鲁达 废墟之上那些只有通透却不能承重的玻璃幕墙，对于那些前来隔离的人们来说，危险已埋伏在墙内。这栋楼的钢结构标准，根本不匹配将来让它运营一家酒店。
记者 | 吴 雪
泉州欣佳酒店坍塌事故发生后的第18个小时，新闻发布会通报最新情况：经初步摸排，事发时大楼内受困人员71人（不含自行逃生9人）截至3月8日16时，已救出48人（其中10人死亡，38人送医治疗），正在搜救的还有23人。
泉州欣佳酒店救援现场
关于事故原因，泉州市鲤城区住建局局长张翼向媒体证实，事发酒店占地5亩，建筑面积约7000平方米，共有7层，属于钢结构房屋。一楼共有6间，其中两间原为超市，春节前该门面房被房主收回开始装修改造。该建筑经查是2013年开始建设，2018年改造为欣佳酒店，并于当年6月开业，酒店有各类客房共计66间。
欣佳酒店事发前外景
3月7日晚上7时许，酒店房主接到现场施工人员电话称，一楼房屋的一根柱子发生变形，三四分钟后楼体整体坍塌。该楼房坍塌是因为装修还是原来结构问题，还需进一步甄别。
泉州市公安局局长李伙金告诉记者，房屋业主杨某某，65岁，为泉州本地人。公安部门已传唤他到案。
截至发稿，救援工作仍在进行。
5小时手动破拆 12岁男孩的妈妈获救
3月7日22点获救的陈先生回忆，事发时，他刚刚洗完澡，身上还裹着浴巾，正准备吃东西，由于当时酒店楼梯坍塌的速度极快，周围扬起了大量灰尘。“人一腾空，酒店的灯全灭了，周围一片漆黑，感觉自己撞到了床上。”
危急时刻，陈先生本能地抓住了床上的枕头，并尽量蜷缩自己的身体，将枕头护住自己的头部。过了一会儿，当楼体不再摇晃后，他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左腿被东西卡住，“当时我把腿慢慢挪出来，发现在流血，就用身上的浴巾包住了伤口。”陈先生回忆称，周围太黑了，灰尘很多，有点呼吸不过来，他开始一点点扒开旁边的废墟石块。
3月8日早上8点13分，厦门消防救出被困男子，消防员将其抬上了担架
在摸索的过程中，陈先生找到了手机，并与救援人员取得联系，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我左边房间的夫妻被压住了，但感觉伤势不重，可以正常说话，但右边的男士可能受伤比较重，说话说不清楚。”在等待救援时，陈先生与其他伤者互相打气，直到当晚10时许，消防人员把他们救出。
伤者被救出消防员握手打气
而在3月8日的救援过程中，一对母子的安危牵动着大家的心。
3月8日上午9点多，泉州市消防救援支队在坍塌现场某个区域发现一名12岁男孩，当时，男孩意识清醒，还能流利对答。但是由于洞口太小，无法第一时间救出。救援人员一边安慰他，一边开展救援工作。为避免男孩担心，消防人员还给他戴上了眼罩、头盔。
随着一块一块水泥块挖出，一点一点破拆，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在上午11点25分，男孩被慢慢托举出洞口，随后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获救后，男孩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在我旁边，还活着。”
据消防人员介绍，13时左右，男孩的妈妈上半身已经出来了，部分身体还被卡住，消防救援人员用矿泉水瓶盖给她喂水。13点30分左右，消防救援人员通过蛇眼生命探测仪进行探测，发现男孩的妈妈的小腿部位被角铁卡住，只能手动破拆救援。经过5个多小时的紧张救援，男孩的妈妈终于被救出。
泉州12岁男孩获救，第一句话让人泪奔
记者还从泉州市温州商会会长刘志康口中了解到，在事故现场有7名温州人被困，包括游绍峰 、金朝荣、薛福平、王映、周成成、潘富明、薛孝德等。目前，金朝荣已被救出，并借了医护人员的手机报了平安。但由于现场做了隔离，不允许进入，暂时不清楚具体救援情况。
泉州市温州商会名誉会长王建胜说，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在泉州的温商有1万多人。至于为何在酒店被隔离，一位泉州商会会员柯先生说，他今年回温州过年后返回泉州，被要求居家隔离了。至于为什么7名温州人在酒店隔离，并不清楚原因。柯先生还说，在泉州还有一个隔离点，里面有160到180名温州人，“现在欣佳酒店塌了，我们心慌”。
救援难度大 具体情况未知
据官方消息，此次事故救出的伤员就近送到市第一医院、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市中医院、第910医院等救治。
唐双平(图中)的儿子唐凡事发时在酒店值班，尚无消息
《新民周刊》记者联系上了当地救援医院的某医生，他告诉记者，事发后，医院共接诊了6个病人，1个重症，目前正在ICU抢救，5个轻症，一般为外伤，并无大碍。这6名伤者包括温州和湖北等地，但具体名单需通过官方途径发布，个人暂不便告知。加之隔离医生的办公室在酒店一层，救援难度大，具体情况未知。
该医生说，虽然医院并非新冠肺炎定点收治医院，但其传染病科室颇有口碑。考虑到疫情管控和隔离人员的特殊性，出诊到现场的医护人员，严格按照三级防护标准。为此医院还专门腾空了一个病区和ICU重症监护室，并开辟急诊绿色通道，收治来自欣佳酒店的坍塌伤者。此外，泉州市中医院的医生告诉《新民周刊》，他们医院收治的是第一批轻伤高楼层伤者，大约有十几人。
根据官方通报信息显示，事发当时，欣佳酒店集中医学观察点共入住重点疫区或有相关旅居史的人员58人，经过核酸检测均为阴性。此外，欣佳酒店还有管理、服务等人员16人，另有租在该栋大楼的车行人员6人。
两次极为短暂的预警
事故的发生，并非毫无预兆。
家住欣佳酒店附近小区的陈女士，就是这次事故的预警者之一。3月7日当晚7时10分，陈女士从外面开车返回家中，途经欣佳酒店时，发现酒店楼上不断有碎玻璃掉下，有的细颗粒，有的大碎片，她感到很奇怪，朝楼上看时听到嘈杂声，以为楼上有人在吵架扔酒瓶。
她把这一异常情况告知了旁边三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但对方并未在意，也未核实处理。陈女士怕自己的车子被掉下的玻璃砸坏，于是转身回酒店门口检查车子，这时，仍不断有玻璃渣往下掉，但似乎除了陈女士，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陈女士回忆，当时往家方向走出二三十米远，就突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她不确定是地震还是油库爆炸，于是拔腿飞快地往前跑。再回过头时，她看到扬起的满天灰尘，又过了一阵子，她才意识到酒店楼塌了。
“如果当时再迟十几秒，估计自己也跑不掉了，现在想起来非常后怕。”陈女士说，遗憾的是，当时如果工作人员能够对“掉玻璃渣”的情况足够重视，或许就能多挽救几个人的生命。
《新民周刊》记者注意到，另一条预警信息如果也能引起重视，事故损失或许会更小。相关通报称，事故发生前，房主曾接到了现场施工人员电话，称正在进行装修作业的一楼房屋的一根柱子发生变形。但房主并未在意，三四分钟后，楼房整体坍塌。
而一位曾经承租过一楼的4S店员工也说过，开张后的店铺经常有碎玻璃，估计是玻璃受压过重开始爆裂。2017年酒店装修到三楼时，玻璃爆裂更加严重，直到最后他们店内员工发现钢柱变形。
事发前店内柱子已经变形
一位从事建筑行业多年的泉州建筑人士刘浩（化名）认为，这栋楼建筑是钢结构，二楼至六楼没有地板，是空的。钢结构是最结实的，本质上并不存在问题，但改造酒店必然会出现增加墙隔断及结构的调整，比如增添楼板、砌墙，加装修水暖管道等。那么，整栋楼的承载就超了，负载不了那么大的重量，所以才会出现坍塌时楼体整个向前侧倾倒，但整栋楼的结构并未全部损毁。
换句话说，这栋楼的钢结构标准，根本不匹配将来让它运营一家酒店。北京建筑大学设计学院院长王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和混凝土结构相比，钢结构空间跨度比较大，更适合做商场、厂房，而用作住宅或酒店的话，对技术要求比较高。“混凝土结构空间跨度一般10米左右，钢结构很轻松地就到20米甚至更高。”
掉玻璃渣的酒店为何成为了隔离点
既然早有这些预警，为何欣佳酒店仍然成为了隔离点？刘浩说，酒店附近的这条南环路连接鲤城区和南安市，酒店旁就是县级区的分界线，不到20分钟就能直达泉州西和泉州南高速出入口，以方便快捷为由，将隔离点设置在此处，有其合理性。
欣佳酒店20分钟内可直达泉州高速出入口
此外，刘浩还推测，该地区位置较为偏僻，周围的居民楼较少，加上是独立建筑，疫情期间一楼的商铺也大多未营业，可以防止交叉感染。也是设置为隔离点的原因。但也正因为在欣佳酒店周围，南环路、江南大道和泉南高速两两相交，构成了一片三角地，村民所有的建设用地在这里野蛮生长。
事实上，该楼设计之初就是作为厂房使用的。曾在附近开机械厂的花辰介绍，2012年到2014年间，他的机械厂开在距离300米左右的街对面。据花辰透露，这里很多楼体设计不是正规公司做的，都是一些几个人的小工厂凭经验做。“楼的产权，是村集体用地，承包给私人使用。以前情况不好，就盖个厂房。情况好了，就改成4s店、酒店。发展快了，就从二产变三产了。”
“至于背后是否有其他操作，我这边得到的信息很多，但目前都还未得到证实。”刘浩和所有泉州市民一样还在等待着救援的进展，废墟之上那些只有通透却不能承重的玻璃幕墙，对于那些前来隔离的人们来说，危险已埋伏在墙内。
资料来源 | 新华社、中国新闻网、上游新闻、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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