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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一个人的“朝圣”——记辽宁彰武章古台阿尔乡林场护林员李东魁

碧云天,黄沙地,西风紧。

章古台上,松涛阵阵,人语鸟鸣。一林之隔,沙幕肆虐,蓄势进犯。

几公里外,是上世纪50年代被专家预测“被沙漠吞没”的辽西北彰武县。如今,这个本应“消失”的关外小城依然屹立,“楼兰古城”的悲剧命运并未重演。

在这条与沙搏斗、根植绿色的道路上,一抹身影始终在前行。这位忠实的护林员,以30年的寂寞,守卫着松林蓝天。

半生寂寥:一间茅屋,一匹老马,一方硬汉守护万亩松林

他黑,干瘦,一身协警服旧旧的,有些脏。岁月的风沙在清癯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深纹。

挎着军水壶,身背一把砍柴刀,骑行一匹枣红马。对于护林员李东魁,辽宁省彰武县章古台林场阿尔乡护林点,是拼搏近一生的战场。

章古台林场位于辽宁省西北部,地处科尔沁沙漠东南风口,与漫天黄沙毗邻。“一碗米、半碗沙,走一步、退半步,五步不认爹和妈。”彰武县20世纪以来,“无风沙三尺,有风沙一丈”,每年20多次、大于5米/秒的沙风遮云蔽日、掩埋人迹。粮食亩产锐减,农田村庄一步步被流沙包围、蚕食、吞没,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

上世纪50年代,这个曾经水草丰美、人丁兴旺的关外府镇,被治沙专家判了“死刑”——彰武县不适宜人类居住,辽西北边境小城应整体搬迁。

为加固科尔沁风沙南侵的屏障,1987年从部队复员退伍的李东魁,被分配到章古台林场阿尔乡护林点做护林员。在这个四处都是沙坨子地,不通电、不供水的大风口,护林点起初是一处地窖,没有油毡纸和石棉瓦,房顶只盖着一块彩条布,屋内透风漏雨、四季潮湿,墙角霉斑渍渍。林区远隔人烟,购置生活用品和粮食蔬菜,要去5公里外的集市,冬季大雪封山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影,几乎与世隔绝。

艰难的生存环境,吓退了同批分来的3名护林员。只有倔强的李东魁咬着牙,留了下来。

“我也曾经动摇过,行李都收拾好了,可临走时又打消了念头,一股耻辱感也涌了上来。”李东魁说:“士兵逃离自己的阵地,这不是逃兵的行为吗?”

李东魁从小在这片沙地上长大,对当年沙进人退的场景记忆犹新。“我的父亲也曾是一名林场工人,也曾与风沙殊死搏斗。我有责任保护这片樟子松林不受任何侵犯!”

就这样,他一个人巡逻、一个人挑水、一个人做饭,与马为伴、与林为伍、以山为家,在山上盖起茅屋、打下水井、踱步林间,犹如深扎沙地的樟子松,在荒凉之地默默坚守。

时光如梭,陪在身边的老马已经换了一匹又一匹,安家山林的李东魁却始终如一:每天至少巡山13个小时,防火期遇到大风天气,则24小时不眠值守。累了,就靠在树下打个盹;饿了,掏出干粮就凉水吃几口;闷了,就站在沙坨子上喊几声,唱一唱记忆里那些深入骨髓的军歌。在他的守护下,30年来,护林场从未发生过一起火灾,近万亩郁葱苍翠的樟子松林,成为阻沙南侵的天然屏障。

林场的日子是清贫的。由于经济困难,林场对护林员以耕地替发工资。中级职称的李东魁,分到32亩沙坨地,即使是好年景,一年的收成也不足八千元。可这个一心扑在林场的汉子,30年来从未有过休息日,连续十几年没有回家过团圆年,家里的几亩薄田全靠妻子照料,甚至女儿出嫁时都没能送亲。每逢万家灯火团圆时,独自站在旷野里的李东魁,听闻寒风呜鸣穿林打叶,心中满是对父母妻儿的愧疚。

从青葱岁月,到天命之时。大山深处,他卓然独立,始终前行。

情有所寄:狼蛇盘踞、偷盗隐匿,持心中正戍御疾苦风霜

直到现在,李东魁的妻子王玉华每次打开米袋子,都要鼓足勇气,告诉自己:“不要怕,这次米袋子里不会有蛇。”

护林点方圆五公里荒无人烟,这片土地上,却不只李东魁一个生灵。

一凛玄毛绝壑丛,千盏幽碧耀眬瞳。曾经吓唬过“新人”李东魁的,是流浪狼群。每每入夜时分,凄厉的嚎叫声,在章古台上飘荡,黑暗中绿莹莹的狼眼,如“鬼火”般诡谲漂浮。

护林场物资紧缺,每天定量一根蜡烛,只能提供至多两小时的火光,仅够满足做饭喂马、札记总结之用。燃尽之后,等待李东魁的是无尽的黑暗。

装备不够,胆量凑。当过兵的李东魁仗着胆子大,每每狼群靠近,就跑到门口大吼几声,用嘹亮的军歌把野狼吓跑。

与狼同行的,还有老鼠和蛇。这些生灵毫不客气地把李东魁的工房当成伊甸乐土,墙砖间、房梁上都成为它们安营扎寨、生儿育女的大本营。

“有一次我睡觉时掀开被子,感觉里面有两坨东西凉凉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两条蛇!”被窝里、米袋子、房顶上……这些随即遁形,又陡然频出的爬行动物,让畏蛇的王玉华,每次来林场探望李东魁时,都会留下“噩梦”。“还有一次我正在做饭,几条蛇‘噗通’一下就从房顶上掉下来,就砸在我眼前的锅盖上,黑的、白的各种蛇扭在一起,吓得我心怦怦狂跳,难受了好几天。”

除了与自然生灵斗智斗勇,对李东魁更大的挑战,是从他人的贪欲下守林护林。

随着樟子松苗的市场价格上扬,有一些唯利是图者,就想从林场“偷一杯羹”,伺机盗取树苗、采摘松塔;还有一些村民也想染指国有林场,企图抢占一块地开荒,种庄稼“创收”。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认死理”的李东魁,“他把树看得比啥都重要”。

李东魁发现苗头后,加大巡山力度,挨家挨户宣传法律政策、游说村民守法守规。有不法分子企图贿赂他,和他“打商量”,被他严词拒绝。还有不服管的人,冲他嚷嚷“林子又不是你们家的”,李东魁正色道:“吃了老林家的饭,就是老林家的人。国家财产谁也不许动!”

在李东魁的“监视”下,只要进了林场,不许抽烟、不许放牧、不许砍柴、不许挖沙取土。为此有人怀恨在心,半夜砸玻璃、水井堵沙子、两匹马被盗走……甚至有违规放牧的村民把李东魁打得头破血流,直接进了医院。在李东魁的旧工房墙壁上,至今还留着恶狠狠的威胁之词:“你等着,没有会不上的亲家!”

然而,对于一颗坚定之心,只要情有所寄、笃定信仰,指引前行的灯塔之芒就永远不会寂灭。

伤痛未愈的李东魁,握着一支破旧的钢笔,在日记中写到:“选择大山、选择森林,也就是选择了艰难,选择了无悔。但我很欣慰,从选择那一刻起,大山、森林就化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泰若笃定:“朝圣”路上,行者之足并不孤独

是谓“丈夫”,一丈之内为吾夫。

如果从这一点来看,与妻子分居十几年的李东魁,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李东魁常年“窝”在护林点,执拗的他对亲友“回家过安生日子”的劝告无动于衷。丈夫难以照拂家人,家里的大小事,全落在了妻子王玉华的肩上:一手拉扯女儿长大,病榻床前侍候老人……“熬不下去”的妻子,一怒之下提出离婚。

在岳父、亲友的劝说下,“心软”的妻子终于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也索性把镇上的房子卖了,搬到山上陪李东魁一起守林,成了一名“不拿工资的护林员”。

女人如水,坚韧如丝却润物无声。妻子的到来,为护林工作增添了亲和力,也感染了附近的村民:“人家为了护林,把家都搬来了,咱也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如今,不少村民自发成为李东魁的“眼线”,一旦发现有人吸烟、毁林,都会第一时间给李东魁打电话。

历史不会埋没奇迹的缔造者。绿了章古台,白了少年头。与“瀚海黄龙”的这场战斗,旷日持久、代际相传,几代彰武治沙人为此弃名舍利、苦心劳骨。

在这条战线上,先后涌现出多名“治沙英雄”;已逝的彰武县阿尔乡镇北甸子村“治沙书记”董福财,耗尽毕生心血奋勇治沙,直至生命最后一刻;30年钻研治沙之法的辽宁省固沙造林研究所首任党支部书记刘斌,创造性探索出移植樟子松人工治沙先例,填补了中国灌木治沙的空白;举债造林的四合城镇下河村个体户杨海清,22年承包荒芜沙丘,个人治沙面积达1400亩……“彰武经验”还被西迁至甘肃天水地区,在祖国的西北地区复制着“彰武奇迹”。

就是这样一群不信天、不信命的汉子,咬紧牙关、百折不挠,向大自然发出不屈的呐喊,守护着家园。“斗沙”半个多世纪,彰武地区从曾经的黄沙遍地,变成如今的四野碧绿、松涛滚滚,一排排固沙林创造了奇迹:彰武县森林覆盖率达36.1%,树木蓄积492.64万立方米,平均风速由上世纪50年代的3.4米/秒降到1.9米/秒。这个曾经一只脚迈入戈壁的“黄沙村”,如今成为280多种动植物的栖息、繁衍绿地。

2016年,彰武县林业局被国家林业局、全国绿化委员会评为全国生态建设突出贡献先进集体和全国绿化模范单位。

沙漠中有一种不起眼的植物,名叫“沙打旺”:风沙愈猛,枝叶愈茂、抓地愈牢。这些“死磕”黄沙的治沙人,就像那些倔强的“沙打旺”:纵然黄沙漫天,我自造林岿然。

凝视着眼前的“沙打旺”,李东魁悠然道出了自己最大的心愿:林校毕业的女儿,有朝一日可以接过治沙“接力棒”,成为爷爷和父亲之后的“林三代”。

一个人的“朝圣”,几代人的徐行。

记者:于力、彭卓、张逸飞

新媒体编辑:张濠培、王贞、李逾男、曲金铭(实习)

责任编辑: 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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