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观察者网 韩京霏】
“赶紧让我状态回来!”
这是唐其沙丈夫的一条朋友圈,因为最近来采访唐其沙的媒体实在太多,他们的正常生活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但这不能全怪媒体们,因为唐其沙实在是太特别了。
焊工行业既脏且累,唐其沙只有不到80斤,电焊用的皮带跟她的体重几乎一样沉,这位90后的娇小女生却一扛就是7年,硬是拿下了船级社焊工最高级别认证,从当年的“小菜鸟”成长为如今的“大师傅”。
而更多人了解到她,是因为她在快手上与大家分享自己的生活。没有哗众取宠,她的快手视频里都是火花四射的焊枪、缓慢行驶的巨大轮船,和她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的纤瘦身影。就是这样看似“乏味”的内容,却让50多万粉丝关注了她,大家在直播间里互相交流讨论电焊技术,对沙沙充满钦佩。
于是有媒体找到她,她的生活也由此逐渐分享给更多的人。
采访到唐其沙时,已经是周六晚上七点。她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声音疲惫但是很好听,讲述的过程中,时不时会笑起来。
她明明很辛苦。沉重的不只是皮带和机头,还有家庭的责任。我们聊得越多,就越感到她的真实。“我们都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样子,反正我在努力。我会一直努力,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努力。”
观察者网: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今天是几点下班的,加了一天班吗?
唐其沙:七点钟下班的,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加了一天班。
观察者网:平时这样加班的时候多吗?
唐其沙:基本上每天都是这样。除了船下水有几天会稍微轻松一点,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是11个小时。周末有时候有休息,有时候没有,忙的时候休息时间就少一些。船厂嘛,就是这样。
观察者网:能跟我们具体介绍一下您的工作内容吗?
唐其沙:我负责船体机舱的大合拢的外板缝,一般重要的、需要优先做的部位是我来做的。
观察者网:跟你丈夫是在一个班组吗?
唐其沙:是的,我们俩都是负责船体外板缝的,平时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每天中午也在一起吃饭,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但就是太辛苦了。
观察者网:干电焊这一行有多长时间了?
唐其沙:今年第七整年了,我做的是二保焊,二氧化碳气体保护焊。
观察者网:女孩子选择干电焊这行的特别少,当时为什么决定做一名焊工?
唐其沙:确实,干这行的基本上没有女孩子,年纪比较大的倒是有几位。以前工资稍微高一点,最近这几年船厂行情也不太好,工资也就那样。但毕竟手艺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要很长时间才能积累下来,能练到我们这个水平也挺不容易的。所以学的时候曾经付出那么多,现在就不想放弃,即便工资比以前低一些,也一直在坚持,毕竟不甘心嘛。
唐其沙在工作
观察者网:大概学了多长时间出徒?
唐其沙:每个人的悟性不同,学徒的时间也不一样。一般头三年都算是学徒。我其实真正拜师只学了三个月,然后就跳槽了,边干边学。两三年以后就基本上出师了。
我学了三个月以后,普通的东西基本就会一点点了,然后就找了工作,在工作中发现自己的不足,学习别人的经验,有不会的地方就去看人家大师傅怎么做的。这样边干边学,随着技术越来越高,就不用再这样了。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差不多了。我是前年把最高等级的船级社证书考了下来。
观察者网:你们班组的同事,拿到你这个证书的人多吗?
唐其沙:就我跟我老公两个人。
观察者网:有特别复习、准备吗,还是靠之前积累的经验考下来的?
唐其沙:厂里有三天的培训,但你自己必须先有基础才能考得过。这个基础就是平时干活累积出来的经验、手艺和技术。
观察者网:从“零基础”到现在的“大师傅”,你经历过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唐其沙:最困难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学徒三个月的那个时候。那时候要帮老板干活,但因为技术不到家,有的活自己一个人根本搞不定,老板也不高兴,自己心里也特别委屈,因为你确实不如人家嘛。
我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被老板批评,我跟老板争执了几句,自己也哭了。活干得不好,人家肯定要批评你,你自己心里也不舒服。那时主要是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但不管怎样,也只能靠自己,晚点再想办法把活补上。实在没办法,就去请人家老师傅帮忙度过一下难关。但就算人家帮忙干好了,下次不是还只能指望你自己吗?所以自己还得加油学呀。
观察者网:现在已经是一位“大师傅”了,你觉得干活时最重要的是什么?
唐其沙:最重要的就是干活的时候不能毛毛躁躁的,要细心。另外不要东想西想,精神要专注,要好好看着自己的焊缝,然后仔细地干,不要着急,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工作上,只想把这一件事情做好。只要你在有技术的情况下做到这些,就会做得很好。
自从学习电焊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努力,不管比我技术好的还是不如我的,我都会去吸取别人的经验和教训。希望我的技术能一直提高,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观察者网:那后来怎么想到拍快手视频的?
唐其沙:也是出于偶然,我老公经常看人家拍快手,然后我也比较“臭美”,看人家发照片我也想发,所以到厂里了就随便拍拍自己,也拍工作场合,后来就有很多人关注到我了。其实刚开始都是出于好玩吧。
观察者网:平时都什么时间拍一下?
唐其沙:一般都是中午快下班时拍的,其他时候要干活,没有时间拍。有时也利用吃中午饭的时间拍一下,拍好了以后再去吃饭。有的是我老公拍的,有的是同事拍的。
观察者网:现在有好多人关注你,具体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同事们怎么说?
唐其沙:同事们就说我挺厉害的。现在基本上是跟关注我的朋友们交流技术,比如焊缝怎么烧、用什么保护气、用什么焊丝等。也有人问关于船厂的情况,比如工资多少、工作内容,还有很多人没有见过大船,很好奇。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跟大家直播交流就像绣十字绣一样,也是一种业余生活,能带给我开心。因为我们的工作比较枯燥乏味,生活圈子也比较小,这些关注我的朋友就像是外面世界的一面窗子。我帮他们学习技术,他们也反过来给我带来外面的世界,大家在一起很开心。除了讨论技术,有时候也聊聊天、开开玩笑、唱唱歌,很快乐。
观察者网:粉丝里有很多同行,而且他们希望把技术学好。
唐其沙:对,同行比较多,也有技术特别好的老师、大师傅,大家都在直播间像朋友一样一起讨论,氛围特别好,说话交流也都很文明、客气。
他们也很尊重我,我也很尊重他们。大家都拿我当朋友,有的人甚至把我当做精神支柱,反正基本上都是夸我的。他们觉得我年纪小,船厂本来就不容易,干电焊这一行更是脏、累,到夏天的时候又特别特别辛苦。所以就很佩服我。
观察者网:听你说话有鼻音,是感冒了吗?
唐其沙:没有。他们(粉丝)都说我有鼻炎,可能因为干电焊需要长期戴口罩,还有长期在烟尘比较大的地方工作吧。
观察者网:平时工作的时候,觉得最辛苦的是什么?
唐其沙:最辛苦的……其实做我们这行不管什么都辛苦,扛皮带、拉线、拉机头,没有哪一样不辛苦。但是最难熬的日子还是夏天,高温的天气闷在船舱里面,为了防止烫伤,工作服里面也要穿秋衣秋裤,特别闷热,而且船舱里还不透气。
唐其沙在扛焊线,评论区有人猜这圈焊线有70斤
观察者网:我还看之前报道说你的鞋带都烧没了,然后换成铜丝。
唐其沙:对,我们经常都是这样的,鞋带烫坏了,就用铜丝穿。还有焊渣会到处乱飞,甚至会飞到耳朵里,但这些都是电焊工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观察者网:但是焊渣会特别烫啊。
唐其沙:烫啊,我们身上都有很多烫伤。脚背上、手臂上,哪里都有烫伤。新伤叠旧伤,基本上每天都会有。穿工作服也挡不住,飞溅的焊渣会把工作服烧透,然后烫到身上。
要说最累的还是扛皮带,因为一套皮带差不多有80多斤,还要再加上机头、焊丝等其他东西,特别特别累。即使其他东西分开扛,一趟也得有三四十斤,而皮带必须一趟扛过去。
观察者网:那皮带比你人还沉了,你好像体重也就80多斤。
唐其沙:对,我最胖的时候也只有80斤。夏天刚过去,因为吃不下饭,工作很累,夏天温度又太高,最多只有76到78斤。现在天气好一点,没那么热了,最多能到80斤。
观察者网:现在感觉身体好点了吗?
唐其沙:现在主要是习惯了。这些年我身体不太好,常年吃药,一直就这么瘦,再加上工作也很疲惫。我感觉干我们这一行的,特别是像我这样体力比较差的,每天都是超负荷劳动。所以我的体重一直都上不去。
观察者网:身体状况会影响工作吗?
唐其沙:我基本上从来没有请过假,因为前几年家里经济特别紧张,就算生病了,也没有舍得请假回家休息过。包括现在也是这样,跟大家直播也是这样。现在除了厂里放假,我基本上也不会自己休假的。
观察者网:那平时上班的时候,你觉得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唐其沙:把活干好了最开心。跟同事们之间的关系很好,也让我开心,但最开心的还是把焊缝烧得很漂亮的时候。有时候技术稍微差一点的同事,就会拿着面罩过来看一下,学一学我是怎么烧的,就跟我以前学“大师傅”的技术一样。
沙沙在快手上晒出自己的焊缝
观察者网:女孩子吃这份苦真的不容易。后来怎么坚持下来的?
唐其沙:没办法,为了养家嘛。现在其实是习惯了,但是中间肯定有一段时间觉得特别难熬。说实话,我没有什么特别高尚的理由,我就是为了挣钱养家,就是为了钱。因为家里情况不好,所以就为了父母一直坚持。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唯一鼓舞着我的信念就是,我爸在家,家里需要钱,家里要建新房,家里只有靠我自己支撑。因为我家只有我一个劳动力。最难熬的日子就是这个信念支撑我走过来。
观察者网:之前造船业波动的时候,收入也跟着受影响吗?
唐其沙:有影响,订单少了,活少了,工资就涨不上去。
观察者网:是什么时候遇到你老公的?
唐其沙:他是我学徒的时候就遇到了,我们俩认识好多年了。
观察者网:平常一天怎么度过的,方便跟我们介绍一下吗?
唐其沙:我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起床以后就是刷牙洗脸日常,然后就赶紧送小孩子上学,我们顺路。送完孩子我们就到厂门口买点早餐吃,吃了早餐就急急忙忙跑到工具箱上,开始一天的工作。中午在食堂吃午饭,吃完午饭又开始工作,大概晚上7点钟下班。
下班回来以后有时候自己做饭,吃好了以后我老公就给女儿补习功课,然后我现在有了直播,就开始给大家直播,直播完之后就洗洗漱漱睡觉。每天就是这样。
其实我的生活很简单很简单,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有时候星期天难得放一天假,就会在家先睡个大懒觉,因为实在是工作太累了。然后在家绣绣十字绣。十字绣是我的爱好,我绣了十几年了,只要有休息时间,我都是绣十字绣。
观察者网:那到现在应该很厉害了,可以绣那种比较大的作品了。
唐其沙:对呀,我有很多值得骄傲的作品,有《清明上河图》《琴棋书画》《笑口弥勒佛》《家和万事兴》《百年好合》等等,反正只要是喜欢的图案,我都要把它绣出来。最大的一幅《清明上河图》有三米多长,大家应该知道的,《清明上河图》都是“满绣”,要把背景全部填满,特别需要耐心,那是我最骄傲的一幅作品。《花开富贵》是牡丹花,也有三米多长。《琴棋书画》是金陵十二钗美女,也是三米多,这几幅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我以前没有直播时,每天下班吃晚饭洗完澡之后就是绣花,一直绣到晚上10点多,然后睡觉,第二天再上班。其实我们生活很简单,这就是我平时的日常生活。
观察者网:晚上你们下班时间比孩子放学时间还晚,她自己回家吗?
唐其沙:以前是花钱叫别人帮我接一下,现在她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回家。回家以后她就做作业,等她做完作业我们差不多也到家了,然后再在一起吃饭。
唐其沙的十字绣《清明上河图》
观察者网:以后准备一直干电焊吗,还是可能考虑往其他方向发展?
唐其沙:目前因为我家经济紧张,自己也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合适的机遇,所以还是只有干这个。如果有合适的机遇,我也想考虑转行,因为毕竟我的身体不好,在船厂确实是生活得很累、很辛苦。
观察者网:有没有想过具体往哪方面转?
唐其沙:暂时没有想过,因为目前我对外面的世界还是一头雾水。我在这个小岛上生活了七年了,有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外星人、原始人,对外面的世界特别陌生。比如穿着上,我出去就是个乡巴佬。对于外面大城市的很多东西看都看不懂。所以目前没有想过,因为根本就想不到,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观察者网:现在经济收入怎么样,除去日常生活和供孩子上学,还有积蓄吗?
唐其沙:这些年我们俩挣的钱基本都给家里了。我爸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我也是家里唯一的劳力。我老家的房子还是泥土房,都快塌了,所以我这些年挣的钱都给家里建房子了,我们俩现在基本没有积蓄。
而且干电焊的工资是慢慢涨上来的。以前学徒和刚出徒的时候工资都很低,以后随着技术跟经验一年一年提高,你的工资才能慢慢涨上来。再说前几年船厂生意也不景气,所以工资一直都不是太理想。
观察者网:你们双方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吗,家里有地吗?
唐其沙:地是有的,可以自己种点粮食吃,但是家里的其他开销基本就要靠我们。我爸现在年纪大了,种地也种不动了,顶多种点粮食、蔬菜。而老家的水电费,包括一些人情走动等,所有的费用都是靠我们支撑。现在所有的担子都在我们身上。
观察者网:你们两个的家庭条件在当地的话算是好一点的还是差一点的?
唐其沙:我们说实话算差的。条件好的人家早就已经在城里买房了,我们还都是自己在农村建的房子。每个人的家庭背景不一样嘛,我爸也是因为家里穷,所以才会到30多岁才收养我。所以是老人的经济在带动我们的经济,第一辈穷,第二辈就还是穷。
观察者网:好在通过你们的努力,现在经济已经比上一辈好很多了。
唐其沙:对,比他们那个时候肯定要好多了。我还没有烧电焊的时候,我家住的是最原始的泥土房,前几年我给我爸盖了新房,现在住着敞亮多了。
观察者网:方便问一下吗,父亲收养你时,具体是怎么样的状况?
唐其沙:没关系,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在以前的家是最小的一个,我上面有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我是老三。那时候计划生育比较严,所以亲生父母就把我送给了我爸。我爸说,我生下来的时候特别特别小,人家都说可能养不活了。那时候我爸还没结婚,他一个人把我带大。
我从生下来开始就是我跟我爸两个人,一直到五六岁,父亲才和我的养母结婚。我爸非常伟大,他走到哪就把我带到哪。我经常跟我的粉丝朋友们说,我爸爸就是电视剧《搭错车》里的男主角。虽然家里很穷,但是我爸对我特别好。
其实我从小也吃了很多苦,正因为小时候苦,所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才会努力走到今天。
观察者网:你跟老公是一个地方的人吗,平时一年回家几次?
唐其沙:过年回家吧,就年底回家一次。他们家也是重庆的,但是跟我家隔得挺远,有600多公里。我们也就年底的时候回趟家,轮流在对方家里过年,今年也许在我家,明年也许在他家。
基本上只有年底会回家,平时都要工作。十一也不回家,因为时间太短了,来回在路上都不够,过年的时候厂里放假的时间会长一点。
观察者网:家乡同龄人出来打工的多不多?
唐其沙:多,重庆那一带基本上都在外面打工,留在家的差不多都是老人。
观察者网:那打工了也都像你们走得这么远吗?
唐其沙:不太了解,因为在重庆电焊工不是太好找工作。浙江、江苏这一代靠海的船厂比较多,做焊接工作的也比较多,所以我们走得比较远。我从学徒到现在,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浙江。
观察者网:你觉得平时生活中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唐其沙:怎么说呢,最大的困扰应该是,我们在这边还是个外地人。逢年过节的时候,邻居的本地人都热热闹闹的,然后我们自己就一家三口在这里,而且房子还是租的,感觉冷冷清清的。
观察者网:平时同事中外地人多吗?
唐其沙:船厂里基本上全部都是外地人。焊工太辛苦了,本地人都不干的。我的同事来自全国各地,从河南、安徽、山东、湖北来的都有,但没有从北京、上海这类大城市来的,基本上都是经济条件比较落后的地方。
观察者网:虽然在外有很多不容易,但感觉你平时还是挺乐观的。
唐其沙:我其实就是这么个性格的人,比较爱笑。我觉得每天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上班,就挺好的。而且跟同事相处得也挺好,工作也很顺利,所以每天都挺开心的。
观察者网:除了上班之外,平时跟同事还有接触吗?
唐其沙:其实除了上班在一起之外,平时就中午休息那一个小时,有时候会坐在一起聊聊天,其他的时间基本上没有什么接触。
观察者网:同事的流动性大吗?
唐其沙:有的人呆的时间挺短的,去呆几天就走了,因为工作环境适应不了。也有留下来的,我们相处了三四年的同事也有。
观察者网:那离开的人都去了哪里?
唐其沙:不知道,有的人就放弃了,转行了。基本上放弃电焊的,都不会再回头,因为太辛苦了。
观察者网:好像大家平时交往都不是很多,平时有没有几位外地同事聚在一起过个节什么的?
唐其沙:有时候有,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吃个饭,但是都很少。
观察者网:那他们的业余生活一般是什么样的?
唐其沙:打牌呀,基本上都是打麻将啊,喝酒啊。我又不打牌,我就绣十字绣。
观察者网:玩快手、上网看看小说这种有吗?
唐其沙:有,这样的人也有挺多的。
观察者网:那还有没有人想看看书、学习学习,或者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
唐其沙:没有。干我们这行的都是三四十岁、四十多岁了,谁还看书、求上进?基本上没有了。我跟我老公已经算挺求上进的了,但我们都没有时间去看书。我们家书倒是多得很,都是给女儿看的,然后我老公给女儿检查作业。基本上就是这样。我就是以前绣十字绣,现在跟大家直播。
观察者网:但社会上很多人会觉得,只有看书、学习、上进,才能往社会的更高层次走啊。
唐其沙:就像我刚才说的,船厂的工人都是年纪大的,基本上文化层次都很有限,只想着干一天赚一天钱。大部分人也知道,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就是日复一日做这样的工作了。
观察者网:像你们这样相对年轻的工人,在船厂大概能占到多少?
唐其沙:我跟我老公都是27岁,九零年生的。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基本上很少很少,男的还稍微多一点,女的基本上是没有。因为(烧电焊)这个活实在是太脏了,环境太差了,很多人都不愿意干。
就算是年轻能干的青壮年,也不想干这个,就是因为太辛苦了。而那些三四十岁的人,是因为现在年纪大了,找不到其他工作,比如服务员、工人,而他们年轻的时候就会烧电焊,只是嫌脏不愿意干,所以现在才会来做这一行。
观察者网:那他们随着年纪增长,体力也会逐渐下降,以后年纪再大了怎么办?
唐其沙:那就不干了呗,岁数再大人家也不要了,就只能退休了。
观察者网:但是退休了还得吃饭、生活呀。
唐其沙:那就像我爸一样,回老家,靠子女养。在外面打工打到人家不要了,基本上就回家了,这就是打工人的路。
我们都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样子,反正我在努力。我会一直努力,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努力。
观察者网:你的快手账号是“女焊子沙沙”,平时录的视频也基本都穿着工作服,没有办法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时心里会在意吗?
唐其沙:不算很在意,就是挺遗憾的,把自己所有的青春都埋没在了船厂,没能像人家一样在最美的年华里穿上最美的衣服。拍快手这些视频,也是为了拍给以后自己留着看吧,留下自己的青春,做个纪念。
沙沙在补烧坏了的工作服
观察者网:平时有没有觉得比较受尊重的、骄傲的时候?
唐其沙:在厂里因为技术好,会比较受尊重,老板也会比较客气,觉得我们是很优秀的工人。就是这样子,一份努力一份收获。
观察者网:平时工作、生活中,有没有什么事让你觉得特别感动的?
唐其沙:我的同事们都对我特别好,因为我比较瘦,个子也比较小,所以当我搬东西时,班组的同事只要看见,就会来帮我拿。很多跟我不是一个工种的人,比如装配工,也对我非常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挺喜欢我的。这些工作中的小细节是最让我感动的。
观察者网:大家出门在外,都挺不容易的。
唐其沙:对,平时有什么也就互相帮衬一下。
观察者网:像你这样在外面辛苦打工的人还有很多,有没有什么想跟他们说的?
唐其沙:我的同行有很多还在学习当中,我想告诉他们,既然选择了就不要放弃,就算再苦再累,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收获的。每个老师傅都是从学徒过来的,每个人都受过学徒的苦。我在学徒的时候也受了很多苦,而且因为我是女性,比男性付出的代价和努力都更多。我都能坚持过来,相信男同胞们更不是问题,希望大家加油!
观察者网:谢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