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淮河渔叟
三河尖的铁匠行当里,在我的记忆中最出名的要数王铁匠,他就是制作三河尖民间花会——“走阁”①的王丰山,王丰山是个铁匠世家,祖祖辈辈打铁为生。
我认识王丰山时,他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膝下有三儿一女。
在机械行业里,铁匠称为“锻工”,王丰山是掌钳的锻工大师傅。他团胖脸、额头上一层黑麻点子,是长年累月火热的铁星子往上迸(beng烹)烧所致;大儿子是个豁嘴子,名叫王殿科,是一个少言寡语只会哼哧哼哧抡大锤的老几,人们都叫他“王豁嘴子”,似乎忘记了他的大名;还有一个二儿子也是打下手锤子的,老铁匠和两个能掂动锤的小铁匠都系着长围裙,脚面上罩个护套。女儿叫翠花,她专管拉风箱。
清晨,当人们尚未起床或尚待起床之时,耳边最先响起的是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王铁匠最小的儿子七八岁,掂不动锤子,任由他睡觉去;老伴在忙活着烧锅做饭。
火红的炉膛,那呼呼响、飘散着煤焦油味道的焦炭和锻烧铁件冒出的气味儿,撩拨着铁匠炉里的火苗儿一蹿多高。
火炉的边上立着一个二尺多高的圆木墩子,木墩子上面放一个一尺多见方,七寸多高,两边平,中间微凸,一边有个缝,另一边还伸出个半尺长、根子有锹把粗、头前尖尖的圆锥形橛子(铁匠用于敲打铁环的)的铁家伙,这东西名字叫砧(zhen针)子。
王丰山左手持一把长钳、右手掂着一把小锤,站在炉子和铁砧间,眼皮也不抬一抬,好像根本没看见周围的人,眼里只有炉里的铁。须臾,烧得发红、火星四射的铁件被王丰山迅疾敏捷而又从容不迫地用铁钳夹上铁砧子上。
小铁锤敲打铁砧发出“当”的一声,豁嘴子兄弟俩的大锤、二锤就应声砸了下来。王丰山的小锤叫“响锤”,就是老铁匠的“指挥棒”,小铁锤指哪,大锤要打哪,响声就是指令:一声是开始,两声是抡锤,三声是停止,响锤的木柄磕砧子是换力。他敲哪里,大锤、二锤砸哪里,小锤叮叮当当,大锤、二锤哐哐当当,铿铿锵锵。
几乎与他那“定音锤”响起的同时,飞来了豁嘴子的大榔头。豁嘴子抡的是那种“满月锤”,甩开膀子,“嗖嗖”生风地抡,抡出了花,却又砸得那么准。随着锻打,王丰山不断移动、翻转铁件,每翻一遍都变换一种形状,像揉面团一样,紧揉慢揉,越揉越劲道。
眼看揉成团了,却又拉成了条儿,或者把砸扁了的铁板儿折叠为四四方方的“盒子”,随心所欲,让人惊讶,那坚硬无比的铁在他手里竟是这样柔软和听话。
老铁匠的锤炳往砧侧一磕,豁嘴子立马改成弓步半锤,锤只举至肩头,但节奏加快了,锤点紧密了,锤声柔和了。老铁匠的响锤又作出示意,豁嘴子最后用上了点锤,锤距砧子顶多半尺,锤落如雨,这样砸出的铁器表面平整、光滑得像用手抚过。
四溅的火花迸出老远,吓得周围看热闹的人慌忙咧开老远。在豁嘴子兄弟俩抡锤举起那眨眼的工夫,王丰山迅即将铁件猛一翻转,翻过来的时候锤子刚落到半空,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
少顷,埋在耐火饼下面炭火里的铁件烧得通红,一件器具打成了。接着浸入水中淬(cui脆)火,“咝”的一声,算是完工了。
此时,王铁匠看着升腾的水汽,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每每完成一件作品时,他脸上的表情都是这样的得意。
炉火不息,铁锤就不停地敲,这是他们生活的来源。老铁匠除了到门口擦把汗,拔根烟稍息一下,一上午基本不歇手。铁匠大多都是上午打铁,也有下午不干的,那是王铁匠去茶馆、浴池消遣的时间。
王铁匠干活时一句话不说,只任手里的响锤叮叮当当,全身心都陶醉在这支优美动听的“打击乐”中。
有时候,一旁的人听着这支锤乐,看着那钢铁的舞蹈,来了劲,两手发痒,也想过来敲打敲打,那肯定没门,就是大儿豁嘴子也休想摸他的响锤,因为铁匠铺里有规矩,响锤是不能在铁砧上随便乱敲的,特别是空敲,在铁匠铺里十分忌讳“空砧”(砧的谐音,喻指不挣钱)。
他对儿子说,你要当一个好铁匠,就得先老老实实地抡大锤,别看打铁是力气活,里面学问大着哩。马虎不得,祖传的手艺不能断在你俩手里呦!你别说,后来三个儿子均子承父业,如今也成了三河尖远近闻名的铁匠师傅。
王丰山精湛的铁匠手艺,堪称现在的八级锻工。他会“过(制作)”螺栓螺帽(需要板牙、丝锥工具),这在当时都是高级工艺。他竟能用薄钢板制作“走阁”上面用的铁架子(当时没有电焊机,怎么铆焊的不清楚),即轻薄又坚固,特别是走阁上面用于连接的公母榫,做工精巧,吻合的毫无间隙,严丝合缝,才能稳当。
因为人命关天,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间隙,就会摇摇晃晃,其工艺在那个年代已相当先进了,说明王丰山不仅仅锻工技术高超,娴熟的掌握了锻工的独门绝技,且钳工技术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锉刀的本领超绝,衔接精密),搁现在的一般锻工和钳工恐怕不借助机器都望尘莫及。
三河尖的铁匠铺有好几家,除了王丰山一家和夹河东岸的沈龙一家,还有一家就是“余大洛”,他的手艺在三河尖河南岸北名气也很大。他五个儿子,分别叫:大求子、二求子……五求子,你还别说,他还真的求得了“五子登科”。
当时,余大洛有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耳不聋、眼不花,红扑扑的脸跟“红白花”似的,走起路来“呑吞响”,根本看不出是八十多岁的人。她快言快语,诙谐幽默,人没到嗓音就到了,人缘儿好,还爱开玩笑。手腕上戴个白玉镯,两个黄澄澄的耳坠子耷拉得很是耀眼。
在三河尖镇子上的街口子摆了个地摊儿卖铁器,儿子孙子打出的铁制品,什么铁锹、锄头、火剪、火筷子、菜刀、铁链子、船钉、铁锚、槁爪、桶箍……无论是生人熟人,还是家门口邻居,概不赊账,付钱后才能拿货走人。所以,三河尖就流行个歇后语:“余大洛的菜刀——要现钱”。
由此说明,人家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钢火硬。别人的斧头、菜刀用个三两下就卷口,你瞧人家余大洛做的斧头、菜刀等铁制品,掂出来比比,拿出来溜溜,不仅刀口镪(qiang抢)的锋利,还从不卷口,因为那是人家的淬火技术了得,你不得不服。
至于闫铁匠、李铁匠、丁铁匠等,也都是些有响当当手艺的大师傅,至今仍享誉乡里。
注:①走阁至解放初期流行于三河尖的民间花会,场面宏大,表演时,一身强力壮的壮汉身绑铁架,用铁隼衔接,上驮一层、两层或三层身绑铁架的小孩,上下的人均表演的是古典故事,穿着古装戏剧人物的服装,脸涂油彩,能驮有五六米高,惊险刺激,耐人寻味,现已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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