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本报实习记者 高沛通 记者 赵毅 徐州、惠州报道
自2019年7月1日截至12月11日，国内已实施摩托车“国四”标准163天。
而现在，江苏宗申车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宗申车辆”）的经销商们，似乎正被复杂的情绪所裹挟。在江苏省徐州市的一个江苏宗申三轮摩托车专卖店中，店主蒋鹏程（化名）直言：“国三的都是化油器的，国四的都是电喷的。”甚至他坦承，面前安装着化油器的三轮摩托车都是“国三的车，国四的合格车”。但当被进一步问到“为何国三的车能上国四的合格证”时，蒋鹏程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将话题转移。在《中国经营报》记者走访江苏、广东、湖北等多地的宗申车辆经销商时，这种直爽和迟疑经常出现，而这两种不同的情绪背后，亦有更深的含义。
流水线不会被情绪所左右。12月上旬，《中国经营报》记者进入位于江苏省徐州市徐州东站附近的宗申车辆工厂内部，2个总装车间8条生产线运转有条不紊，不同车间的多名作业员工、物流部多名员工称，厂内日生产、运走摩托三轮车约1000余辆，其中基本均安装的是化油器，电喷系统仅有50辆左右，生产后运往全国各地销售。
生态环境部官网2016年8月发布的《<摩托车污染物排放限值及测量方法（中国第四阶段）>和<轻便摩托车污染物排放限值及测量方法（中国第四阶段）>解读》》（以下简称“国四标准”）称，国四标准的实施，将推动摩托车全面电喷化，考虑升级改造、消化库存等需要一定的周期，最终将标准实施日期确定为：型式检验于2018年7月1日起实施，销售和注册登记于2019年7月1日起实施。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摩托车分会会长李彬则明确告诉本报记者，化油器无法满足国四标准，电喷系统才能满足，7月1日起国四标准已经实施，此后销售相关车辆属于违规。
据宗申车辆官网介绍，其自2003年成立至今，累计产销三轮摩托车、电动三轮车等各类小型车辆1500万辆，连续10年位居行业第一位。另在走访中，有经销商向本报记者介绍，宗申车辆是摩托三轮车行业“绝对的龙头”，“销量比第二、第三合起来大”，不过本报记者查询中并未找到权威第三方数据信源。另有经销商计算称，宗申车辆摩托三轮车销售单价约为4000～13000元，仅计算7月至11月期间合计5个月的时间，按每天1000辆计算，宗申车辆涉排放造假的车辆也有约15万辆，涉金额约为6亿～19.5亿元。
12月12日，本报记者致电宗申车辆董事长安继文，当询问是否其生产的车辆都安装的是电喷系统时，对方说“那都是的，那不达到就不能生产了，现在管得很严”，“我们这个企业是会长企业，绝对带好这个头了”，当记者表示在多地走访中确实看到经销商买的车型安装着化油器时，对方说“没有这个事儿，就这样吧，开着会了”，随即挂断电话。
宗申车辆 本报实习记者 高沛通 记者 赵毅 摄
“国三车 国四证”
有多名宗申车辆的经销商称，他们与宗申车辆签署了“保证书”。
“保证书”具体是什么？宗申车辆经销商刘明（化名）发给本报记者一份《特殊车型产品定制申请》，解释称其就是“保证书”。在这份文件中写道：“以上产品属于特殊定制，本人知晓上述产品实际状态，保证以上产品销售后仅作为厂内转运车使用。销售时与购车用户签订定制协议，将产品的尺寸、参数以及性能等相关信息告知用户。”
刘明介绍，自7月1日后，他们下订单时需要签订相关申请。有经销商向本报记者表达疑虑称，这在他们眼里意味着相关订单是经销商向工厂提出要求下的，实现经销商与工厂的“利益绑定”。此外，经销商亦可走正常流程下真正的国四车辆订单。
在一个仓库内，有经销商当面拆下多款宗申车型，讲解具体“化油器”和“电喷系统”的诸多不同之处，并拿着相关“电喷系统”电子文件材料佐证，而在一辆VIN码（车辆识别号码）一致的宗申三轮摩托车和封装的合格证上，写着制造年月为“2019年9月”，排放标准为“GB14622-2016（国四）”，依据经销商提供的依据，这辆车型是2019年7月之后生产的安装着化油器的车型。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对应车辆上安着化油器，但在上述和合格证一起被封装的说明书中，在“主要零部件维护保养”一栏，第一项“安装注意事项”中涉及的3项均为“电喷系统”的相关事项，不过在说明书中并未具体的电喷系统实物配图。
作为对照，在记者查询的原国三车型时，说明上在“主要零件维护保养”一栏，第一项和第二项分别为“化油器的维护保养”和“化油器的怠速调整”，上面配以化油器实物图。本报记者观察发现，被经销商指虽配国四合格证但实际安装了化油器的相关部件外观具有高度相似性。
“化油器是国三的。”在广东省惠州市的一个宗申车辆专营店中，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道，虽然眼前的车安装的是化油器而非电喷系统，但车辆是国四合格证，电喷系统则要贵“一千多块钱”。本报记者走访广东、江苏、湖北近10个宗申车辆经销商发现，相关店内基本是安装着化油器的三轮摩托车型，且配以国四合格证，有经销商销售时采用的话术是“电喷系统没什么用”“贵而且刚刚进入市场、故障率高”“没人会修”等。湖北多名经销商表示，其店内有数百台的库存，仅有数辆是国四车型，其余均是“国三车国四证”。
“商场如战场”，一个宗申车辆的经销商在采访中向本报记者表达了他的“焦虑”，他称已经听到了其他真正实行国四标准的经销商要向当地部门进行举报的“风声”。
而在走访中，本报记者注意到，有其他品牌的摩托三轮车经销商在门前直接贴出《友情提示》，上面写道：“根据国家规定，2019年7月1日三轮摩托车强制实行国四排放标准”。不过也有经销商认为，摩托三轮车针对的消费者主要是乡镇地区50岁以上的人群，而这些人群对于政策的敏感性并不强，宗申车辆是行业的龙头，如果宗申车辆一直用“国三车 国四证”，其他厂家或会效仿。
工厂实探：日产量1000余辆
沿着江苏省徐州市经济开发区的徐海路一直前行，在长安大道和徐海路的交叉口，即可看到淮海宗申产业园，这里距离徐州东站约13分钟车程，宗申车辆工商注册地址就在这里。12月上旬，本报记者进入工厂。
在被称为“800车间”的总装车间内，多名作业员工称，该车间主要生产“带棚”车型，共3条生产线，日生产量大概分别为120辆、60辆、20～30辆，合计约200余辆，当记者在相关安装区域以及流水线上向不同岗位的作业人员询问化油器及电喷事项时，对方均表示基本安装的都是化油器，有作业人员指出，一天中大概能有20～30辆电喷系统车辆。
宗申车辆车间内部 本报实习记者 高沛通 记者 赵毅 摄
在被称为“大车间”的总装车间内，作业员工则表示，该车间共有5条生产线，生产“跨骑式”车型，日合计生产量约1000余辆，基本都是化油器的，其中约有50～60辆是电喷系统。不过有作业员工称，具体产量主要看订单量和生产计划，而安装化油器还是电喷系统，也是看订单和生产计划。
此外，还有作业员工表示，工厂从2019年才开始有电喷系统出现，后续化油器系统或淘汰，但现在仍然基本是化油器系统，对于淘汰时间并不清楚。谈及两者的区别，作业员工则均称“肯定是电喷系统的更好”，除了零件成本更高外，还有一些技术上的优势。
沿进门的大路一直走，最终在右手边即可看到大量生产出来的停放整齐的相关车型。现场多名负责装运的员工表示，工厂每天装车的摩托三轮车约1000余辆，物流发往全国各地，包含山西、陕西、山东、湖北等，旺季时发货量甚至可达“一千五六、一千七八”。
宗申车辆工厂里待装车的摩托三轮车 本报实习记者 高沛通 记者 赵毅 摄
从经销商角度看，有多名宗申车辆经销商向本报记者表示，其2018年参加宗申车辆经销商年会时，公司方面表示2018年摩托三轮车销量为50万辆，2019年目标为60万辆，对于这一销量目标，沟通中有经销商表示今年能完成，若据此推算，5个月宗申车辆的销量则可达25万台，不过也有经销商表示今年行业行情不好，宗申车辆未必能完成销量目标。
董事长回应化油器事宜：“没有这个事儿”
12月12日，本报记者致电安继文，对方表示，“我们都是标准车，没有什么这样的（‘国三车 国四证’情况）”，“我们（是）最大的公司，乱举报的事多了”。
本报记者辗转多方联系宗申车辆时，被告知应拨打400电话讲述相关情况即有相关方对接，400电话给出办公室电话、公司品牌部部长电话、品牌部韦姓副部长电话，不过记者分别3次拨打前两者始终未能接通。
拨打韦副部长电话时，当一开始询问对方是否宗申车辆品牌部韦部长时，对方称“是”，并表示其公司内都是国四的车，国四是电喷系统，国三的车不让卖了。但当记者询问是否其公司内生产的相关车型都是电喷系统时，对方表示“我不知道是不是电喷系统，反正都是国四的车”。当被质疑前后回答不一致时，他回答“只要排放达到国四的就行，可以不用电喷”。即便记者表示摩托车行业专家称电喷系统才能达到国四标准，化油器是国三的时，对方坚持说“不一定（电喷还是化油器），只要排放达到国四就可以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记者谈到走访中有经销商表示化油器是国三的，电喷系统才是国四的，但宗申车辆化油器的车上了国四的证时，对方仅称“行，我知道这个事了”。当记者多次询问其是否有相关邮箱以发送相关采访函，并表示此前确实已到江苏省徐州市工厂内走访查看询问了相关化油器电喷事宜时，对方表示“谁带你进来的”，“你总不能偷偷进来吧，你偷偷进来本身就不合法，你暴露了自己”，随后对方多次质疑记者身份。
最终，对方表示不提供相关邮箱，并表示只接受面谈，“什么事情，过来谈就是了”。
12月12日晚间，本报记者联系到宗申车辆法定代表人、总经理贾雨，对方表示，其工厂内相关车辆7月1日之后都是电喷的。当记者表示近期曾前往其工厂探访，确实车辆基本是化油器的时，对方表示“那不可能，那除非是我们出口的，国外的有没要求的，否则都是电喷的”。随后记者进一步介绍了探访中其工厂内不同岗位的员工描述的信息，对方反问“你跟我说这个信息是什么意思呢”，并表示电话内肯定说不清楚。
随后，记者将相关采访函发送给一名销售部李姓经理，对方表示次日给公司领导汇报，核实相关内容后会及时回复。
国四新规已实施超5个月
自2019年7月1日算起，至今时间已过去逾5个月。
在生态环境部的官网上，2016年8月发布了关于国四标准的详细解读。
上述以记者提问的形式对于国四标准进行详细解读的文件显示，时任环境保护部科技标准司司长邹首民表示，我国是摩托车生产和使用大国，但摩托车的整体技术水平与国际先进水平仍有差距，国内的摩托车产品仍以化油器为主，而摩托车排放控制较为先进的国家和地区已普及电喷技术。鉴于摩托车排放控制仍有较大升级空间，为有效控制机动车污染，环境保护部制定摩托车和轻便摩托车国四标准，以促进摩托车及其相关行业技术进步和结构优化。
此外，时任环境保护部科技标准司司长邹首民表示，国四标准的实施，将推动摩托车全面电喷化。考虑到改造升级发动机，全面导入电喷（FI）技术，同时设计合理的OBD系统，重新设计车架、油箱、仪表、空滤器、排气消声器，与新改造的发动机和电喷技术相匹配等工作需要一定的周期，另外需要给企业留有时间以消化库存等因素，最终将标准实施日期确定为：型式检验于2018年7月1日起实施，销售和注册登记于2019年7月1日起实施。
一则落款于2019年2月，盖有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摩托车分会公章的《关于摩托车国四排放标准实施及监管信息通报》显示：“国四排放标准规定于2019年7月1日起，所有销售和注册登记的摩托车应符合标准要求，近日，中国汽车工业协会与工信部、生态环境部相关领导进行了沟通。工信部和生态环境部明确国四切换严格按标准及时间计划执行，确认不存在国四产品切换推迟问题。2019年工信部、生态环境部将会加强对国四产品监管及抽查，推动标准执行。”
2019年12月10日，本报记者致电李彬，对方确认了上述文件的真实性，并向记者口头核实，今年7月1日摩托车国四标准已经开始实施，化油器无法满足国四排放标准，必须是电喷系统，截至今年7月1日，市面上已不允许销售化油器相关车型，如果销售属于违规行为，而违规并非指违反协会的规定，而是违反工信部、生态环境部的相关规定。
本报记者致电广东省惠州市生态环境局，对方咨询相关方后回应称，国三的主要是化油器的，也有电喷的，但国四的都是电喷系统。不过其并不清楚国四实施时间是否有推迟，建议咨询惠州市车管所。本报记者致电惠州市车管所，对方强调目前摩托车上牌，排行量在操作上是必须低于或等于250CC，没有看是国三还是国四。
同时，本报记者致电江苏省徐州市生态环境局，对方咨询、查阅资料后明确回应称，相关国四标准于今年7月份起已开始实施，国三的是化油器的，国四的都是电喷的。
被誉“传奇”的董事长与频频被罚的工厂
天眼查资料显示，宗申车辆成立时间为2003年6月，曾用名江苏宗申三轮摩托车制造有限公司，2016年2月29日，公司名称变更为现在的江苏宗申车业有限公司。
天眼查资料显示，宗申车辆董事长为安继文，最终受益人、疑似实际控制人为左宗申，股权穿透后持股比例45.82%，安继文则一方面直接持股10%，一方面通过淮海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淮海控股”）间接持股，淮海控股持有宗申车辆股权39%，安继文持有淮海控股股权40%，许德芝、安桂辰、安柯彦、安桂林分别持股20%、20%、10%、10%。
宗申车辆官网显示的一则视频称，宗申车辆自2003年成立至今，累计产销三轮摩托车、电动三轮车等各类小型车辆1500万辆，连续10年位居行业第一位，拥有全国小型车辆最大的制造生产基地。视频中介绍安继文称，他“被誉为苏商代表的传奇商人，18岁进厂做钳工，23岁开始创业，借助80年代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契机，时年27岁的他便出任厂长，使当时负债累累的国有企业起死回生，32岁就成为集团董事长，这样的经历，即使在人人创业的今天，都不可谓不是一个传奇”。
值得一提的是，据天眼查显示，宗申车辆2016年以来共有6条行政处罚、3条历史行政处罚、6条环保处罚。
上述15条处罚中，除1条因擅自取水、1条因虚假宣传分别被水务局和工商局处罚外，其余的均与“环保”有关。具体来看，其中包含有“系通过逃避监管的方式排放大气污染物；在禁燃区内燃用高污染燃料，高污染燃料设施未拆除”“项目需要配套建设的环境保护设施未经验收，主体工程正式投入生产”“未环评、未验收”“超标排放水污染物”等。
（编辑：赵毅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