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郭茂简介
郭义介、磁石镜、胡开柏、江柏、唐代寿山石雕刻的泰斗。
1924年生于寿山石雕刻发源地,福州市晋安区后屿村,2013年5月逝世。郭懋介少年时期家徒四壁,为求谋生,十三岁时拜师学艺,师从寿山石雕东门派代表人物林友竹,出师后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在古董店当店员,借此饱览历代字画名师名作;青年时代逢日寇侵华,他又随逃亡人流远走南平,期间结识了许多一同避难的当代书画、篆刻名家,受益匪浅,令其在日后的艺术生涯中如虎添翼;步入中年,他在政府机关工作期间,如鼓楼区工业局生产科、福州市手工业联社鼓楼办事处、鼓楼手管局、福州市工艺美术局等,始终未脱离工艺美术行业,耳濡目染了众多现代优秀工艺美术作品;上山下乡中,身居名山大川,亲身经历了原生态的民间部落风土人情。
退休后,郭懋介重新操起放下近40年的刻刀,凭借执著与努力,佳作迭出,并先后应邀赴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各国,以及港、台地区进行文化交流,成为大陆最早传播中国寿山石文化的使者。业界给予很高评价,称他集书法、篆刻、雕刻等技艺于一身,创作题材十分广泛,雕、画、书、印皆备,人、山、花、兽俱精。在82岁高龄之际,他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被誉为当代寿山石雕刻艺术标杆式的领军人物,成就了中国工艺美术界一大传奇。
石卿工作照
在寿山石界,若论起大器晚成的寿山石雕刻大家,非已故大师郭懋介莫属。郭懋介,自称“满怀对石的尊敬和爱意,寻找最适合它们的创作归宿”,擅长薄意浮雕以及圆雕。虽然郭懋介自13岁师从林友竹学习石雕,后又以刻印和书画为生,继而进入福州市工艺美术局工作,但直到55岁退休之后,郭懋介才重操刻刀。厚积薄发,令他的作品耳目一新,表现出了极高的艺术感和审美品位。
郭懋介对书画的深刻理解,为寿山石雕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审美意境基础,而沉稳坚韧的性格和创新独到的构思,令他迅速成为“点石成金”的雕刻大师,堪称寿山石雕刻艺术的集大成者,至今保持着当代印石最高成交价纪录,其典范之作常为人所津津乐道。
疏离雕刀三十多年,提刀复出仍“宝刀未老”,郭懋介曾坦言不断被人问起自己是否有秘诀,或者天生资赋,才艺过人?“对传统文化意韵的把握和体悟,需要长期的研习、熏陶和浸泡。”他说,寿山石雕艺人必须要读历史、攻典故、读书画、练书法,自觉做好承前启后的责任,“如果没有体验世事沧桑,遍游闽东山水,就不可能有我的作品。”
这,或许可以视作一代大师华丽蝶变的成功轨迹,也是留给后人的珍贵的精神财富。
苦乐年代,冷暖自知
上世纪30年代,八岁的郭懋介进私塾,看书习字,吟诗作画,接受较为严格的旧式启蒙教育。从那时起,“清白传家”成了郭懋介伴以终生的座右铭,也成了家族里每个成员恪守的一条家训。
总角之年,因家境清贫,收入微薄,郭懋介只好辍学。好在,鼓山后屿是寿山石雕艺术家辈出之地,同乡的林友竹是东门派杰出传人,郭懋介成了他的入门弟子,在他的作坊里学艺三年零六个月。
一次,林友竹要求他仿照一尊黄杨木雕加工一件关公像,他发现木雕上的武将盔甲雕刻的是金钱甲,而师父林友竹平时雕刻的是鲤鱼甲,但金钱甲比鲤鱼甲难度更大,外圆内方的“钱”,上下左右是互相勾联的。
这时郭懋介问自己:木雕能刻成,我为什么就不能?于是就自己琢磨出了金钱甲的雕刻方法,刻成后让林友竹大吃一惊,从此更是对其疼爱有加。就这样,凭借着出众的天分、悟性和勤奋,再加上林友竹的刻意传授,郭懋介很快就从师兄弟中脱颖而出,三年学徒期满时不仅已基本掌握了全套的寿山石雕刻技法,而且自己还琢磨出了好些雕刻心得。
好景不长。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福州第一次沦陷。日本侵略军强征苦力,郭懋介也未能幸免,受迫修建公路,生活苦不堪言。
1943年,郭懋介随林友竹一同被聘为“秀工”,后又单独被“慎昌仁”古玩店聘为店员,在经营古玩字画中,将玉石钟鼎和古籍字画等鉴定经验了然于胸。
不久后,福州遭遇第二次沦陷,致使古董店关闭。郭懋介收拾好行囊,夹杂在难民的队伍中,逃难南平。私塾的书法功底,让他很快在南平的“点石斋”刻印店找到了维持生计的工作——篆刻。
那个时期,天资聪慧的他成了金石书法家高拜石的学生。又与沈觐寿、郑乃珖、潘主兰等人交往甚密,让他在篆刻、书法和丹青等领域收获颇多。
抗战胜利后,“点石斋”刻印店迁回福州。因时局未稳,郭懋介一度失业在家。直到1950年,“点石斋”在漳州设立了分店,他才被邀回就业。为了养家糊口,他在漳州一呆就是七年。这期间,店主过世,其家人将该店转让,并由郭懋介维持,发展直到手工业合作化,成立了漳州市刻印社。1957年,他成为刻印社副主任。
1958年,福州工艺石雕厂成立。当行业吹响归队的号角之时,郭懋介立即响应,工作关系也转到厂里,任车间主任。接下来的数年,他从“优秀党员”到“先进工作者”再到“六好干部”,用他的话来说,是个干部就要处处模范带头。日子一长,人们只关注于他在单位里的行政业绩,似乎慢慢淡忘了他的本事——雕刻。
1979年,担任福州工艺美术局生产科副科长的他,决定提前退休。一退一进,还在农村当知青的儿子郭卓怀,也因当年的补员名额,进了福州第一脱胎漆器厂。
56岁告别行政生涯,郭懋介不由舒了一口气:终于不必只在工作之余怀想年青时的梦想了。对石头深深的牵挂和怀念让他重新拾起刻刀,在安闲静谧的时光里创作。
此时,同小自己一二十岁,甚至是三四十岁的雕刻艺人相比,郭懋介可谓藉藉无名,不仅没有得过什么艺术奖项,头上更无“大师”“专家”之类的光环。但是,由于长年涉猎各种艺术门类,坚持不懈地进行艺术学习和实践,特别是与古董字画打交道的经历,对郭懋介的石雕技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薄意雕刻不仅古意十足,更是隐有书、画、篆之意境,很快声名鹊起,独树标杆。
生活中,郭懋介对物质没有过多的要求,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四季如春。夏季,大开窗门,不见他用空调,吹吹风扇或是摇摇羽扇,便可其乐无穷地雕上一天。
率真正直,坦荡为人
业内人士都清楚地知道,郭懋介对于自己创作的作品,有一个统一的收费标准:普通品种的寿山石雕,根据大小来定报酬,而田黄雕件的工价则从早期的一两150元直至近年的一两三万元。一视同仁的公开报价,可谓是开了石雕行业之先风。
如此一来,从表象看似乎有些许俗气,其实倒是个双赢。对于郭懋介,这是一个自信之举,同时也做到了童叟无欺;对于藏家,他们不必地位显赫、不必托人套近乎,就能得到令他们神往的藏品。
“艺术追求不张扬、不造作、不取宠悦人的那份忠实、清高、淡雅和率真。”这是他格言中的一条。他认为,自珍者,除了要严于律己,更要规规矩矩、堂堂正正做人。
有一回,郭懋介的一位友人在于山画院办书画展,邀他前去观赏。到那一看,郭懋介原本的好心情不翼而飞。以这位朋友的水平,他认为可以创出更高水准的作品,想到可能是出于赶工,难以发挥极致,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书画家只顾招呼来宾,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宾客越来越多,书画家一时兴起,拉着郭懋介走到几幅得意之作前,兴致勃勃地问道:“郭老,这几幅作品,哪幅最令您满意?”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人们对于郭老的选择充满了好奇。“能让我满意的,没有一幅。”郭懋介如实回答。一语道破,一片哗然。
事后,有人问郭懋介,怎么不给书画家留些情面,至少可以委婉一些。他目光飘向远处,思筹良久才说:“他当我是朋友,那我就该是他的一面镜子。那么多人都在恭维他,可不是件好事。如果我给他面子,不说出真话,我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更对不住他。”
当然,大师也有烦心事。名声在外,市场上不免出现冒名仿造,以伪乱真的作品。为了维护自己和藏家的权益,他当算行业内自制石雕收藏证书的第一人。其收藏证书以高拜石的书法为背景,除作品、规格、签名章之外还加盖专用钢印。
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众多海内外藏家不远万里专程带来石雕作品,让郭懋介识别是否出自其手,求其确认。对此,郭老有自己的原则:只要是自己雕的,不论品相如何,都必定给予补款。倘若不是他所作,即便给个天价,他也不为所动。后来,坊间传出中伤之语:“郭大师不认早期作品,若想拍张照补个证,你要出得起钱才行。”看来,凭借一己之力,防伪、打假,实属不易。
提起这档事,郭懋介的儿子郭卓怀深有感触。一脉相承的艺术理念,让父子俩的作品看上去似乎如出一辙,但明眼的行家仍然可以区别出二者的风格。有商家为牟取更大的利润,打起了歪主意,试图说服郭卓怀,将其作品改署石卿款,均被郭卓怀断然拒绝。
以石传神,工材并重
如果在网络搜索引擎上敲入郭懋介或郭石卿,跳出来的页面中,最吸引人眼球的相关新闻无疑是“田黄作品拍出3680万天价”。细看之下,原来说的是在2013年福州秋季艺术品拍卖会上,郭懋介雕刻的田黄石薄意摆件《山居即景》以3680万元成交,不仅创当代印石最高成交价格,并且以9.44万元/克创福州本土顶级田黄石单克价格纪录,至今未被打破。
据悉,“福州文化名片”之一的寿山石属彩石大类的岩石亚类,它的种属约有一百多个品种。寿山石大致可分为田坑、水坑与山坑石三种类别。田黄石就属于田坑石,作为我国传统的“四大印章石”之一,更是被誉为“石中之帝”,民间有“一寸田黄一寸金”之说。
这件《山居即景》重390克,石质温润,色彩明艳,可谓田黄石中的上上之品。再看作品,郭懋介将石材的各个面全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薄意雕刻,最为神奇的是,这些不同面的薄意之间,在相互衔接的同时又能独立成为一幅小景,各有侧重。
除了画意、刀法这些很见功力的表现外,这件作品还流露了充沛的情感——那种如沐春风般欢悦的情绪,洋溢于画面的每一方景色。沉浸在宏大的山居画卷里,观者仿佛也置身其中,成为这方景致中的某个人物。
这件作品的落款也颇值得收藏爱好者揣摩,郭懋介在作品上的提款为:“戊寅春,石卿戏作山居即景,于九仙山下。”一个“戏”字便可看出他在创作时的愉悦心情。一件作品能让雕者如此得意,其艺术价值与精美程度不言而喻。
在作品中融入时代精神是郭懋介极为推崇的。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王亚民曾评价郭懋介:“他的艺术风格最为显著的特色,是那种‘浩然正气’的表达。”从旧社会苦过来的郭老,对新时代充满感激之情,早在50多年前,他怀着一颗赤诚的心,认真雕刻了22枚烈士印章《忠魂舞》,把革命先烈的英雄形象艺术化地镌刻心底。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建国初期他用13毫米的牛角质印章,雕刻了繁体隶书《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微雕阳文印,表达了对党、对民族、对人民的无限热爱。“对人民,对艺术负责是艺术家的天职。”他在不同场合都如此强调。
一般收藏家知道郭懋介,都因其雕刻价值昂贵的田黄而著称于世,号称“点石成金”第一人,不知道的是,早在台湾追捧石材、炒作原料的年代,他的作品开价高,材质小,甚至都是不值钱的寿山石料。有台湾收藏家戏称,石卿专刻废料,甚至笑谈石卿是故意为之,以凸显自己的工艺价值。但他毫不介意,正色直言:“我卖的就是我的工艺,工艺价值才是无价之宝”,在他的坚持下,引领了收藏界二、三十年来注重工艺,以石雕艺术内涵为中心价值的潮流。
大任有继,春风满怀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门下,本不乏徒弟,但郭懋介的入室弟子,仅有儿子郭卓怀一个。不知实情的人甚至认为,老人家保守封闭,不肯将一身才艺授于他人。事实上,前来拜师学艺者不少,基本都想上速成班,年轻浮躁的心指望着早日成名敛财。耐得住寂寞者,寥寥无几;持之以恒者,更在少数。见到这种情况,郭懋介只是将他们视若前来请教的学生,知无不言罢了。
做郭老的徒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向父亲学艺的每一天,郭卓怀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父亲的光环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经过深思熟虑、自认为无可挑剔的作品,郭卓怀才敢请父亲过目。但每次都如意料中的那样,招来一顿斥责。几年的功夫,郭卓怀一头乌黑的头发,便已所剩无几。有几次,郭卓怀甚至怀疑是否要继续学习下去,犹豫着是不是该改行学点别的。冷静思索之后,他用“严父出孝子,严师出高徒”的古训说服了自己。
经历了长达七年半的勤学苦练,郭卓怀精通于圆雕、高浮雕、薄意、镂雕、印钮、篆刻等技艺,但郭老丝毫没有半点让他出师之意,外人甚至不曾见过郭卓怀的作品。直到1992年,郭懋介的故人要编写一本《寿山石艺百家集》,希望郭氏父子之艺能同时亮相该书,经过再三游说,郭老才同意将郭卓怀的《一气图》刊出。第一次公开展示,郭卓怀赢得了一片惊叹。那一刻,郭卓怀端详着表面上波澜不惊的父亲,终于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郭懋介生平有几桩恨事:一是,不求甚解,作者以卖艺之心对待寿山石雕艺;二是,冤屈良材,将佳石拙作,浪费了倾世罕有的自然资源;三是,材未尽用,巧色不巧雕,生摹硬套;再者,冒名仿刻,鱼目混珠,蒙骗收藏者。
后来,郭懋介在一些画册和杂志中看到了不少精彩的石雕作品,这个行业后继有人的喜悦,让郭懋介如沐春风,信手提笔写下“春风满怀”四个大字。
生命总是短暂而无常的,每个人的经历、信仰、价值观和审美观,让每一段生命绽放着个性的美感。清雅,有别于潮流,是不可以复制的,就如已经离去的郭懋介。属于他的外貌、他的创作、他的意念,都随着他的逝去而慢慢地演变成旧日的记忆。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郭懋介的作品伴随着一代人的成长,也将影响更多的后来者。他那份对艺术事业的执著,也不会被世人所遗忘。
“事有为,岂能永逸千古;人无求,类如空活百年。”这是郭懋介写给自己的醒句箴言,也是他留给后人的最后一份礼物。
郭懋介认真雕刻的22枚烈士印章并取名为《忠魂舞》。
《忠魂舞》烈士印章原作
代表作品
“东门派”代表人物。在薄意雕术上颇有建树,其薄意作品别具风格.其薄意作品风格与“西门派”迥然不同。郭懋介的薄意作品不拘一格,自成一体,生活气息浓厚,艺术境界高远,文化内涵深厚,幅幅如诗如画,多是炉火纯青之作。
在2011年,由他创作的重340.7克的田黄石《赤壁夜游》薄意摆件曾以2012.5万元成交,创下了当时当代田黄石雕作品最高成交价格的纪录。2013年,福州秋季艺术品拍卖会上,他创作的田黄石薄意摆件《山居即景》以3680万元成交,390克的重量,以9.44万元/克创福州本土顶级田黄石单克价格纪录。
王亚民(故宫博物院副院长):郭老从艺60余年的生涯里,艺术上的独特风格和高度成就是十分突出的,无论是把他放在前辈雕刻家或当代雕刻家的行列里,都能彰显出他那独树的风标和与众不同的个性来。他的艺术风格最为显著的特色,是那种“浩然正气”的表达。郭老艺术是多方位的,雄奇奔放、能荡能收是他艺术的又一特色。郭老有着掌控石材画面的能力,又是实力型的篆刻家,他的作品每件就是一首无声的诗。构图上,郭老一生创作的大量作品都自出新意,很少去重复、复制自己,一件有一件的面貌。他在作品里反映的我们的民族文化、我们的时代风貌,以及奋发有为、乐观进取的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需要郭老这样的大家。
张光卿(福州大学人文学院客座教授、福州画院青年画家):石卿之所以能够成就一代盛名,这其中有他努力的因素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在艺术传承中并未陷于前贤的泥沼中。起初也许是无心插柳,不是刻意在雕刻层厚度或线条粗细上琢磨,而是他的技法已经完熟到能随心所欲,跳脱了传统薄意的“勒线”“铲地”的技法模式,完全依石就势,自由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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