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每天晚上十点，路灯逐渐熄灭，喧嚣趋于宁静。与此同时，一群蛰伏了整个白昼的主播们出动了。换上衣服、架好手机、打开直播，隔着厚重的美颜滤镜，他们开始挑逗未眠人的神经。
性感内衣、言语刺激、裸露身体，甚至在镜头中发生性行为，主播们为了获得更多“游艇”、“火箭”、“跑车”卖力表演，表演者包括未成年的女孩。而观看他们表演的大多数是15岁至60岁的男性观众，其中不乏在校学生。
这些涉黄直播、视频往往需要充值才能观看，但是在“桃花岛宝盒”这个聚合平台上，只需要购买一套卡密，就能观看百余个直播站点的色情视频、直播。除此之外，聚合在“桃花岛宝盒”的直播站点为了抢占头条推荐位置，还可以向这一聚合平台支付广告费，实现“竞价排名”。
警方抓获涉案嫌疑人 郴州公安供图。
近期，湖南郴州公安机关成功查处郴州“12·28”传播淫秽物品牟利案，打掉目前已破获的国内最大、最活跃的跨国跨境涉黄网络直播聚合平台“桃花岛宝盒”，一举摧毁聚合100多个淫秽表演直播站点的聚合平台和35个淫秽直播站点，抓获运营层、技术层、组织层、推广层等涉案人员163名，实现了对人员链、技术链、资金链、利益关联链的“全链条式”精准打击。
该案被列为全国“扫黄打非”办和公安部挂牌督办案件。南都记者了解到，前7个月，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会同公安部挂牌督办涉网络直播平台传播淫秽色情信息重点案件20余起，向各地“扫黄打非”部门核发违法违规网络直播线索269条，各地对30个网络直播平台进行立案调查。
“黄播”：表演者甚至有未成年人，观众多在15岁至60岁
2016年直播兴起，不断攀升的关注度和随之而来的打赏提现让不少人嗅到了这个挣快钱的机会。傅某就是其中之一。
今年30岁的她有一双儿女，丈夫在外打工，每月会寄回1000来块钱的生活费。在广西钦州老家带孩子，家境并不宽裕又没有正式工作的傅某觉得丈夫每月给的千把块生活费不够用。2017年，她了解到做直播只需要一台手机不用出家门就能挣钱，于是下载了一个直播APP做起了“绿播”。
根据直播界的行话，“绿播”是指内容不涉黄的直播，相对应的，涉黄的直播被称为“黄播”。
一“黄播”站点充值页面。
有一天，一名“粉丝”在直播中给她刷了100元人民币的礼物，根据直播APP规定，送超过100元的礼物主播便会添加其微信，于是傅某加了他的微信。“你长得很漂亮，可以和我合作吗？”这位出手阔绰的“粉丝”向傅某承诺，跟了他会赚得多些。
傅某管这个只和她微信语音通过话的男子叫“家族长”，“家族长”颇为神秘，姓名、年龄、职务、电话号码一律不透露，向她介绍了一个“黄播”平台。
“我一般都会露脸，穿上性感内衣挑逗诱惑，观众就会想要看更多。”今年2月，傅某从“绿播”平台转移到了“黄播”平台，每晚十点到十二点是她的直播时间，随着尺度大开，给她在直播平台上刷礼物的人也翻了倍。而给她打赏超过100元的观众，可以在微信上继续私聊，给她发红包看淫秽视频，“88元的红包，我会发二三十段4分钟左右的视频。”傅某说。
“一天能收入三四百块，我很兴奋，从来没有一天拿过这么多钱。”傅某“黄播”的收入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平台上观众给她的打赏，申请提现后与“家族长”、平台分成，一般她能拿到50%；另一部分则是微信上发淫秽视频得来的红包收入。
实际上，这是“桃花岛宝盒”里聚合的不少淫秽表演站点的惯常套路。郴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张军介绍道，涉黄直播站点运营者通过购买直播技术、租用服务器搭建平台，招揽家族长组织直播人员到站点内进行淫秽表演，直播人员高达数万人。主播通过向用户索要“跑车”、“飞机”、“火箭”等虚拟礼品牟利，违法获利按6:2:2的比例分配给直播人员、家族长、平台运营团队。
“主播开启了付费直播，5钻石/分钟，是否进入？”警方获取的证据显示，“桃花岛宝盒”上的“黄播”站点内不少直播按时长收费。一个“黄播”站点的支付页面显示“支付宝钻石180，收费18元”，办案民警回忆，在前期侦查中发现有人花了8万多元购买虚拟礼物送给主播。
“这些涉黄直播站点接受任意年龄段网民加入成为会员, 用户通过微信、支付宝或QQ钱包进行充值观看，每日观看的人数逾百万。”张军告诉南都记者，观看这些淫秽直播的大多数是15岁至60岁的男性。傅某向南都记者透露，通过“黄播”站点加她的微信的观众中不少是在校学生。
“黄播”站点上还有母亲带着孩子一起直播。
“有一个直播间的封面标题‘00后大队长15岁’。”郴州市公安局北湖分局治安管理大队副大队长常兵和同事们在取证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在这些站点上“黄播”的表演者有未成年少女，还有母亲带着刚会走的孩子一起直播，甚至有母亲在直播中裸露女儿的身体器官。
盗链：聚合百余个色情直播网站，内部竞价排名
“黄播”站点往往规模小、较零散，而“桃花岛宝盒”通过技术破解或收费推广的模式将大量涉黄直播站点聚合起来，通过各级代理销售卡密和直接收取广告费从中牟利。
“22时之前可以闪现，22时之后可以放开尺度大秀。”办案民警在一名主播的朋友圈中看到了这样的“协议”，教他们如何吸引更多人打赏。
“闪现”、“大秀”，也是“黄播”的行话，前者是指短时间、小范围的暴露身体、淫秽内容，而后者指的是大尺度的色情淫秽表演。办案民警在取证中随机进入“桃花岛宝盒”中的一个直播站点，发现了一个名为“叫我小骚”的房间内直播男女全裸和男女性交的画面，有数百人观看。
据郴州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支队支队长喻敏介绍，“桃花岛宝盒”通过俗称“盗链”的方式，聚合了一百多个“黄播”站点。除了不能直接给主播刷礼物，购买“桃花岛宝盒”的卡密（即卡号和密码）之后，能观看其聚合的站点上的付费视频、小说等内容。“这些卡密的进货价在5元左右，卖出价则是40-50元。”他说。
平台上的主播在直播中获得了近80万个虚拟打赏。
喻敏说，“桃花岛宝盒”与其盗链的“黄播”站点关联性不大，互相利用。“在单独的直播站点上只能看这一个平台的内容，但是进了‘桃花岛宝盒’买卡密，里面一百多个站点的淫秽视频等内容都能看。”
办案民警告诉南都记者，“桃花岛宝盒”上有三大功能区：直播区、云播区、影视区，分别提供色情直播，淫秽视频、小说，盗版影视剧等内容，其聚合的一个直播站点上最多有三百多个直播间，整个“桃花岛宝盒”上聚合的直播人员数万人。
以云播区为例，“桃花岛宝盒”的云播区提供大量的淫秽视频、淫秽电影和淫秽小说供用户观看。这一聚合直播平台通过微信、QQ将手机APP客户端下载地址发给用户，用户自行下载后可免费观看半小时，然后需购买卡密，充卡继续使用。
根据“桃花岛宝盒”后台数据统计，2017年10月至2018年4月注册会员147万余人，专案侦查的35个涉黄站点在线观看人数达236万余人。
“‘桃花岛宝盒’盗链聚合影响比较大，一些‘黄播’站点为了在这个聚合平台上排名靠前获得推荐，便给聚合平台交推广费。”郴州市公安局北湖分局治安管理大队副大队长常兵向南都记者解释，虽然聚合平台是盗链“黄播”站点，非法获利后也不给站点分成，但是站点看到上了聚合平台后关注人数变多，有利可图，就主动给聚合平台交钱，付费推广，类似竞价排名。
“每天进账流水有十几万。”负责“桃花岛宝盒”以及若干个“黄播”站点财务的郑某某称。据警方介绍，该案涉案资金达3.5亿余元。
“隐身”：核心团队成员均使用假冒身份“四件套”信息
“桃花岛宝盒”神秘而隐蔽，无法在正常的手机APP商店下载，只能通过专门的链接下载。
“黄播”站点上的付费房间按分钟计费。
2017年12月27日，郴州市公安局在工作中发现，湖北襄阳男子金某在名为“直播VIP福利群”的微信群内大范围传播淫秽视频，其在郴州期间多次上传淫秽视频供人观看进行牟利。随后，警方在侦查中发现，金某在朋友圈推销“桃花岛宝盒”直播聚合平台，提供下载链接。
和下载链接一样隐秘的，还有“桃花岛宝盒”背后的操盘手。
张军介绍，“桃花岛宝盒”聚合直播平台组织架构主要分为组织层、技术层、运营层、推广层、家族长、直播女等类型。其中组织层、技术层和运营层为核心团队，核心人员均使用非本人身份“四件套”信息（即身份证、手机、银行卡、U盾）进行伪装，并且定期更换“四件套”马甲。
同时，核心人员内部使用境外聊天软件进行勾连，IP地址都进行了伪装。核心团队之外的其他团队分布较广，不直接与核心团队进行联系，团队之间均通过微信、QQ等社交软件进行联系，彼此不见面，不实名沟通。
此外，这个团伙经营的“黄播”站点家族长在招募主播时，也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只和他微信通过话知道他是个男的。”傅某回忆当时，她对这位联系她的“家族长”一无所知，“你只管做，出事了我们来扛。”“家族长”曾向傅某这样承诺。
为规避打击，聚合平台顶层代理利用第三方发卡平台进行线上批发卡密，而发卡平台一般搭建在国外机房中，追踪难度非常大。在资金流转方面，大部分是通过微信、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平台进行交易，在经历了多次支付宝、财付通转银行卡流转后，资金汇聚到专业洗钱公司的账户，由线下提手到银行提取现金进行资金分流。
抓获犯罪嫌疑人。
“在‘黄播’站点结算后的资金转到网上买的身份四件套里的银行卡，然后通过U盾网银取钱。”郑某某介绍说，团伙的账目流转都是通过网上购买的身份四件套里的银行卡账户，基本不涉及团伙核心成员的真实身份信息。
在长达八个月的时间里，广大参战民警牺牲休息时间，辗转黑龙江、内蒙古、广东、广西、云南、四川、上海、福建等24个省份62个地区开展调查工作，最终核实了嫌疑人的真实身份。
经过办案民警的连续奋战，最终查清了“桃花岛宝盒”涉案主要犯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及犯罪事实。
抓捕：取证时长15000余分钟，出动郴州市10%警力
涉黄直播表演人员都是采取现场直播方式，而且淫秽表演情节大部分是点断式、非连续性，证据稍纵即逝，“这给我们的取证工作带来很大困难”，张军说。为录制满足诉讼条件的视频证据，专案民警连续四个月加班加点，每天工作在16个小时以上，共取证视频2100余个，取证时长15000余分钟。
经查，2017年10月以来，犯罪嫌疑人吴某、陈某某等人开发了“桃花岛宝盒”聚合直播平台，该聚合平台非法聚合了100余个涉黄直播站点，通过组织真人淫秽直播表演、播放淫秽视频进行牟利，直播人员数万人，每日观看的人数逾百万，涉案资金高达3.5亿余元。聚合平台的服务器位于境外菲律宾、缅甸、越南等地，是目前已破获的国内最大、最活跃的跨国涉黄网络直播聚合平台。
2018年4月25日，在公安部的统一指挥下，专案指挥部决定开展第一次全国集中收网行动。郴州市公安局牵头组织400余名警力分赴云南、广东、福建、江苏、山东等24个省（区、市）开展行动，“这次收网行动出动了郴州市10%的警力。”张军说，这是郴州公安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兵团作战。
在各地公安机关的有力配合下，成功抓获涉案人员163人，涉案骨干成员全部到案。据郴州警方介绍，截至目前,专案共采取刑事强制措施98人，包括聚合平台及直播站点老板（含股东）14名，技术保障及程序开发人员14名，运营管理人员（含主管、财务）8名，代理推广人员10名，家族长44名，直播人员8名。刑事拘留在逃16人。扣押了电脑77台、手机、U盘等一大批电子物证，冻结资金账户368个，对涉黄平台的运营层、技术层、组织层、推广层全部予以摧毁，实现了对人员链，技术链、资金链，利益关联链的“全链条式”打击。
抓获对象分布在国内24个省（区、市）30余个涉黄运营团队，查封6家涉案公司。专案组从后台数据中筛查出第一批收网行动涉案平台的2000余名家族长、主播女的身份信息，涉及全国30个省（区、市）的244个地区。
“桃花岛宝盒”聚合直播平台被端掉，其位于菲律宾的服务器已经关闭，捣毁月兔、一代佳人、猫咪、爱美人、媚颜、一点、LT-LIVE、相思秀等35个直播站点，有效阻断了淫秽视频的蔓延渠道，净化了社会风气，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益。
“此案是公安部指挥侦破的一起线上线下勾连、技术团队营运、境内外同步组织、犯罪手法新颖的涉黄直播平台典型案例，得到阿里巴巴安全部等大力支持，为深化打击此类案件积累了宝贵经验。”张军说。
南都记者从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了解到，今年以来，“扫黄打非”部门大力开展“净网2018”专项行动，将打击网上淫秽色情信息作为重中之重，以查办案件为抓手和突破口，重拳打击“传黄”“贩黄”违法犯罪行为。据统计，截至7月底，全国共查办淫秽色情信息及出版物类案件1603起，公安机关破获刑事案件1052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834名。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联合公安部对44起重点刑事案件进行挂牌督办。
采写：南都记者 向雪妮 发自湖南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