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最初知道吴汶芳是在《最美和声第三季》节目里，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她演唱完歌曲《孤独的总和》后张杰即刻感叹，在吴汶芳的声音里找到了“声音的另一半”。这种评价已经不能简单算作“赞美”，这简直就是“致敬”。我把这看作是一位优质歌手对另外一位优质歌手在职业层面的最高褒奖。最终，吴汶芳获得总决赛第四名，实力表现得到认证。当然，终极意义并非在于名次，而是这位来自宝岛台湾的精巧歌手以节目为跳板，完成向全能唱作型音乐人的进阶。
随后，首张正式专辑《汶乱，却美好着》发布，吴汶芳将节目里所表现出的灵气彻底释放出来。在专辑里，吴汶芳作为音乐人的形象逐步充沛立体，总结来讲，她的音乐里散发出的气质大体是不刻意追求流行，专注松弛跟舒适，带着小俏皮跟小傲娇，自然地把天马行空的想法唱出来。另外的重点是，此刻的吴汶芳自带标准少女感，创作里都是青春相关的各种美好。《如果世界只剩下你和我》里有初恋这件小事的甜蜜。《我在哪里》里有偶尔小情绪爆发的勇气。《翘翘板》里有欢脱无畏的小确幸。《闯关游戏》里有永远朝向光明的乐观。诸如此类，都是在释放少女情怀里最精髓的创作灵感。
关于专辑《汶乱，却美好着》，当时我个人的判断是，创作以及演唱层面都是更倾向于本能的表现。即，整体就是基于年龄特征以及赋能灵感的输出，相当原生态。这种方式的优势在于纯粹真实，能够在歌曲里感受到区别于主流市场上那种偏商业化的工业味道，从吴汶芳作品里感受到的愉悦、伤感、疑惑、笃定，这些都是真实不掺假。不过，我最担忧的是，因为侧重于赋能灵感，所以作品很大程度上并未能突显出刻意手法的讲究。由此我甚至预感，或许吴汶芳会很快就遭遇“天花板”。
但是，我错了。吴汶芳第二张正式专辑《我来自…》彻底推翻我的疑虑，不仅没出现“天花板”迹象，反而呈现潜能持续被挖掘的可能。相比于《汶乱，却美好着》，这张新作品展示出唱作型音乐人全面的重要素养。
比如创作的独到性。这方面最直观体现是在创作立意，某种程度上讲，立意可以决定创作段位。华语乐坛里女性唱作人不少，尤其自陈珊妮、陈绮贞和戴佩妮等代表开始，这个群体在不断扩张。在众多同类型音乐人里，创作的辨识度通常都需要靠立意支撑，也就是，精妙的立意能够提升作品整体质感。专辑《我来自…》在立意层面的建树还是相当不错。突破《汶乱，却美好着》里相对局限于稚嫩单一视角的立意，提升到更加成熟宽广的领域。最经典实例是为《不要来找我》进行两个版本的诠释。这种“同作异构”的操作体现出立意不俗，“放手解脱版”跟“成全辽阔版”在同一首歌曲的语境里进行完全异化的传达，吴汶芳的思路确实惊喜。通过对编曲安排、演唱方式、歌词内容三维度的调控，打造出两种意境的版本，一版是讲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版是讲述人与自然（动物）界之间的关系。综合起来，主题完成从个体到人类共同体的升华。
再比如演唱的丰富性。《汶乱，却美好着》里吴汶芳的演唱处理相对集中，即上文提到的少女感，通过演唱传达出标志的青春味道。这种味道魅力可观，但是在《我来自…》吴汶芳明显并不满足于此前的效果，她试图输出更多“声音信息”。《无穷》里是介于稚嫩跟成熟间的状态，这位女生在逐步成熟，她能够唱出更具层次感的深情。《我来自》里是戏剧化的处理，此刻的女声具备Dream-pop般的仙音质感。《还岛快乐》里是温度感，低频泛音相对明显，由此音色偏温暖扎实。《美好》里是音色层次感的呈现，有咽音，有假声，有头声，通过不同音色传达不同情绪，对于效果的控制体现出良好发声意识。重要的是，演唱最终融入到创作体系里，也就是吴汶芳通过具体演唱处理对于作品完成二次创作。如此将“唱”跟“作”相互通融，达到唱作型的至高境界。
以上解读关乎于硬指标，也就是技术层面的判断，这方面吴汶芳在《我来自…》里已然突显出精进态势。而要说她最最最闪光的点，其实是超越技术的东西。我理解的是，“透彻”。
“透彻”存在于意识层面，重点是对于音乐的认知。在《我来自…》里，吴汶芳对于音乐的定位不是贩卖的商品，而是对话的媒介，尤其是跟自己对话。这种认知直接促使专辑中的作品突显出别样的气质。这些歌曲不是为讨好市场，寻求积极反馈，而是要完成良好的自我对话。就唱作型音乐人来讲，实力强劲选手的不少，但是能够达到“透彻”的不多。所谓“透彻”并不是强调多么高阶的段位，而是具备某种难得的气质，具体我把这总结为三点。
首先，掌握流行的要义但并不追逐俗质的流行。吴汶芳很懂“流行”，清楚知道如何创作出易接受易传播的歌曲，但在自己的作品里，她并没有彻底随从流行的套路，而是清醒地保持着区别于俗质流行的调性。《我来自…》里的歌曲整体散发出区别于市场流行质感的气息，以首波主打曲目《美好》为例，这首歌曲是热门金曲的范式，但并没有彻底打造成口水化的效果。在民谣质感的支撑下，歌曲输出的主要是原生态味道。此处原生态可以看作是对于Lo-fi的追求。Lo-fi不是低质量，而是接近于真实的听感，从创作角度来讲，这是在传达实景氛围。正是这种倾向进一步强化区别于大众流行的效果。更加精彩的是在整体Lo-fi的导向里，吴汶芳打造出丰富层次感。不同歌曲是不同的Lo-fi色彩。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歌曲《迷路汪洋》里是“冲浪摇滚”（Surf Rock）的Lo-fi，海洋气息扑面，落日余晖洒落，这种场景具备都市流行无法达到的美感。《我来自》是“独立电音”（Indie Electronic）的Lo-fi，北欧清新电音，穿越地域跟时空般的闪回，承载着纯粹极致的美感。《指南》是“民谣”（Folk）的Lo-fi，这回合进入到都市，感受繁华纷乱，保持淡然清醒，有着无畏的美感。
《我来自…》里，吴汶芳所展示出的音乐形态就是游走在主流领域里的特立独行，这种状态近似于参透世事的超脱。
其次，注重表达的完整性但并不滥用表达。《我来自…》跟《汶乱，却美好着》不同，直观来讲就是表达的选择。《汶乱，却美好着》里吴汶芳的表达欲望尤其强烈，这点可以简单从歌曲标题饱满的信息量来判断。但在《我来自…》里，标题明显精简，表达的方式逐步在改变。
吴汶芳不再看重表面的信息量，而是关注表达的效率。这方面，专辑同名曲目《我来自》最为典型。按照创作意图，这首歌曲完全可以处理成日常叙事化的套路，大量信息介入来陈述关于“我来自哪里”的问题。但是最终歌曲巧妙动用全程“XX来自XX”的句式进行整齐的输出，由此保证表达完整性的同时还打造出诗韵感。在表达方面，吴汶芳是标准的写实派，每首歌曲都有取自的片段跟场景。此外在良好措词使用的保障下，写实带着艺术感。比如《水》跟《总有一天》这样的歌曲，最终达到“写实诗”的效用。其中的表达都是精简高效，如果歌词里的语句有平均值的话，吴汶芳创作的金句率非常高，几乎每首歌曲都存在回味讲究的Punch line。《水》里有“上天定下的准则有很多，逆着天挑战的人更多。” 《总有一天》里“眼泪埋进海里，把你框进回忆。”《散落的星空》里有“散落的星空不再成一对，几万个光年已成为永远。”《心之所向》里有“你害怕的事情本身没有力量，真正拥有力量的是你的害怕。”
金句充足也是表达效率高的体现，这些经过深度思考打磨出的语句，是智慧的产物，最终甚至能够闪耀出哲思的光芒。
最后，关于“透彻”谈点最容易体感的，也就是吴汶芳的演唱呈现。果敢、清晰、冷静、干脆，这些跟“透彻”相关的词汇在《我来自…》里，都能听出来。虽然专辑里的人声输出较之此前有成熟，但并不至于油腻或者浮夸。声线里保存住可贵的真实质感，其中的能量并没有因为编曲的丰富而显出弱势，这要得益于吴汶芳演唱时纯粹的表达。这种纯粹有棱角感，人声不是通过技术处理达到完美效果，而是选择保留颗粒因子。这种纯粹有温度感，演唱如日常对话模式，语感自然，语势丰富，最终表达呈现亲近氛围。这种纯粹还有自信感，从吴汶芳的演唱里听到充溢的自信，对于所表达的内容没有丝毫迟疑，完全是倾注般认可。这种坚定的态势具备强大“透彻”效果，犹如看透世事，从吴汶芳演唱里我听到的就是对于关系、世界、自我最本真的认知。不一定深刻，但绝对够思想。
突然谈到吴汶芳是因为最近得到消息，她将开启内地演出。已经确认的是5月19日20日分别在北京和上海两地的Live House举行小型巡演。对于优质唱作型音乐人而言，录音室专辑只是魅力的部分展示，更全面的通常在现场。尤其是吴汶芳这样“透彻”的典型，现场必定会比专辑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