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噼噼啪啪的大雨，砸在院子的雨棚上，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无言地告诉我，好雨正当时。我顺手拿起手机，想看看天气预报，没想到却打开了微信，我随手翻开了一条，却是《我和父亲一起高考》的故事，本想随意溜达一遍，没想到却揭开了我尘封的记忆，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30多年了，逢年过节，我们拿起镰刀锄头去他的坟头清除杂草，烧点纸钱外，关于他的点滴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多已经模糊。至于他的音容笑貌也被时间慢慢吞噬。因为当年贫困，不肖子孙，也未能给他留下遗像，更没能留点文字和物品什么的，唯一留给我的是生命和融入生命里的教诲，就像爷爷留给父亲的遗产一样，只有生命和岁月。
父亲出生的年代，是一个如火如荼的岁月，正是共产党诞生的日子，也是爷爷外出谋生未归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父亲的到来，给这个没落的家庭带来了一线希望，就像共产党的诞生给全国人民带来的希望一样。
从此爷爷更加早出晚归地经营着大家庭，更加卖力地挣钱养家。除了帮两个兄弟娶媳妇外，更重要的是要养活自己的儿子，实现振兴家族的梦想。谁知，爷爷却在围河造田的劳动中，伤了元气，得了风寒，从此卧床不起，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留下一岁半的父亲。
爷爷的去世，不仅对奶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完全击碎了大家庭的复兴梦，带给奶奶的是大家庭的一分为三。小脚奶奶便带着一岁半的儿子，开始支撑着新的家。父亲在亲朋睦邻的接济下，在众乡亲们的帮助下，慢慢成长。
由于父亲从小吃百家饭踩百家门，受众人关心和教育，他性格温和，懂得察言观色，能说会道，见人亲，一面之交便终身难忘。乡亲们都喜欢他，说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3岁时候的父亲就会帮奶奶上山捡柴，就会拖着筐子同奶奶一起外出挑猪菜。不到十岁，就承担起了放牛、养猪、养鸭等许多家务活。
在那个战火遍地、饿狼遍野、盗贼四起的年代，大别山深处的山沟沟里，能存活下来，那就是一种幸运，何况孤儿寡母。哪来的钱读书，不像现在的免费义务教育。虽然乡亲们都支持奶奶送父亲上学堂，可父亲最终连学堂门都没进去过。不到十二岁的父亲，开始拜师学艺做生意，从此混迹江湖。父亲曾多次遇见、掩护过掉队和受伤的红军，每次兴致勃勃地加入红军时，都被红军以年幼且孤儿寡母要赡养的名义给拒绝。
那时的父亲担着竹编的花筐，里面装着锅、碗、瓢、盆、罐、针、线等生活用品，走村串户。被狗咬过、被狼追过、被蛇挡过道，被人抢劫过。即使在众多人面前，也被不少不怀好意的人黑过、羞辱过。不管生活怎么对待父亲，父亲从不气馁，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从不在奶奶面前诉苦，让奶奶担惊受怕，父亲深知奶奶的不易。
父亲每一次出门，一般都要走几百甚至上千公里，有时地跨几个县市，出省是平常之事。每一趟出门就是几十天甚至几个月，吃尽了天下最难吃的苦，说尽了天下最难说的好话，走尽了天下最难走的路，好多地方的崎岖小道就是他走出来的。
父亲每一次出门，总是跟奶奶有一个约定。每次都会因路途多变，风雨阻隔，或突发事件，都不能如约而回，总是让奶奶牵肠挂肚，彻夜不眠，特别担心儿子一去不返，所以三十多岁的奶奶，已是满头白发。
在那个物质匮乏，道路不通，人心思变的动荡年代，村与村之间交往的小道，有时就危机四伏，更何况一个人，还担着近百斤的商品，行走在陌生的村镇间，被人惦记是经常的事，每次父亲都会倾囊而出，空手而归，然后再白手起家。
不知有多少次，天气突变，被堵在山间的泥泞小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进不了后退不得。只好撑起雨伞，穿着雨衣，开着手电筒，蹲在大树底下，等待天亮再走。
每次出门，父亲都会提前计划好，早晨赶到哪吃早饭，中午到哪休息，晚上到哪过夜。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经常不能如期到达目标，挨饿、受冻、中暑是常有之事。有时为了讨一口饭，讲尽了千言万语，磨破了嘴皮；有时为了借宿，想尽了千方百计，吞声忍气。尽管如此，有时一天只吃上一顿饭，有时不得已只能风餐露宿，所谓的“风餐”，只不过是在野外“偷”人家的瓜果吃而已。就这样，吸天地之灵气，沐日月之精华，父亲练就了一副金刚不败之身，很少生病。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经常告诉我说：兄弟姊妹多是个宝，不像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母亲都没人照顾。人是最大的财富，虽然从小吃苦，只要肯努力，就一定会苦尽甘来。我虽一贫如洗，却留下了“五子登科”“七子团圆”，这就是我留给你们的最好的财富，你们血浓如水，一定要团结，把爷爷的香火传下去。
父亲虽没读过书，可明白的道理很多。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精明的父亲，为了唤醒最底层的农民子弟，把《弟子规》《道德经》《三字经》《增广贤文》等书籍，送到了文化知识最贫瘠的农村。让知识在最困难最落后最苦难的农村生根发芽，让许多家庭的孩子在高考恢复后，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改变了个人和家庭的命运。
父亲经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财富和幸福，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切记不要坑蒙拐骗，巧取豪夺，更不要男盗女娼，不管自己是用力气挣来的，还是用智慧赚来的，都是自身价值的体现，才会心安理得，有滋有味。
父亲说，与人为善、与邻为伴、乐善好施是“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表现。对家人对亲朋对同事，家里有事，能帮钱的帮钱场，能帮人的帮人场，更重要的是帮气场，只有在家笑迎天下客，才会出门朋友遍天下。
父亲说，只有千里路的人情，没有千里路的威风，同任何人打交道，交的都是心。心通则通，心堵则堵。算计只能一时，算计不了别人终生，千万不要拿别人当傻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做人做事都要谦虚谨慎、低调沉稳。
父亲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论世事怎么沧桑巨变，都要用平常心对待，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永远追不来。做事的重点在于过程而不在于结果。
父亲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父母、夫妻、儿女、亲朋好友，虽说都是同林鸟，彼此的遇见都是缘分，要彼此珍惜、相互勉励、相互敬重，搀扶着走好彼此拥有的那一段短暂的生命历程，珍惜彼此最美好最优秀的一面。
……
由于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吃饭、休息、劳作没有规律。安全的担心耗尽了他的心血，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哪怕父亲练就了金刚不败之身，也难以年复一年地高速运转。在那个寒冷的冬季，58岁的老父亲，因饥寒交迫，突发脑溢血，倒在了江湖的路上，距家几百公里的湖北。父亲终于把那永远只有起点而无终点的路交给了我们。
父亲倒下的那天夜里，我躺在厚厚的被窝里，却浑身凉得发抖，惶恐不安，正担心会出点什么事。没想到，冥冥之中母亲告诉我，“我把你父亲带走了，你要照顾好你的两个弟弟，千万不能让我和你父亲失望！”
父亲去世那年，我每月一百多元钱的工资，也经常被拖欠。最令我愧疚的是，父亲最后一次出远门前，还特意来我家看看我的工作情况。我借了10元钱买菜，不料被父亲发现，父亲借口有事离开了我家，没想到这一别却成了永别。长大成人的儿子，也未能让父亲吃上最后一顿饭，每次端起饭碗，不由地心生愧疚，抱憾终生。
父亲的背影早已依稀恍惚，父亲的话语仍然在耳畔，早已嵌入我的生命，化作血液骨髓，一直支撑着我。在这个灵魂出窍的浮躁社会里，我总想把父亲的故事，剪辑录入儿孙的DNA之中，真希望他们能够永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