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也叫剃须或剪刀。没有人认为这是剪人的头发或剪人的头发,而是要修剪人的头发以适应流行。
旧社会,剃头匠是下九流,有顺口溜为证:“说书、唱戏、麻利猴,割脚、剃头、拧灯篓……”死后不能入老坟的。新社会移风易俗,工作不分贵贱,“挑大粪工人和国家主席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于是,剃头匠改叫了理发员。名字改了,工作性质照旧,仍然是把玩人的脑袋。
旧社会,剃头匠都是男性。丰子恺先生曾经有过一幅漫画,大概叫《剃头担子》。画中一佝偻老者,弓腰曲背,童头齿豁。身上坎肩,前襟奇长,后襟超短。肩头扁担,弯如新月。扁担两端,前火炉,后盆架,炉上锡壶,袅袅冒烟儿。一位走街串巷剃头匠的形象跃然纸上,因此有了歇后语:剃头的担子——一头热。
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尤其是在城市,率先打破了行业界限,女性开始从事理发工作。她们面戴口罩,身穿白褂,手握剃刀,俨然白衣天使。在当时不失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而在农村,丰子恺笔下荷担下乡走街串巷的剃头匠依然活跃。新中国成立许多年,乡民们剃头依然困难。偶尔来个剃头匠,都要在村子里呆上两三天,方能将全村人的头剃上一遍。当然,萝卜快了不洗泥,能给你去掉长头发就不错,你就别讲究模样了。
“要剃‘洋头’吗?城里去。我这儿就会刮光葫芦。”剃头匠一边磨刀霍霍,一边满嘴的毫不客气。三天之后,全村大小男人一律的光头和尚,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为确保男人们都能按时剃上头,村里按人头每人每年一斤粮食,即半斤麦半斤秋的价钱雇了个剃头匠,每月为村里所有男人理一次发,也算给社员搞了点儿福利。直到大集体解散。
改革开放后,似乎一夜之间,各式各样,各种档次,名目繁多的发廊、美容厅如雨后春笋般遍布中国广大城乡,从事理发行业的人,应该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当然这支队伍中不乏“挂羊头卖狗肉”的人。相比较而言荷担下乡走街串巷的剃头匠越来越少见,慢慢地近乎绝迹。
老百姓的理发问题终于解决了,再不用像三十年前那样,想理个像样的发,必须拥挤在全县唯一的国营理发店里,至少排上两个小时的队,才能听到理发员那极不耐烦的叫号声。理发店有熟人的,不用排队,进门就能坐上理发椅子。没熟人的,苦等一个上午,也挨不到叫号。
那年我到县城理发,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上午十点,方才听到喊我的名字。我“嗵”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冲向我的座号。为我理发的是一位白瘦清癯的中年妇女,忧郁的脸上麻痕点点。“解开领口。”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说。
我不敢怠慢,迅速解开棉衣毛衣衬衣层层领口,露出热烘烘黑如车轴的脖子。我自感羞赧万分,但她见多不怪。她将一块黑乎乎油腻腻的帆布搭在我身上,我立即笼罩在一股腥腥的酸酸的陈年脑油味儿中。接着她两手并用,左掖右折,扯着油布两角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脖子,直勒得我青筋暴跳,呼吸急促。尽管如此,我决不敢要求她稍微放松一点儿,怕她嫌我多事。因为后边还有一大队人排着号,猴急着哪。
“皮啦啦——皮啦啦”理发推剪一阵刺耳怪叫。我的凌乱头发,在她与同事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柴米油盐、奇闻轶事的闲聊中;在冰凉的理发推剪“滋滋”的行进中;在满脑袋煤油味儿的氤氲中,一撮撮飘洒在水泥地上,一撮撮散落胸前的披单上。
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嘤嘤嗡嗡”之后,毅然降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欠身晃晃,它飞走了。刚一停止,它又飞来。当我再次晃身的时候,听到她一声断喝:“老晃什么,还叫不叫剪了?”“苍蝇落在额头上,痒痒的,我腾不出手来驱赶……”我心里说,没敢出声。
下剪伊始,我就觉得理发推剪夹头发,但我心里默念着:过一会儿会好的。可后来越夹越严重,像从脑袋上成撮成撮地往下薅一样,疼得我汗珠直冒。
“不行……夹头发夹得厉害,别……别剪啦。”我终于忍无可忍。
理发员极不耐烦地停下来,气呼呼修理发推剪去了。看看镜中的我:身披油布,两鬓光光,头顶四指宽一道黑发如茅草般直立,颇有点类似日本幕府卫士的发型。
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我想:人要是一年理一次发该有多好。我甚至羡慕起秃子来,他们一生省去多少理发的痛苦与烦恼啊。
作者:封丘作家 孙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