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几乎是狡猾的同义词,但《西游记》中的狐狸似乎没有力气。
在平顶山莲花洞“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故事里,他们的母亲,住在压龙山压龙洞的九尾狐,出场不久就被孙行者打死了。九尾狐的弟弟狐阿七大王,纠结了一众狐妖来报仇,也很快被打杀。接下来是两只“美女狐”,牛魔王的小妾,积雷山摩云洞的“玉面公主”,还有比丘国迷惑国王的“美后”,都很迷人,但是功力很差,结局也都是被打杀。不过,有一个问题值得讨论,“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是不是狐狸精呢?
疑似狐狸精
故事结束时,太上老君说,“金角”是帮他看守金炉的童子,“银角”是看守银炉的童子。至于他们为什么叫“金角”“银角”,也很好解释,他们是童子嘛,古代未成年小朋友,不论男女,都是在头两边梳两个“抓髻”的,约等于“角”。
因为老君的揭秘,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把“金角”“银角”看成是九尾狐的干儿子,可是细读原文,他们极大可能是亲母子。
“金角”“银角”第一次提到九尾狐,是在“红葫芦”“玉净瓶”两件宝贝被孙行者骗走之后。他们盘点了另外三件宝贝,“芭蕉扇”和“七星剑”在他们自己手里,而另一件宝贝“幌金绳”,“在压龙山压龙洞老母亲那里收着哩。”
话说在唐僧师徒进入平顶山之前,日值功曹特意变作樵夫提醒他们,山里的妖精不好惹,不好惹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随身有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可是这些“随身”的宝贝,居然有一件寄存在别处,如果不是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怎能放心呢?我们甚至可以推测一下,九尾狐年纪很老,也没什么战斗力,这“幌金绳”或许就是“金角”“银角”送给她防身用的。再看九尾狐,听说儿子们请吃唐僧肉,赶紧打点着起身,口口声声“我往自家儿子去处”,也说得非常自然。
有人觉得这些证据可以理解为,太上老君将“金角”“银角”“派”到了九尾狐的地盘儿,为了和“地头狐”搞好关系,两妖才认了她做干娘,为了显得亲热,才把宝贝“幌金绳”寄存在“干娘”这里,相当于抵押品;九尾狐呢,也觉得俩干儿子是真孝顺,所以去他们家才不把自己当外人。不过,九尾狐死后的情况,用这个观点却解释不通。
得知九尾狐被孙行者打死,“金角”“银角”立即扑上来和他玩儿命,说什么“还我母亲和宝贝来”。更有意思的是,后文“银角大王”被孙行者收进了“玉净瓶”,莲花洞也被孙行者兄弟打破之后,“金角大王”逃到了压龙洞,九尾狐的弟弟,“老舅爷”狐阿七随后赶到:“因闻得哨山的妖兵报道,他姐姐被孙行者打死,……他却帅本洞妖兵二百馀名,特来助阵;故此先拢姐家问信。才进门,见老魔挂了孝服,二人大哭。哭久,老魔拜下,备言前事。那阿七大怒,即命老魔换了孝服,提了宝剑,尽点女妖,合同一处,纵风云,径投东北而来。
俗语有云“娘亲舅大”,如果九尾狐不是亲娘,“金角大王”和狐阿七的关系,就不可能这么亲近了。而当狐阿七也被猪八戒打死,“那老魔见伤了他老舅,丢了行者,提宝剑,就劈八戒”,可见与“老舅”也是有真感情的。
由以上这些情节来看,“金角”“银角”很可能就是九尾狐的亲儿子,狐阿七的亲外甥,原形也是狐狸。这个身份,与他们为太上老君看守丹炉的童子身份,并不矛盾。这两只狐狸精,有可能像孙行者当年拜菩提祖师为师一样,因为某种机缘而成为老君的童子。后来,南海观音想给唐僧师徒添个“难”,就反复去求老君给她几个“人”去装妖怪,而老君想起金、银童子的老家压龙山-莲花山正好在西去的路上,所以,就选定了他们两个。
“摆谱儿”的狐狸精
两位大王不愧是在老君手下待过的,下界来“谱儿”摆得很大。山神土地向孙行者“倾诉”说,他们“念动真言咒语,拘唤我等在他洞里,一日一个轮流当值哩!”这“当值”二字把孙行者气得仰天大叫:“苍天!苍天!自那混沌初分,天开地辟,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访明师,传授长生秘诀。想我那随风变化,伏虎降龙,大闹天宫,名称大圣。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唤。今日这个妖魔无状,怎敢把山神、土地唤为奴仆,替他轮流当值?天啊!既生老孙,怎么又生此辈?”
难怪孙大圣如此不淡定,脑补一下鲁提辖提着醋钵大的拳头狠揍郑屠时说的话,洒家跟随老种经略相公,一直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如今你一杀猪卖肉的,狗一般的人,居然也妄称“镇关西”!
很相似哈?孙大圣大闹天宫那会儿,王母的蟠桃御酒敢偷,玉帝的凌霄宝殿敢砸,老君的仙丹当炒豆吃,如来的手指上撒过尿……饶是淘气得没边儿,为什么我们还觉得他可爱得不行呢?这事儿到了平顶山这一回终于有了答案,因为孙大圣从不做“欺心”之事,也就是说,从不恃强凌弱。闹天宫靠的是真本事,对抗的是占据高位的神与佛;西天路上也是如此,孙大圣对于土地山神之辈,生气了、逼急了(一般发生在不小心让妖精把师父弄了去之后,既丢人、又着急之时),顶多说一句“伸出孤拐来,每人先打两下,与老孙散散闷”,棒子却从未真的落下。
孙大圣光明磊落,却不想这西天路上,总能遇到做“欺心之事”的奇葩。平顶山的两个非著名妖精,居然让山神土地到他家“值班”,怪不得大圣给气得不轻!
“金角”“银角”的母亲九尾狐,排场也不小,一说要出门,先是叫抬出轿来,搞得行者颇为惊讶:“我的儿啊!妖精也抬轿!”老妖坐上了轿,后面还有一群“丫头”跟着,“几个小女怪捧着减妆,端着镜架,提着手巾,托着香盒,跟随左右。”简直是皇后出游啊。孙行者在路上打杀了九尾狐,自己变成它的模样,到得莲花洞,“儿子们”接待的规格也相当高。“又只见大小群妖都来跪接,鼓乐箫韶一派响喨;博山炉里霭霭香烟。他到正厅中南面坐下,两个魔头双膝跪倒,朝上叩头道:‘母亲,孩儿拜揖。’”
太上老君的俩看炉童子,下了界居然摆这么大的谱儿,也是醉了。这倒是符合“狐狸”这种动物的基本特点,虚张声势,狐假虎威。
狐狸,虽然也能咬个鸡,偷个葡萄,逮个田鼠,可是比起老虎,狮子,狼等真正的猛兽来,威力还差得远,弄不好还会成为后者的口中食。所以,狐狸特别懂得“借势”,“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金角”“银角”当然不敢大声嚷嚷自己的背景是太上老君;不过,毕竟在兜率宫待得久了,大场面见得多了,所以,他们的“借势”具体表现为“模仿”,也就是在平顶山、压龙山“山寨”出一种官家的气派、仙界的场面来,享受一下衣锦还乡的良好感觉。不过,这种虚张声势遇到孙行者,就基本没戏了。
闯关连连看
凡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人,小时候听过孙敬修老爷爷讲《西游记》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故事都会是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个。因为,那里边的宝贝多,尤其是葫芦,换来换去特别好玩。一会儿是小妖精被孙行者变的老道士一通忽悠,将两个真宝贝“红葫芦”“玉净瓶”换了一个假的“装天大葫芦”(孙行者毫毛变的);一会儿是孙行者谎称是“孙行者”的弟弟“者行孙”,却又被“红葫芦”装了进去;一会儿是孙行者用毫毛变一个假葫芦跟真葫芦掉了包儿,自称“行者孙”,非要和“银角”比葫芦……
真是快乐的闯关游戏。说到底,毕竟“金角”“银角”倚仗的就是那几件“宝贝”,谱儿摆得太大,自家的本事太小。
“银角大王”变成被虎咬伤的老道士在路上求救,挪来了三座大山压住孙行者,自己把唐僧和沙僧抓回了洞。一次小胜,就膨胀了:“哥啊,你也忒会抬举人。若依你夸奖他(孙行者)天上少有,地下全无,自我观之,也只如此没甚手段。”因为骄傲自满,用“红葫芦”“玉净瓶”去“装”孙行者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自己去,而是派了两个小妖“精细鬼”“伶俐虫”去装。
这实在是妖精们自己的过错,这只猴子岂可小看?“葫芦能装天”这么大的谎,居然也有人帮他圆——哪吒特意找真武(也就是猪八戒提过的“九天荡魔祖师”)借来旗子,挡住了南天门,于是天地一片漆黑。
就是不小心被装进了“红葫芦”,猴子也有办法逃脱——用一根毫毛做了一个自己下半身融化的假象,然后开始嚷嚷“天呀!孤拐都化了!”“娘啊!连腰截骨都化了!”(真是张嘴就来,猴子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哪来的娘?)妖精果然沉不住气,急着打开葫芦来看——真是“好奇害死狐”,但凡有一点儿缝儿,猴子有个不跑的?
“银角大王”却没有孙行者的本事,“那怪虽也能腾云驾雾,不过是些法术,大端是凡胎未脱,”一旦被装进葫芦,不久就化了。猴子把个葫芦摇得稀里哗啦响,就是不揭盖儿:“我儿子啊,……不等到七八日,化成稀汁,我也不揭盖来看。忙怎的?有甚要紧?想着我出来的容易,就该千年不看才好!”然后还把葫芦当成卜卦筒来摇:“周易文王、孔子圣人、桃花女先生、鬼谷子先生……”
促狭得紧。这也正是“多年老石猴”与小童子们的不同。猴子虽然一开始吃了几次亏,一旦知道了宝贝们的规律,自然会有很多手段来“消遣尔等”。闪转腾挪之间,不但将“金角”“银角”分别装瓶、装葫芦,其它三件宝贝也缴获在手。——当然,没有悬念的,在游戏终点,“童子”和“宝贝”的主人老君及时赶到,宣布GAME OVER。
“金角”“银角”的故事,主角虽是狐狸,影射的却是人。历朝历代,退休回乡的官员,乃至他们的家奴、亲戚,常有这种在乡间“摆谱”的恶心行径,吴承恩先生大概也没少见到,所以在“平顶山”故事中,特意让孙行者好好收拾了一下“金角”“银角”,娱乐大家,也快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