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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兰托,意大利鞋跟的众生相

萨兰托半岛(Salento)是意大利这双高跟鞋的鞋跟,脚踩得紧紧的,深深地嵌在蓝色的亚得里亚海和爱奥尼亚海之间。

像是走路时不小心绊了一下似的,2017年9月11日白天,一场几十年不遇的风暴,从鞋跟向后的亚得里亚海面砸了过来。最猛烈那阵,小镇卡斯特罗(Castro)的副镇长Alberto,正在附近一家度假酒店的泳池旁,掏出手机拍摄海面,一个叠加了好几层的浪头袭来,这段视频最后画面成了剧烈摇晃着的池边地面。

幸好Alberto并无大碍,不过迟到了半小时。他换了一身衬衣,才从半岛之外的布林迪西机场接上了我。夜幕已至,我看到重归平静后海面的最后一点蓝,与北边浑浊的威尼斯相比,简直不像同一片海。“头晚天气不比今天好,却有73个难民,从利比亚搭小船飘来,在半岛另一边的加里波利上了岸。但愿鞋跟能阻隔风暴,飘在爱奥尼亚海上的小舟没损失什么人 “,Alberto说道。

希腊神话中,安基塞斯王子与爱神阿佛洛狄忒的儿子,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的主将埃涅阿斯,在自家的恢弘城池被木马攻陷。埃涅阿斯召集残兵,在海上漂泊许久,就是从卡斯特罗登陆今天的意大利,再一路崎岖北上,成为今天罗马人的先祖。

全景酒店附近的考古工地。本文均为 张海律 图

我下榻在卡斯特罗镇一家俯瞰港湾和小城的酒店,全景酒店Hotel Panoramic,店家女主人名叫Graziella,她公公二战时曾驻防海对面的阿尔巴尼亚。像典型的意大利军人那样,他做出了合乎“尊严”的选择:伙同其他官兵一道,划着小舟逃回意大利,从最东端的奥特兰托登陆后一路奔到卡斯特罗。万幸的是,在他作为逃兵被法西斯政府惩戒前,盟军登陆了,南部解放了。

从1944年开始,这位“逃兵”开着渔船出海,艰辛捕捞,谋生度日。1974年,Graziella嫁了过来,开了一家10间房的小旅馆。2年后,因为水产丰收,这家人干脆做起了餐饮。

酒店往下延伸到海边,有两个考古工地。学者们在虚虚实实间分析着更早之前这儿曾有着什么。公元前4世纪斯巴达人就曾在此筑起一座雅典娜神庙?因为后来的罗马人曾把这片区域称为Castrum Minervae,而这个弥涅尔瓦,就是罗马文化中对应雅典娜的智慧女神。

为了配合旅游宣传的需要,小镇,乃至整个曾被古希腊殖民的萨兰托半岛,迫切地想要和特洛伊扯上关系。为此,副镇长Alberto前阵子去了一趟土耳其西部的爱琴海沿岸。

不过,市长因跟着同行参加了在野党于当地组织的一个政治抗议集会,年轻的热血沸腾了。甚至想力所能及地去开展一段致力于推翻埃尔多安统治、让土耳其回到世俗轨道的事业。“其实,我并不喜欢搅合政治,只想做好自己这份管理工作。幸好我们这片半岛免疫于黑手党——你听说过的吧,’团结神圣皇冠(Sacra Corona Unita)’,像一支足球俱乐部名字那个——这也就让当公务员的,不容易被迫涉黑和贪腐。”

“鞋跟”的沿海风光

在卡斯特罗,我还遇到一位电影导演Edoardo Winspeare。20年来,他坚持拍摄鞋跟半岛故事。最近一部《公社生活》(La vita in comune)在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首映,恰是关于半岛的犯罪故事,讲述来自鞋跟最底部Santa Maria di Leuca的两个小混混,想成为地方老大,结果在监狱中被来视察的忧郁症市长影响,迷上了文学和诗歌的荒诞故事。因为电影节期间工作太忙,我们没有见上面,却有幸在鞋跟处约到了。“这真神奇,今天是我52岁的生日,不但碰上了你,刚刚还得知这片子被你们的中国发行商买去了,估计拿到电视盒子里放映吧”,Edoardo非常高兴。从他电影中也能看出,普利亚大区的“团结神圣皇冠”历史实在太短,远没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那些地方的有组织犯罪团伙具备群众基础,能得到南部这种家庭社会有意无意的庇护。

而副镇长Alberto当下的烦恼,则是一户居民总不按要求去处理垃圾,明目张胆地把大塑料袋搁在家门口的路边,每次劝说都摊手表示抱歉、下次不这样了,最后依然如此。事不过三。开车路过的Alberto,坚决告诉我,“对这些人,就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等下就把垃圾倒翻进他们院里。”听上去像是《教父》里那句经典台词“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看来Alberto口中没有黑手党困扰的鞋跟,依然有一套颇为江湖的行事方法。

电影导演和副镇长

鞋跟的海对面,是阿尔巴尼亚和希腊科孚岛,因此,沿海公路一支往南,汽车调频都会收到三种语言的电台。在小镇Tricase的一家陶瓷工艺作坊里,我与作坊主Agostino一家的沟通,只能靠“手语“。轮到我坐下操盘时,《人鬼情未了》的场景涌到嘴边,Agostino吐出他掌握的为数不多英语词汇,“我的名字听上去也像’A Ghost’。”工作室错落相连的多个房间里,摆放着不同功能和装饰图案的五彩陶艺。“意大利电影金球奖”定制奖杯,被潦草地搁在不起眼的角落。

陶瓷工作坊一角

次日,我跟着在杭州待过一年的工程师Ettore,登上卡斯特罗码头外的青口捕捞船。由全景酒店经营者所出产的青口,是极少数受产区法所保护的高质量品种。这一海湾没有入海河流注入,38到42米的海里并不平静,来回涌动却有助于水草滋长,给予青口成长所需要的养分。按时按量收绳捕捞后,再在同样的海水条件下保存最多10天,出口世界各地。像是品红酒那样,生吃海湾里的新鲜青口,也能轻易在嘴边产生咸、甜和苦三段滋味。

在海里养殖青口

上岸后,我们接着驱车途径迄今见过的最高(40米)悬崖跳海点——鞋跟最底部的Santa Maria di Leuca。

萨兰托被称作太阳、大海和清风之地。或许是风暴过去,这一天并没感受到清风拂面,只是在烈日暴晒下的灯塔前,努力寻觅着亚得里亚海与爱奥尼亚海的分界线。“有时候那条线会非常清楚”,Ettore强调。“其实这就是一种人们非要为划分疆界而强找出来的说辞吧,洋流总会在小气候条件下形成稍微不一样的水色,所谓海的分界线也就应该漂浮不定”。

即将离开萨兰托的日子,我认识了舞蹈家Maristella。Maristella喜欢那种更快更复杂的、由小手鼓敲打出的6/8拍节奏,那是南意民族舞蹈塔朗泰拉(Tarantella)中最典型的拍子。Maristella就能着鲜艳的长裙成为一只旋转不停的陀螺。按结合地中海迷信而衍生出的专业说法,这是一种“Tarantism”(被蜘蛛咬了后进入的跳舞狂热病)。这种带着原始异教色彩的音乐和舞蹈,其实早在1990年代电子舞曲潮流前,就已被定义为“Trance”(出神音乐)。可惜,并非音乐舞蹈节时间,我并没当众欣赏到Maristella的“中毒旋转”,而只能在她给我的大量视频中啧啧惊讶地看着:萨兰托半岛的剧场、蓬皮杜艺术中心旁的教堂、摩洛哥非斯宗教音乐节舞台……视觉最震憾那几段,还都是我们共同的导演朋友Edoardo拍摄的。“他最初的电影,其实就是剧场感非常强烈的塔朗泰拉舞蹈纪录片”。

舞蹈家Maristella的“中毒旋转”

在传说中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登陆的岸边,副镇长Alberto透露给我:“其实已经有一个计划。我们准备按着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埃涅阿斯传》里的描述,打造出一艘15米的小船,从特洛伊废墟开始,途径今天土耳其、希腊、突尼斯和意大利的22个行政区。大概得耗资13.8万欧吧,我们正在商量这笔钱由各行政区均摊,还是谁多谁少的问题。”

只是,在一切步调缓慢的地中海,这个官方主导的、听上去挺有意思的项目,连名字都还没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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