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我是一个游戏策划，我很喜欢我的工作。有天我去相亲，碰到个姑娘在玩我做的游戏，我激动地扭头就走了——傻逼才玩我们做的游戏呢！
这是博博在他单口喜剧个人专场演出上的开场白。虽然听起来是个段子，但在手游公司“流水线”上呆过的多数人都深有体会，认为自己是在生产垃圾的不占少数。
曾经的博博就是其中之一。
在“老书虫书吧”演出的博博
2015年，在游戏行业摸爬滚打了数年的博博决定放弃他所说的“制造垃圾”的生活，决定裸辞去说单口喜剧。
博博本名叫宋万博，是“单立人喜剧”的主要成员之一。从事喜剧行业两年以来，他频繁出没于国内大大小小的线下演出中，目前已经跻身行业内最出色的脱口秀演员之列，表演之余还有很多编剧的差事找上门。
入行之初，博博曾自称“单口喜剧怒汉”——因为他经常在演出中吐槽那些被地域黑的省份，并且从来不惯着观众：当现场的观众在舞台下玩手机，或者对演员出言不逊时，他通常都会直接怼回去，结果就是整场演出气氛都很紧张。
但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做法。“虽然观众花钱买票了，但也要做到互相尊重，这是起码的规矩。”
不过最近他的称号悄悄换成了“硬核喜剧”，可以视作成熟之后的风格转变。
“这个词是我在游戏里学来的概念。”博博解释道，“就像黑魂和血源那些游戏，难度高，喜欢的人少，但一旦上手就会获得更深层次的乐趣。我讲的段子也稍微有些绕，需要一个思考的过程。”
博博的部分游戏收藏
严格来讲，他所做的事情不叫“脱口秀”，而是“Stand-up comedy”，一般国内翻译为“单口喜剧”。两者虽然都是来源于西方的表演形式，但也有明显区别：脱口秀一般复数人参与的谈话节目，单口喜剧则是一人独白为主，偶尔插入与观众的互动，接近但不同于单人相声。
博博和我解释说：“相声演员都是演别人，而单口喜剧是在演自己，把自己对生活的观察戏剧化的演绎出来，更强调演员的个性。”
虽然在网络平台上，“今晚80后脱口秀”等栏目已经混淆了脱口秀和单口喜剧的概念，但每次演出之前，认真的博博都会和观众细致解释两者的区别。“多数人都觉得这事儿不用较真，但毕竟是专业做这行的，还是较真一下比较好。”
一
博博是一个标准的80后。和多数同时期孩子一样，他的童年记忆中，也有一台任天堂红白机——姑姑家的。
长大一些，姑姑把这台机器送给了博博，但博博深知父亲的脾气，不敢把机器带回家，就放到了邻家孩子那里，偶尔过去玩玩。
没过多久，在成龙大哥的推介下，小霸王学习机席卷全国。因为当时成绩不错，博博的父母也奖励给他了一台学习机。
“我一开始还煞有介事的学习打字，但没过多久就用它插卡打游戏了。我爹看到之后，一怒之下把机器给砸了。”
反正没几个人用它来学习
不过讲起这段故事的时候，博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情绪，因为父亲只是砸烂了学习机的键盘部分，没有影响到主机运行。后来博博干脆扔了键盘和外壳，留下卡槽，“也就油条那么大，这回可彻底转型游戏机了，而且比原装的红白机体积还小。”
当然，这台“裸机”也没敢拿上台面，又成了寄存在邻家的宝物之一。
到了大学，自由支配的时间变多了，《求生之路》《使命召唤》等本地联机游戏成了他和室友的最爱。博博当时最喜欢的是动作游戏，但苦于没有主机，只能偶尔用《鬼泣》解解馋，顺便优酷通关《战神》和《忍者龙剑传》。
在“玩”的过程中，他会刻意留心游戏中有意思的剧情和对话，并试着自己写点什么。
正是这段游戏和写作的经历，让他这个中文系的学生动了入行游戏业的念头。
二
能够在游戏公司上班是很多毕业生的理想，对博博来说也不例外。那时他“想着毕业也能从事游戏相关的工作，就带着写过的东西和简历投了几个游戏公司。”
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创业公司，老板觉得博博文笔不错，就招了他去做剧情策划。在网游整体市场收入都在下滑的年代，这个公司没也没熬过资本寒冬，没过多久就倒闭了。
后来他又加入麒麟游戏，就是那个曾开发过《成吉思汗》的网游公司。在这里除了写剧情之外，还偶尔配配表格。所谓“配表格”，是指把游戏的各项数值登记在Excel表里，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学习到游戏的架构和设计逻辑，是一项比较初级的工作，不费脑子，但需要耐心、细致。
工作之余，他偶尔给游戏网站写写稿子，还曾是“3DM文学组”成员之一。2013年，博博发表过一篇有关腾讯的稿子《腾讯世界第四，我们需要这样的山寨第四吗》。在文章中，他写到马化腾立志创新，结果研发出了山寨三国杀的《英雄杀》。
没过几年，被他抨击过的腾讯已经成了世界第一，而他所在的公司却日渐衰落。
三
在网游公司百无聊赖的时候，他接触到了单口喜剧。
博博从小就爱给人讲笑话。毕业几年以来，他在职场上没什么建树，却因为谈吐幽默交到了不少朋友。单口喜剧这种舞台表演，刚好和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很搭，他就一直惦记着有时间了去开放麦上试一把。
开放麦就是演员们练习脱口秀的场所。他们在酒吧、咖啡厅等场所进行免费演出，熟悉和测试自己新写的段子，通常也是新人公开锻炼表演的机会。
不过因为工作太忙，琐事不断，公开表演的计划长期处于搁置状态。
因为在网游厂商的打工经历不算顺利，他就想着干脆要不换个行业。“光写剧情的话在研发领域没太大发展，数值和系统设计方面又没什么天赋，最主要还是感觉自己遇到了职场瓶颈。”
终于在2015年，他决定裸辞。
在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是双重身份，而且学历不低。他所在的“单立人喜剧”创始人石老板是英国留学的海龟，今年刚拿了单口喜剧冠军的周奇墨此前是英语培训机构的讲师，此前我们报道过的《大学生自习室》原唱郝雨则是国务院的公务员。像博博这样辞职专门说段子的，也不占少数。
单口喜剧舞台上的《大学自习室》原唱郝雨
用朋友的说法，博博这人充满了“迷之自信”，总是把“金鳞岂非池中物”挂在嘴边。他约莫了下自己实力，觉得“应该能在积蓄花光之前在单口喜剧的领域站稳脚跟。”
辞职之后，他开始专注于单口喜剧。经过几个月的开放麦练习，水平有了明显的提升，偶尔还能给电视节目组写写段子，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然而没过几个月，他的家里出现了一些状况，急需用钱，几年来攒下的积蓄全都搭了进去。
那时候觉得很悲哀，你在台上收获了观众们的掌声和笑声，但一下台想的都是明天的房租去哪儿搞，全是虚幻的成就感。
他提起了上学时读的鲁迅，“如匕首、如投枪”，还说到了美国单口喜剧界的大师级人物乔治·卡林，言辞犀利、针砭时弊，幻想过像他一样，拿起根麦克风就能拯救世界。但到了现实，“其实连拯救自己都是问题”。
面对经济问题的窘境，博博又一次回到了工作岗位。当还清所有债务，解决了一时的经济危机后，他二度裸辞，重返舞台。
我这回没敢和家里人说第二次辞职的事儿。很多演员都这样，挣钱了之后才敢告诉父母。
和游戏行业类似，喜剧演员在老一辈人的眼中也属于“不正经”的工作。
好在接下来的发展相对顺利，让博博可以自豪的对父母实话实说。
四
企业内的工作成果，博博本人表示“做的确实不怎么样”，但这段经历让他积累了很多段子素材。“午休和聚餐时间给大家讲的乐子事儿，加工一下就是一个不错的段子。”
他一开始是在研发部，同事们情商都不高。后来到了另一家公司，他开始负责市场文案，顿时觉得跟不上大家节奏。两者之间的冷热温差，情商负数理工人士在职场的不适应，都是舞台上众多笑料的素材源泉。文章开头有关相亲段子，也是他真实经历的“戏化版本”。
专场演出后，博博与观众们合影
在早期登台的尝试阶段，博博对提供练习机会的邀请来者不拒。
一次他受邀参与了度假村的露天演出。先是一群老外俊男美女跳了段艳舞，然后一群披着兽皮的大老粗表演火球塞裤裆，接下来轮到博博上场说单口喜剧。当时舞台下的观众都光着膀子喝啤酒，“气氛实在是太不搭，我在上面讲得很尴尬，观众反响也不太好。”
还有一次是社区义演。“台下的观众都是老年人，一听说有免费的烧饼和包子，就都来了。”可博博的段子大多来源于年轻人的生活，爷爷奶奶们听不懂其中门道，自然也笑不出来。
在这之后，博博也不敢什么单子都接了，特别是露天台子那种。
虽然表面看来市场小了不少，但圈定主题和场合的好处是观众相对懂行，能配合演员做出合适互动，这样的气氛对演员来说也是一种激励，同时可以测试段子与对应观众群体的实际反响。
我有个朋友，他原来在某机关单位上班，工作特别热情，所以被开除了。
和电视与网络节目播出的脱口秀相比，博博在舞台上讲述的段子一般都比较“绕”，需要一个思考的过程。稍微有些阅历的人会心照不宣地笑出声，涉世未深的观众却会碰碰身边的朋友问，什么意思？
博博解释道：“我们圈内有一个演员说过一个理论：因为观众电视上的演出笑点大多简单直接，而线下演出的段子需要更高级的理解能力。所以，通常有些看惯了电视节目的观众来看我的演出，都会有些反应不过来。”
今年9月9日，博博刚刚在老书虫书吧办了一次个人专场演出
二度返场的成绩不错，他也丝毫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毕竟现在收入比之前高多了，时间也相对自由。”
五
彻底脱离了游戏行业之后，博博生活中“游戏”出现的频率反而变多了。
他说自己“买了PS4，入手了很多大作，淘宝买了件不知道真假的《辐射》T恤衫，洗的掉色了还在穿。”
某次演出中，身着避难所小子T恤的博博
学生时代就喜爱动作游戏的博博，遇到《血源》后更是兴奋不已。前段日子忙完个人专场演出，他又抽空重新逛了一圈雅南，还入了一张《黑魂3年度版》，打得没日没夜。“饭都顾不上吃，一星期瘦了好几斤，好几个朋友来问我减肥秘诀。”
曾经有个同行演员刚买了台PS4，让博博给他推荐中文游戏，博博转头就塞他了一张《黑暗之魂2：原罪哲人》。“没过几天我就发现这厮把主机摆在闲鱼上卖了。”
他会时刻关注着游戏圈的大事儿。前段日子任天堂在发布会上公布了《王者荣耀》海外版登陆NS的消息，身为索饭的博博在微博上吐了个槽，“你这浓眉大眼的任天堂也……”
但对他来说，这种突击打游戏的机会还是少数。
30岁了，该考虑挣钱了。单口喜剧现在正是发展时期，机会挺多的。
即便出差演出，他也不忘背着主机在酒店忙里偷闲
单口喜剧在国内，分为线上和线下两个模式：线上走的很快，王自健、黄西这些人都有不少粉丝；线下走的很慢，基本只有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城市有演出，优秀的演员来来回回就那么一拨人。而国外的发展方式是反过来的，线下积攒优秀演员，然后为电视节目输出人才。
即便如此，博博依旧对线下单口喜剧行业充满信心。
线上传播的大多是比较肤浅的网络段子，毕竟受到审查限制。其实单口喜剧这东西是很个性化的东西，讲究演员魅力，线下反而更容易展开，因此热衷现场演出的观众大有人在。另外国内的环境变数很大，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