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孩子,你读得真好!
上次,你在我的怀抱里睡着时,两行热泪悄然滑落,我看得真真切切。你在我面前大声朗读,不过是想把心里压抑的情绪释放出来。
一
是的,我是一株苦楝树,立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久了。
你爷爷到来之前,我脚下的土地可是荒芜了很长很长时间。
那时,你爷爷家人多,吃饭穿衣都成问题,况且你爸和你叔都还上着高中呢。你爷爷承包了半个山头,种了果树,栽了银花,育了树苗。你看,这满坡的果树,都是你爷爷亲手栽的。
你问我立在这里快活吗,我想先让你看看我的邻居。苦菜和紫丁香伸展着瘦长的叶子,小白花在风里摇来摇去。我的左侧,那是荆棵,城里人常拿来做盆景的,它们到了城里,常常是被扭弯了脖子,捆绑了手脚,按着人们喜欢的样子,活成满腹委屈的模样;可是,我的邻居可不这样,它在笑呢,你看它伸展了手脚,自由自在地舒展腰身,难道还有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吗?还有我右侧,缀着青的红的果子,是山枣,你摘个尝尝,地地道道的山里风味,从春天第一枚芽片冒出,到秋后落光叶子,它哪一天不在歌唱呢?
孩子,你说得没错,这儿景色的确很美!你看:云彩落下来了,慢悠悠的,像棉花一般,远远近近的山头都落满了;有的在树梢挂着,有的在草叶上悬着;有片云彩裹住了山头玩耍的小羊,还有片云彩落在了小狗的脑门上。
看到你爷爷了吗?他正坐在一棵树下,看小羊和小狗嬉闹呢!
你没告诉爷爷要到山上来,那就喊一嗓子,甭管多远,他肯定能听得见。
好孩子,你想让爷爷多休息会,那我们就再聊聊。
那年你爷爷在我脚下建了两间茅屋,就搬到山上来了。
不!不!怎么能说打扰呢!要不是你爷爷住过来,我早被那些野小子砍回家当柴烧了。
二
在山上生活累不累,这得问你爷爷呀。刚上山那会,四面一片荒芜,你爷爷光着膀子,一镢头一锨地干着,汗珠子啪啪砸进土里,你奶奶也来帮忙。放假了,你爸也来。你奶奶看着心疼,你爷爷说男孩子不能娇,这样长大了才能做事。后来,你爸工作了,来的时间少了。那年,你爸在城里结了婚,跑来和我拉呱,说遗憾我不能去城里看看他的房子,还说这山坡通着他的楼房呢。
你问最热闹的时候,当然是白天了。你看,烈日照着,风绕着山头兜圈子,一阵大,一阵小,刚出了满身汗,挺直腰杆一晾,干了。白花花的阳光和鸟鸣声一起落在山坡上,草叶斜着身子,像是群抻胳膊伸腿的孩子。树叶哗哗响,蚂蚱在草丛里蹦来蹦去,小蚂蚁拖着片草叶东奔西跑;大大小小的螳螂时刻准备挥起大刀,像是群杀红了眼的武士;蛐蛐哼着小曲,和树上的蝉声逗乐,还有蜘蛛……
你让我说山间最美的季节,那可说不准,要说喜欢,我可是最喜欢四月。那时,银花开得正盛,洁白、淡雅、团团簇簇,整个山坡都笼在花香中。桃子和山楂青葡萄一样坠在枝头,栗子和核桃在做着开花前的一切准备,地瓜秧苗扎根了,花生苗悄悄吐出杏黄色的小花。这时,下过了三两场雨,我的树冠也一片碧绿了,心形的叶子三五片聚在一起,像是密不可分的兄弟姐妹;四月底,我的树冠上缀满了淡紫色的花骨朵。一夜南风起,五片瘦长的花瓣倏然绽开,白白的,衬着中间紫色的花柱,远望像是一片盛开的紫藤萝。花香随风游走,似乎瞬间冲荡出数条小溪,沿山坡淙淙流下,熏醉了路上的行人,甚至流淌进了山脚下的村子里,你看,每个走出村子的人,都唱着歌呢!整个夏天,你爷爷最爱坐在树下,说是我的香气,能驱走蚊虫哩。
要说你爷爷,肯定最喜欢秋天了。果子熟了,庄稼收了,羊群不用拦在圈里了,满山坡都是咩咩的叫声。“牧童驱犊返,山山唯落晖”,大概只有秋天才能看到这种景象;春夏季节,庄稼满地,为了庄稼愉快生长,谁舍得到村外放牧啊!秋天,你看吧,羊儿张口就能吃到半枯的草、肥美的银花叶或是堆在地头的干花生秧地瓜秧。你爷爷这时就点上支烟,坐在光溜溜的大青石上,望着窜上蹦下的羊羔,还有山路上的行人和山脚下的村庄。我知道,你爷爷在等人。嗯,你说他在等你和你爸。真好,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你问我最不喜欢的季节,那肯定是冬天了。倒不是因为我怕冷,你想,谁的皮肤不曾柔嫩过呢,我也是。那么多年过去了,风刀霜剑在我身上留下了千万条创口,严寒冰雪,这些算得了什么?我在意的,是满山的荒凉、孤独,树都落光了叶子,鸟雀的叫声被冻得瑟瑟缩缩,“千山鸟飞绝”,绝是绝不了,但都躲起来,怕被冻僵了。你爷爷?他到山下去了,整个冬天,他都缩在温暖的家里,不到山上来,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有这两间茅屋,和我彼此守望着。孩子,上次你读诗句“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我可是偷偷落泪了,因为我一下子想到了寂寞的冬天。
嗯,现在是秋天,再过两个月,你爷爷就赶着羊群下山了,还有鸡鸭鹅狗。那时,北风就变成了锋利的刀子。
三
山上的声音多不多,孩子,你还是自己听吧!
喜鹊?对了,是喜鹊在叫,是从那片杨树林里传来的,可你听到的还有长尾巴鸟和斑鸠的叫声。说起斑鸠,可真是再傻不过了,呆呆的,望着围着它转圈的人发愣,一下子就被抓住了。提醒它?你这孩子,心眼真好!我是提醒过它们,可谁愿意听一棵树唠叨呢,我只好当自己是在说梦话了。不过,我说的是那是以前,现在可没有人再捉斑鸠了。
嗯,乖孩子,你真细心,你听到了草丛里唧唧的虫鸣,还有树叶落地的叹息声,还有……谁在山顶上唱歌呢,满山的石头,仿佛也在跃跃欲试。
除了聆听这些美妙的声音,我还能看到什么?
孩子,你说呢。嗯,对了,我站在半山腰,白云有时会飘到我脚下来,我还能望见不远处的那条小溪,小溪里鱼儿游来游去,活泼极了,仿佛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到。有时,我甚至会想,我是离一朵云近呢还是离一尾鱼更近。这话听起来是有些荒唐,或许,我是真的老了!
四
孩子,你问我的梦想,我该怎么回答呢。其实,我做过好多次梦,梦到自己跑到了对面的山上。你知道,隔着村庄和一条大河,我都能感觉到对岸山的雄伟。你看,从山脚到山顶,每一棵树都透出顶天立地的气势。还有,山头上转动的巨大轮盘,是从哪儿飞来的?半山腰炊烟升起的地方,也住着位像你爷爷的人吗?总之,对岸山上有太多神秘的东西。
嗯,你说的没错,说不定对岸山上也有棵树,想跑到我们这边看看呢。果真这样的话,哪可真有意思!
孩子,你说你可以到对面去,和那些大树拉拉,把我的问候带给它们。你说你会攀上那个山顶,拍下那些轮盘活动的视频,分享给我。孩子,我活了这么久,从没感受到今天这样的幸福。
孩子,以前我不知道你说的“以梦为马”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有点懂了,我羡慕过你爷爷的梦,也羡慕过你爸爸的梦,甚至你的梦。现在,我自己也有梦了,真好!
好孩子,你看爷爷站起身了,羊群雪球似的,向这边滚来。
孩子,去拥抱你的爷爷吧!
我不知道谁给了我做一棵树的权利,但我心底有个声音:一棵树,我必须是一棵树!
做一棵树真好!
作者简介: 程学军,男,1969年生,平邑县作协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曾获“长江杯”“泰山杯”“文心杯”“温和大王杯”“新世纪文学奖”“青未了散文奖”“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清泉计划将”等奖项。作品发表于《语文报》《山东诗歌》《流派》等刊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平台。
壹点号程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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