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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

河堤上那一座孤坟

作者:吴长远

我的故乡是鲁西北平原上的一个小乡村,村南的河堤上有座孤零零的坟头。

这样独处一隅的坟头在农村并不多见,搁到一个村里更是寥寥无几。这些坟头埋得都是夭折少亡、没有成家,没当爹娘的人。按照老人的说法,这些人不能进祖宗坟茔,因为愧对列祖列宗。

这话真是只有鬼才信。这些人夭折少亡,明明是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没有佑护他们,要说有愧,也该是列祖列宗们才对。尽管好多人对这抱有疑问,可是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谁也没有胆量打破,或者说谁也没有想过去打破。故乡村南河堤上那座孤坟里埋着的就是一位尚未成家、早早逝去的花季少女,名叫小婉。

小婉和我的妹妹小玲一般大,活到现在,该有三十二岁了,小婉的父亲是我院中的哥哥,论辈分小婉叫我小叔。因为两家住得近,她常常跑到家里来找我妹妹玩儿,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又聪明伶俐,很讨大人们的喜欢。有时候,小婉走后,我娘就会幽幽地叹息一声,说小婉这孩子是好孩子,只是托生错了人家。我明白娘的意思,小婉的娘精神不济,整天疯疯癫癫的,小婉的父亲又体弱多病,家境在村里算是下等水平。从这点上讲,小婉的确是个苦命的孩子。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婉打小就懂事,放学回来总是先烧火做饭,让下地归来的父亲回到家里能吃上热饭、喝口热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婉渐渐长大。有天晚上,正和我妹妹一起读初中的小婉跑到我们家悄悄地对我妹妹说,她不想再念书了,她要出去打工挣钱,彼时,打工潮在村里刚刚兴起,出去打工的只有几个男孩子。尽管父母劝她,还是要趁着年龄小多读点书,妹妹也舍不得她辍学,说你一走,我上学就没做伴的了。可说来说去,小婉总是摇头,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我看到小婉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动,但最终没有滚落下来。

果然,没过几天,小婉就走了,那时小婉只有十六岁。那个年代,乡亲们对外出打工从心理上还不能接受,只能主观臆测、凭空想象,看到先前几个男孩子出去打工,就说正经人家的孩子要么读书、要么在家里跟着大人伺候庄稼,好好的出去打得哪门子工?这跟当年那些逃荒要饭闯关东的有啥区别?说起来满嘴的不屑。及至后来,几年的功夫,看到那几个男孩子一个个混得人模狗样的衣锦还乡,还有两个居然领了外乡的漂亮媳妇儿回来,乡亲们又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他们对这些年轻男女还未按照老家传统走任何程序就大摇大摆的在大街上手挽着手走很是看不惯,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伤风败俗的东西,也就是在外面糊弄个媳妇吧,在家里谁家的闺女肯嫁给他呀。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在外面厮混倒也罢了,还跑到老家来丢人现眼。他们归结为两条,外面的世界太花花,孩子的父母自身就是二五眼自然也教不出什么好孩子来。可是也往往恨恨地朝地上吐口唾沫,用羡慕嫉妒恨的口吻说:“这几个小王八羔子倒真让他爹娘省心省钱了!”但是受了这些事情的刺激,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无论如何得把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看好了,绝不能让他们出去乱闯,乱闯的结局很可能就像那些被拐带回来的小媳妇儿一样,稀里糊涂地跟了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邋遢人家。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受着金钱的诱惑,最终把自家孩子也打发出去闯荡且对自家孩子领了媳妇、带了女婿感到开心和自豪、对自己从前议论人家孩子的那些话绝口不提,那是后话。

小婉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走出乡村、走向济南的。当时的人们除了外出打工的几个男孩子,几乎没有人出过远门,别说到省会济南,就是去过县城的也寥寥无几,顶多就是到镇上赶赶集。小婉走的那天,村民们都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个单薄且漂亮的女孩子背着行囊走出村庄,仿佛看着一只羔羊正一步步地走进狼群,而心怀忐忑却又对城市充满希冀的小婉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人们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搭上了那辆开往济南的客车。

后来,连着几年我都没有见到小婉。有一年暑假刚过,我正躺在山东师范大学的宿舍里和舍友们侃大山,忽然有人轻轻敲击开着的宿舍门,提着我的名字,问我是不是在这个宿舍?我一骨碌爬起来,定睛看去,一个穿着一袭红衣的女孩站在门口,我一时竟想不起是谁。我愣神的当口,那个女孩笑了,冲着我说:“我是小婉啊,认不出我来了么?”,“呀,可不是,真是小婉!”我赶紧下床,招呼小婉坐下。小婉没有坐,说“我们出去吧”,我穿好鞋子,陪着小婉往外走,刚离开门口,宿舍里就传来呼哨声,这些流氓,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孩子似的!毕竟我的辈分在那里,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知道该对小婉说什么,只好尴尬地冲着小婉笑笑,小婉倒是落落大方,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我们找了一个有凉凳的地方坐下,我才问:“小婉,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小婉说:“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读夜大呢!我听小玲说你就在这里上大学,正好赶上今天晚上有课,我就提前过来看看你。”我当时对小婉不由得刮目相看,这个丫头还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居然跑到大学来充电了。那天,多数时间都是小婉在讲,我在听,听她来济南后的故事。

出门万事难。何况是小婉这样一个来自乡下、举目无亲的孩子。来到济南后,小婉几经辗转找到的第一个活儿就是在一家饭店里端盘子,由于没有经验,常常不是打了盘子就是洒了汤子,为这没少挨老板的责骂和客人的呵斥,那些早来两年的也总是看她的笑话。可是小婉默默地承受着、悄悄地观察着、暗暗地努力着,不长时间就熟练了,而且还学起了当地话。该着小婉走运,就在饭店老板看小婉进步很快又模样俊俏想要提她当领班的时候,一位前来饭店吃饭的老板相中了她。经过沟通,小婉得知对方是装饰材料厂的老总,想着在饭店打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当下就作了决定,跟着那位老板干。

靠着乡下人特有的朴实、勤快和自己的智慧,小婉很快便赢得了老板的信任和赏识,老板先是让她跟着自己跑业务,后来,看她口齿伶俐,办事周密,就放给她一个销售经理的位子。该着小婉走运,随着装修热的兴起,她的生意一个接着一个,火爆得很。

小婉这次真的是丑小鸭变成了金凤凰,不光工资比饭店高出很多,还有销售提成和年终奖,光年终奖就够乡亲们在土里刨一年的。尽管小婉很忙,常常放下这个电话接起那个电话,忙得昏天黑地,但她却时刻牵挂着家中的爹娘,隔三差五就给爹娘寄钱。

有些人就这毛病,对穷困潦倒、不如自己的会给予同情甚至帮助,而对那些顺风顺水、强过自己的却只有嫉妒。每次听到村支书家的喇叭里喊着小婉的父亲去拿汇款单,人们总是免不了议论一番。让乡亲们更为吃惊的还在后边,小婉出去后的第二个年头,小婉居然给家里买了台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彩电,第三年又给家里买了一辆脚蹬三轮车,到了第四个年头竟把家里那三间小坯房翻盖成了青砖瓦房。

乡亲们哪见过这阵势,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小婉究竟靠什么挣来这么多钱。那些好事的婆娘们有事没事地就凑到一块儿围绕这个问题唾沫星子乱溅,看到小婉的父亲蹬着三轮车从街上过就从背后指指点点,这个说“咱苦撑苦熬一辈子还不如人家干两年的,你说,她这钱咋来得这么容易?”,那个说“这钱来得不明不白!”,另个道“也背不住是傍上大款了!瞧她描眉抹唇的样儿”……那些流言蜚语就像秽气隔着人们的裤子蹭蹭往外蹿,都只会添油加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传来传去,竟传出一个所谓的“真相”:小婉儿给老板当了“小三”。说这话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好多人听后嘴巴撇得都能栓住头驴,发表自己的见解后总会义愤填膺地啐口唾沫:“我呸!”,瞧那阵势,似乎和小婉有不共戴天之仇,又好像要显示自己的正统与清白。

打那之后,小婉成了乡亲们眼中的怪物。每次小婉回家,尽管她一口一个叔叔大爷、大婶大娘地叫着,可乡亲们总是胡乱答应着,用稀奇古怪的眼光扫射她、用嘲弄的眼光打量她。小婉心里很难过,因为她早就听父亲给她唠叨过那些闲话,她也给父亲详细说过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父亲知道自己的闺女是清白的,可是又无法去给别人解释,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么!”。小婉知道,在这个流言盛行、谣言四起的地方说什么都没用。

说完自己的酸甜苦辣,小婉的眼圈又红了。当时,我的心里也倍感压抑,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最后,我以长辈的口吻对她说:“小婉,我理解你,也相信你,走自己的路,别管别人说什么。等到放假回家的时候,我会讲给家里人听,你就安心工作、好好学习吧!”

那天,因为小婉上课的时间到了,她急匆匆地走了,也没能请她吃顿饭。看着小婉远去的背影,我当时就想,等放了寒假,我一定要把小婉的故事讲给爹娘听,讲给街坊邻居们听,让他们知道这个孩子在外打拼是多么的不易,又是多么的上进!

好不容易放了寒假,回到家里刚刚寒暄几句,还没等我说什么,娘告诉我:“小婉死了!”我当时就僵在了那里,这是真的吗?怎么会是这样?怪不得打那之后小婉就再没和我联系,没想到竟是出了天大的祸。原来,就在这个冬天,小婉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消逝在了济南这座浸满泪水与汗水、充满欢乐与希冀的城市。

消息传开,不亚于在村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要说,人的本性还是善良的,听说小婉死了,村里的人们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惋惜和同情,那些爱拉老婆舌头的人也不例外。可是人们妄自揣度、胡乱议论的劣根性又很顽固,惋惜的情绪刚刚平复,好奇心又占了上风,谣言再次四起:这孩子没病没灾的,哪能说死就死了?是被老板给暗害了还是被老板的老婆找人给害了?总之,这孩子死得不明不白。一连串的疑问在人们的心头跳个不停,据说,有的人还曾为琢磨这个答案感到头疼。

没过几天,警方的调查结果就送到了小婉父亲的手中:小婉死于自己的宿舍、是一氧化碳中毒。警方现场勘查发现,小婉房间内有个蜂窝煤炉,警方进去的时候,炉体尚有余温。警方推断,不晓得煤炭燃烧会产生致命有毒气体的小婉当晚点蜂窝煤炉取暖,但没有采取任何通风措施,宿舍的窗户关得非常严实。半夜里昏昏沉沉的小婉肯定察觉到了面临的危险,因为她已经爬到了门前,应该是想要把门打开,但她最终没有推开那扇生命之门。

其实这很容易理解,出身乡下的小婉早已习惯了在老家点蜂窝煤炉取暖,虽然挣钱不少,可她依然节俭,没交暖气费,也舍不得用电暖气,而是依旧用老家的方法取暖。可她哪里知道城市的房子和老家的房子不同,老家的房子到处透风漏气,那些有毒气体能够流动出去,不会对人体造成致命威胁,而城市的房子一旦门窗关严,后果不堪设想。

这原本更应值得人们惋惜和同情,可是这个结论对那些日思夜盼解谜团并作出种种推断的人实在是出乎意料,不好接受,少数人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说是煤气中毒,不过是遮遮人们的眼罢了,真实的原因怕是好说不好听呢!可结局令他们再次失望:小婉下葬那天,前来给小婉送葬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女人……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自内心地为小婉的不幸离世感到了钻心的疼,而对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话,他们却好像不曾说过似的,未有表现出一丝的愧悔和不安。

创作成果丰硕

专司文案写

作,70后作家

现供职于山东某省直机关

吴长远

有故事的人

山东临邑人,已经发表作品30多万字,主写散文、随笔、杂文

有故事的人| ifeng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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