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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蛇好吗』男人梦见蛇好吗!

他红眼睛说:“你给我软装。”说

我愣了半天,拽着嘴唇笑了起来。

「景宁,你帮帮我。」

我说的极其诚恳,微微垂下的睫毛颤动,看起来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味道。

这副模样,是我惯用的,最是能唤起男人心底的怜惜。

先帝,便最是爱我这副模样。

1

我自尽了。

可惜,没死成。

睁开眼,他站在我床前,双目赤红。

「滚!」

我哑着嗓子,抓起一旁的软枕掷了过去。

手指绵软无力,那抱枕扔了了没多远,便掉下来,一路滚至他脚边。

慕景宁周身紧绷的肌肉,无不昭示着他压抑的愤怒。

我分不清是因为我的自尽打断了他的计划,又或者是别的。

他冷着脸,挥手让侍女端来汤药。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药,我一扬手,直接砸了碗。

碎瓷纷溅,我看着一地残骸,冷笑。

「我不喝!」

「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我叫嚣着,浑身却止不住的抖。

他眸色一沉,大步行至床榻前,一把拽着我的长发,将我提起。

头皮撕裂一般的疼,我只倔强的瞪他。

「苏婉,你不嫁也得嫁!」

凑到我耳畔,明明是那般亲昵的举动,他话却透着彻骨寒意。

「你若不乖乖听话嫁与我大哥,我便领着幽州十万铁骑,踏平你的苏国!」

闻言,我眼里的泪,叠了一层又一层。

勾唇,我不可抑制的大笑,多么讽刺!多么荒谬!

我爱的人,逼着我,嫁给别人!

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

我想起一年前。

那时,我还是苏国的公主。

慕国铁骑踏过幽云十六州,围了上京。

父皇带着百官,跪在地上,双手奉上降书。

延绵数百年的苏国,彻底沦为慕国的属国。

战败的苏国为了不被屠戮殆尽,献了所有能献的东西。

包括,我。

我被父皇献给慕国,顶着和亲公主的名头,不过是慕国的战利品。

领兵的将军战靴行过我身旁,又转了回来。

一双粗粝的手,扣住我的下颌,迫使我抬起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慕景宁。

黑发高束,剑眉斜飞入髻,鼻梁高挺,一双眼目夺星辉,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

只是,那双眼,异常幽深,冷意逼人,无时无刻透着一股萧杀。

他扣着我的手,很用力,疼得我泪花直转。

鼻尖传来盔甲上浓重的血腥味,熏得我头晕。

我不喜欢他,他身上的戾气,让我心慌。

2

大军早就开拔,带着一架一模一样的鸾车离开。

而慕景宁带着剩下的一支精锐,专挑小路走,这让我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他行军极快,像是后面有鬼在追,鸾车将我颠得快要散架。

这一日,我正扶着鸾车,大吐特吐。

空中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我心头一紧!

旷野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群黑衣蒙面人。

他们手里的刀剑,反射着夕阳最后一丝光,冷意森森。

我十分乖觉的爬回鸾车,就听得外面打杀声一片。

默默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

箭矢雨一般,「笃笃笃」钉入鸾车的车框。

随着一声轻响,马儿的嘶鸣。

我暗道不好,流矢惊了马!

整个车厢剧烈的晃动,惊马拉着鸾车飞驰。

风呼啸着,扯破软帘。

暮夜四合,晦暗的夜色里,火光,血色,混成一片。

扶着车框,我胃里翻江倒海。

面前,是厮杀一片,身后,是近在咫尺的悬崖峭壁。

我犹豫,跳还是不跳?

还没等我蓄好力,向下跳,车轱辘不知压到什么,整个向上一弹!

木质车厢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这车厢,怕是要散架了。

下一刻,我被一股大力径直抛了出去。

闭上眼,叹一句:天要亡我!

我没想过他会救我。

腰被锢住,长剑在石壁上划过,一路火花四溅。

不知道坠了多久,「咔」的一声,长剑卡进石缝。

我和他,晃晃悠悠,悬在半空。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想笑。

他垂头,白玉般的脸上满是血污。

冷冰冰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再笑,我就把你丢下去。」

我仰头,心中笃定,既然他肯救我,此时便不会丢下我。

「你丢啊。」

他眯眼,睫毛颤了颤。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一把小扇子。

或许是我的笃定让他不满,搂住我腰的手,松了一瞬。

身体下滑,想也不想,我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双脚直接缠在他腰间。

「放手!」

他闷哼一声,声音冷厉。

俊逸的脸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不放!」

我的头摇得好似拨浪鼓。

开玩笑,我又不傻,现在放手,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察觉到他衣衫下肌肉绷紧蓄力,我下意识勾紧双腿,像只八爪鱼,牢牢缠在他身上。

他讥讽:「瞧瞧你现在什么模样?一国公主,这般不要脸!」

我仰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一口白牙,在黑夜里,分外讨打。

「我就不要脸,你要怎样?」

他没有说话,但我能看见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翻过去!」

夜色里,他眼很亮,像是天上的星辰。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说的很淡漠,握着长剑的手,因用力,青筋暴起。

敢截杀和亲队伍的黑衣人,没有确认我们的死亡,定不会善罢甘休。

抿唇,我手脚并用,一点点,翻到他背上。

手掌下,传来温热的濡湿。

愣了一瞬,淡淡的血腥味,原来他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你要掉下去,我不会再救你。」

他说的很淡,很冷。

我尽可能贴服在他背上,双脚用力勾住他的腰。

那一夜,他挂着我,靠着一把长剑,硬是手脚并用,爬下了悬崖。

3

站在崖底,崖壁如刀刃一般高耸入云。

我心中不禁感慨,慕景宁,这个男人很可怕。

心性坚定,意志力顽强,心思缜密。

我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没有继承慕国大统?

慕国的老皇帝,可能有点眼瞎。

铺满落叶崖底,他因脱力晕厥倒在地上。

昏迷中,他的手依旧牢牢握紧长剑。

他伤得比我想象的重,腹部被捅了个对穿,肩头钉入一只箭矢。

更不要提,跳崖时护住我,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

摸着袖子里的匕首,我有些犹豫。

他虽然救了我,却杀了苏国那么多百姓,每过一城,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拿着匕首,在他颈部比划。

突然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你想杀我?」

他很漠然,好似被匕首架在脖子上的不是他。

我点点头,大方承认。

「杀了我,你以为,凭你自己能逃出生天?」

他眼里有嘲讽,还有稳操胜券的笃定。

吞了口唾沫,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没有他,且不提黑衣人的追杀,就这崖底密林,我能不能活得过今晚,还两说。

为了活命,我不得不妥协。

心中憋屈,我便故意拖着他往前,如同拖着一条死狗。

不时传来他忍疼的闷哼,血迹在他身下蜿蜒。

没多久,我发现一个被杂草掩盖的洞穴。

顾不上洞中有没有野兽,我费力将他拖进去。

又折回去,清理掉血污痕迹。

等我回到洞穴,累得瘫倒一旁,却不敢生火,怕有追兵。

不多时,林间飞鸟被惊起,喧闹盘旋。

黑暗里,看着不远处火把跳跃,我心如鼓槌,我很怕,我怕被发现。

一只大手,前无声息的捂住我的嘴,背脊后,是他滚烫的胸膛。

他一言不发,拖着我,缓缓往洞穴深处退去。

很幸运,对方没发现这个被杂草掩盖的洞穴。

很不幸,这是个蛇穴。

我们惊醒了冬眠的巨蛇。

他执剑,与那水桶粗的大蛇战成一团。

碎石飞溅,腥臭,和血的味道混杂,让人作呕。

贴着石壁,我浑身抖个不停。

我必须做些什么,不然,他失败了,下一个死的,是我!

趁着巨蛇缠住他,我冲了上去。

手里的匕首,在暗夜里,闪过雪亮的光。

用尽全力,我狠狠扎在蛇的七寸上!

蛇身剧烈翻动,我被甩在空中。

一道黑影抽了过来,胸口如石击。

蛇尾拍中了我!

我呕出一口血,猛撞在石壁上,再缓缓滑落。

意识陷入黑暗前,模糊的视野里,他如天神般,一剑斩下巨蛇的头。

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早知道他能宰了巨蛇,我去凑什么热闹?

再睁开眼,头顶是粗布床帐。

床帐被猛然掀开,一张脸探了进来,胡子拉渣,眼里满是血丝。

我愣了愣,有些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

「你醒了?」

他神色不复刚才的急切,淡漠的,冷冰冰的。

我有些恍惚,刚才他脸上的急切,许是我的幻觉。

咳得厉害,我艰难的点头。

帐子被放下,没一会又被掀开。

他抬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喝药。」

我一把接过,舀起一勺就喂到嘴里。

滚烫的药汁,烫得我口腔像火在烧。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吐出来,一抬头,对上他黑沉的眼。

心里一横,「咕咚」一声,硬是将那药汁吞了下去!

火辣辣的灼热,从喉咙一直烧到胃。

我死命仰着头,不愿露出怯态。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将碗从我手里接了过去,修长的手指捏住勺子搅动。

勺子不时碰到碗壁,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也不知搅了多久,他将碗递给我。

递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白瓷的勺子舀起一勺药汁,在碗沿刮了刮,又细细吹了吹。

看着他的举动,我心中惊疑。

那勺药汁,在我的瞪视下,被送到我嘴畔。

「张嘴。」

他的声音很不耐,碎玉寒星的眼里光华闪动。

在他威胁的目光里,我缓缓张嘴。

药汁,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苦涩,径直喂了进来,

嗯?

不烫,不凉,温度刚刚好。

许是我怕苦而皱成一团的脸,很好的取悦了他。

喂完药,他眉眼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那晚的巨蛇你都不怕,倒怕这区区一碗药?」

我翻了个白眼,心道,谁说我不怕,我那是计算失误!

4

待我养好伤,已过去月余。

为了躲避杀手,我们乔装成夫妻,跟着商队往慕国的京城赶。

一路东躲西藏,孤男寡女,几个月来,同进同出。

演一对恩爱夫妻,演得久了,难免入戏太深。

情愫如暗夜的杂草,早在彼此间滋长。

他会与我说他童年的趣事,宽慰我思乡的愁绪。

冷厉的眼,望向我时,闪烁着温软的光。

我亦会和他分享故土的点滴,软语逗趣为他解闷。

看着他桀骜的脸上,越来越多的笑,我分外满足。

他护着我,总算有惊无险,混进了京城。

我紧绷的心渐渐放下,我以为,彼此有情,他会请旨将我留在身边。

却没想到,等来了接我入行宫的鸾车。

踏上来接我的鸾车,我顿了顿,忍不住回头。

他负手而立,对上我的眼,怔了一瞬。

好看的薄唇嚅动,在我期待的目光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有些失望,提着裙摆,缓缓踏进鸾车。

软帘放下的瞬间,我瞟见,他的身形往前踏了一步。

随即,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我咬紧唇,装!你再装!

气得猛锤车中的软垫,我心里很不快活。

几日来,吃不下睡不好。

突然收到侍女转交的信笺,他约我去镜湖赏花。

我才发现,思念比我想的要深。

也是,他长得俊逸,家世又好,能力不俗,这般人物,每每在危难时,总挡在我面前。

冷心冷情的人,却总会在不经意处,流露一抹温情。

叫人怎能不心动?

即便他杀了我苏国无数百姓,害得我远嫁慕国和亲。

我明知不该,一颗心,却还是为他悸动。

好不容易等到圆月高悬,我换上最好的衣衫,裹了个包袱,兴冲冲去赴约。

怀里是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

趁着和亲的旨意还没下来,我想为自己的幸福挣上一挣。

他有军功无数,若他肯开口,当今皇帝是他大哥,总会允了他。

只要他,开口。

远远的,他一身烟青的衣衫,立在湖畔,像一颗笔挺的玉树。

心中欢喜,我提着裙摆跳下车,跑了两步,又觉得这般不甚优雅。

停下来,理了理发髻,才迈着碎步,慢腾腾走去。

他笑着牵我的手,上了一叶小舟。

小舟飘飘荡荡,随着水波悠悠荡漾,撞碎了满湖银辉。

我看着他,前些日子,他将我送去行宫的怨气,如冰雪般消融。

行至湖心,莲香浮动,天上一轮圆月,水里一轮圆月,碧波荡漾,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我捏紧礼物,手心里全是汗。

他放下浆,神情专注的看着我。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我们异口同声的开口。

四目相对,又一起沉默。

「你先说。」

他默了半晌,道。

我的心狂跳,掏出袖中的礼物,那是一把匕首,通体水晶制成。

是我母妃留给我唯一的纪念。

它名,冰心。

极力控制颤抖的手,我想,他能懂我的情意。

他剑眉微微蹙起,那如画的眉眼间,拢上一层浅浅的忧伤。

「你……可愿在皇上面前求娶我?」

我抖着嗓音问。

回答我的,是沉默。

咬着下唇,我尤不肯放弃,拽住他的衣袖,哀哀的求。

「或者……你带我离开,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

我抖开随身带的包袱,里面是无数的金银珠宝,在月色下灼灼生辉。

「这些,这些够我们衣食无忧……」

他只定定的望着我,目光如水,盛满哀伤。

「婉儿,」他开口,「若有来生,你可愿许我?」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做一个邀请的姿态。

我拼命摇头,我不要什么来生!我要的,是今生今世!

叹息着,他拭去我眼角的泪珠。

粗粝的手指,刮得我的肌肤微微的疼。

「婉儿。」

修长的手指,描摹着我的眉眼,他目光很沉,很暗。

「你只能嫁给我大哥。」

他说,眼里是我不懂的复杂与晦暗。

「你必须嫁给我大哥。」

「为什么?」

我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你大哥,嫁给皇上?」

「他有那么多妃子,不差我一个!」

「不为什么。」

闻言,我哭得更伤心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柔软,随即,被刻骨的冷意压下。

他垂在身侧的广袖动了动,我以为他会拥我入怀。

等了又等,最终,他只漠然的站着,冷冷的看着我哭。

他什么也没做。

我不愿嫁给皇帝,我爱的是慕景宁。

他明知我的情谊,却那般毫不在意的,将它丢弃。

一口气堵在胸口,抹干了眼泪,我定定的望着他,「你……真的不愿娶我?」

他身后的月又大又圆,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银霜,衬得他越发清冷,寂寥。

他的眼,很黑,很沉,盛着月色湖光,冷得像冰封万年的冻土。

他声音冷沉,像是冰玉撞击。

「我说过,你只能嫁给皇上。」

他顿了顿,声音冷沉,像是冰玉撞击。

「你……必须嫁给皇上。」

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我的掌心。

很疼,却比不上我胸口的疼。

惨淡的笑了笑,我回他。

「做梦!」

旋即,身子一歪,直接投了湖!

5

我爱的人,如今站在我床榻前,死死拽住我的长发。

他眼底一片赤红,带着疯狂。

「婉儿,你乖乖嫁与我大哥。」

「否则,我便领着幽州十万铁骑,踏平你的苏国!」

我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如恶鬼修罗般的模样,让我记起战场上那些尸山血海,白骨累累。

玉面阎王,是他的外号。

我却一直傻傻的相信,他不过是个面冷心软的少年。

头皮撕裂的疼,我极力仰头。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的声音很冷,很平静。

我不傻,我只是眼瞎罢了。

他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入宫,怎会无所图谋?

松开手,他摸了摸我的脸颊。

俊美的脸,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沉静。

「乖,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坐上世间最尊贵的位置。」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柔软,随即,被刻骨的冷意压下。

肩头瑟缩了一下,我听得我己的声音很空。

「……好。」

自幼长于宫闱,我自然知道那最尊贵的位置意味着什么。

我想,如果我注定不能拥有爱情,有权利,亦是好的。

如慕景宁所愿,我嫁给了皇帝。

木着一张脸,坐喜床上。

手里红彤彤的大苹果,嬷嬷说这是图个吉利,求个平安。

冷笑,一口咬在苹果上,我啃了个痛快。

入了这深宫,多的是看不见的刀光血影。

平安?

那是给死人的。

喜烛燃了大半,婚房的门总算被推开。

喜帕被挑起,一双黑沉的眼,撞入我的眼眸。

我愣了一瞬,思绪有些恍惚。

皇上与慕景宁虽为兄弟,面容却并不相似。

两人相似的,只有眼眸的颜色,同样沉静,黝黑。

下颌被扣住,带着酒气的唇,凑到我面前。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

我浑身一颤,慌忙收敛心神。

「我,我只是被皇上龙姿风颜所撼……」

柔柔一笑,我讨好的奉承。

不论我喜不喜欢眼前的皇上,入了这深宫,我的荣辱,甚至……生死,皆由眼前这个男人决定。

心中明了,作为战利品的我,没有任何凭仗供我耍性子。

我能做的,是柔婉,顺和。

他眯眼,打量着我。

「朕听闻,三弟九死一生,护着你回到京都……你与三弟相处日久,只怕,在你心里,朕那三弟,更甚一筹吧?」

浑身一凛,我知道,这是道送命题。

我掩唇浅笑,盖住自己的紧张。

「皇上是真龙天子,怎可和凡夫俗子相比?」

他久久的望着我,似乎在研判我话里有几分真心。

就在我脸上婉顺的笑快要僵掉,他的面色渐渐柔和下来。

搂着我的腰的手用力,我脚下不稳,径直倒在他怀里。

「天色不早了,就寝吧。」

僵硬的被禁锢在他怀里,那带着酒气的唇便覆了上来。

耳畔悉索,衣物一件件滑落于地。

我咬牙闭眼,眼角有泪,迅速的隐没于发间。

6

承恩后,我被封为婕妤……连九嫔都不是。

我好歹是苏国的公主,皇帝这是故意折辱我呢?

心中再是不忿,也只能整理宫装,向太后的寝宫而去。

初承恩露后的请安,是必不可少的,万万不能在此时被人逮着错处。

转过游廊,柱下烟青色的身影,让我顿住脚步。

我与他四目相对。

清晨的露水,氤氲了他的衣角。

我有些恍惚。

夜露深寒,要站多久,才会被氤氲至此?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努力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我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我不想惹事,他却不肯放过我。

他拦在我必经的路上,浓郁的酒气传来。

额头青筋跳了跳,我忍着怒意抬头。

「王爷,这是何意?」

他看着我,目光落在我颈间。

那里,有一抹红痕。

想到昨夜破身的痛楚,我心里越发沉郁。

故意扯了扯衣襟,玉白的脖子,露出来更多的红痕。

他目光里有痛楚,流星般划过眼眸。

瞧见他不痛快,我心里,倒是越发痛快起来。

「王爷,请别耽误我向太后娘娘请安。」

他的目光一寸寸萧瑟,抬手,向我的脸庞探来。

我蹙眉,身后是一堆宫女太监,他这是要害死我吗?

正想斥责,修长的手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我发髻上。

他捏着一片花瓣,打了个酒嗝。

声音不紧不慢。

「婕妤发间落了花,这般仪容不整去参见太后,只怕不妥。」

说完,他退到一边。

我干巴巴道:「谢王爷提点。」

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就连看见他,对我都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裙裾摆动,我走得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浑身酒气,嗓音却很清朗。

「恭喜婕妤。」

多么可笑,我爱的人,在我初曾恩泽后,口口声声来恭喜我?

胸口的位置空落落的,我知道,有什么,随着我前行的每一步,一点点碎开。

我收敛心思,毕恭毕敬拜见太后。

闲话一些家常,太后便打发我回去。

推开殿门,明黄的身影立于窗边。

我唬了一跳,立即跪下请安。

软靴不紧不慢行至我面前,我没有抬头,却能感到皇上审视的目光久久停留。

「你去拜过太后了?」

「是。」

我乖觉的答。

「遇见朕的三弟了?」

心头狂跳,我就知道,皇帝耳目遍布全宫。

点头,我平静的说:「是遇见了清平王。」

顿了顿,面上是三分柔弱,三分不解,还有四分茫然。

「清平王提醒臣妾,头上落了花瓣,仪容不整,恐冲撞太后。」

假装思考了片刻,「对了,清平王还恭喜臣妾来着。」

眼前沉黑的眼眯起来,我与他对视,心中并无半分恐慌。

我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他不语,我便只能这般跪着。

日头缓慢移动,膝盖渐渐冰寒起来,身子摇摇欲坠,我有些撑不住。

不咸不淡的嗓音传来:「地上凉,起来吧。」

跪的太久,腿麻了,我很是艰难的站起来。

皇上伸手扶我,看着他笑语晏晏的脸,我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若说慕景宁,清平王,是战场上的修罗恶鬼,那眼前的皇上,也绝非善类。

7

皇上接连一个月,都宿在我宫中。

这日,皇上前脚刚走,太后便唤宫人将我请了去。

烈日当空,又毒又辣。

我捧着本《女德》跪在青石板上。

「念大声点!」

一旁负责看着我的老嬷嬷斥责。

已经跪在这里,被晒了两个多时辰,念得口干舌燥。

哪里还念得大声?

我感觉,自己嗓子眼,都快滴血。

「啪」的一声脆响。

嬷嬷手里的戒尺,毫不留情的抽在我背脊上。

夏日衣衫薄,被打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我晃了晃,浑身疯狂的冒冷汗。

眼前的景色,开始旋转,越转越快。

失去意识前,我好像瞟见,一抹烟青色的身影急匆匆跑来。

慕景宁?

我低呐,眉头不由皱起。

滚你大爷的……

再睁开眼,是熟悉的软帐。

耳畔传来侍女喜悦的惊呼,下一刻,我便落入明黄色的怀抱。

他身上有浓重的麋香,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我喜欢沉水香。

慕景宁……用的便是沉水香。

「好好好!」耳畔传来皇上喜气洋洋的声音,我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着令,朕要封苏婉为昭仪。」

木然的转了转眼珠,整个宫殿里,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苏婉!你怀了身孕!」

皇上笑得开怀,大手抚着我的小腹。

怀孕了?

我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倒,有些冷。

想到昏迷前,那抹烟青,我抿唇。

「怎么?你不高兴?」

冰冷的手被握住,我垂眸,敛去眼中神色。

「怎么会?臣妾只是突然知道这个消息,有些惶恐。」

唇角勾起一道适合的弧度。

我笑得温婉,一如我的名字,婉。

怀孕的消息如插上翅膀一般,仅半天便传遍了整个宫殿。

姐姐妹妹,一个接一个上门,礼物流水般进了我云华宫的库房。

最后,还是太后下了禁令,这才杜绝了流水般前来拜访的众位嫔妃。

这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太后自然着紧万分。

皇上亦是十分在乎。

每日处理完政务,便待在我云华宫里不肯走。

我其实不喜看到他,却又不得不按耐着性子,曲意奉承。

今日,外邦使节来访,皇上抽不出空过来,倒给我了我几分清净日子。

摇椅摇啊摇,我躺在上面昏昏欲睡。

怀孕这事是件喜事,却透着诡异。

皇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满宫嫔妃却一直没有子嗣?

偏偏到了我这里,一月有余,便怀上了?

一道影子投下,挡住了暖融融的光。

那人逆着光,佝偻着背,风吹起他的袍角,沉水香的味道,在空中弥漫。

心中一跳,我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是他!

他捏着把扇子,一下一下为我打着风。

谄媚的模样,就好像这宫殿里随处可见的一个奴才。

但我清楚,他是慕景宁!

「恭喜你。」他声音根本听不出丝毫喜色。

我握住摇椅扶手的手指紧了紧。

他并不在乎我的反应,递来一个瓷瓶。

「这个孩子,以你如今的势力,保不住的。」

他说:「与其最后被人害了去,不如,让自己走得更高。」

8

「这是我的孩子!」咬牙,我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腹。

他看着我,神色有一瞬间的悲悯。

伸手,他帮我拢了拢耳畔的碎发,温柔十足,吐出的话,却冷意森森。

「你护不住这孩子。」

唇角抖了抖,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这些日子,已经数不清多少次。

有食物里下毒的,有香料里做手脚的。

一分分收紧了手,我仰头,阳光落在眼里,刺得我眼眸酸疼。

「他一直没有子嗣……是不是你……」

我轻轻问出一直困惑我的问题。

他没有答我,良久,叹息。

「婉儿,太聪慧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将瓷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婉儿,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只要你想,你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要。」

我心里很冷,我爱的人,逼我嫁给别人,将我送上别人的床榻。

如今,还要来祸害我的孩子!

几乎是蹦起来,我一脚踢翻案几,再夺过扇子,用力撕了个稀烂。

扭头怒斥:「慕景宁,你不是人!」

他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婉儿,你不知道吗?」

「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便是地狱的恶鬼。我从冥狱爬上来,为的,是索命!」

不愿听从慕景宁的,我打定主意要好好护着这个孩子。

我万分小心,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皇上笑我草木皆兵,忧思过重。

只有我自己知道,慕景宁,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疯子!

不久,便是中秋夜宴。

家宴上,皇族男子一桌,后宫女眷一桌。

怀了皇上第一个子嗣,我被点名坐在皇上身旁。

顶着众位嫔妃嫉恨的眼刀,我左眼皮没有来直跳。

轮到几位王爷敬酒,慕景宁与皇上碰杯,仰头各自喝下酒杯里的酒。

放下酒杯的瞬间,在广袖的遮挡下,慕景宁冲我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我愣了一瞬,紧张得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皇上放下酒杯,看向我。

我抿了抿唇角,眼角的余光不自觉飘向慕景宁。

他一袭华服立于一旁,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那笑容,邪气十足,像极了佛堂壁画上的恶鬼。

我克制不住的颤抖。

「怎么抖成这样?」

皇上诧异,拍了拍我的背。

「回,回禀皇上,臣妾……臣妾有些冷。」

惧怕皇上看出端倪,我只得扯了一个谎,「想,想去加件衣服……」

「那就去吧。」皇上今日心情极好,并未怪罪我扫了兴致。

我点头,一只涂着丹寇的手突然伸过来,扶住我的手臂。

皇后娘娘温和的笑。

「妹妹如今可怀着孕,本宫陪你去吧。」

说着,不容拒绝的搀着我往前走。

裙裾逶迤,与端坐的齐妃错身而过。

夜风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便是猫儿吃疼的嘶吼。

齐妃怀里抱得好好的猫儿突然发狂,向我扑来。

我连连后退。

有绣鞋伸出,绊了我一下。

登时重心不稳,我回首,皇后娘娘在夜色里,笑得温柔得体。

踉跄着,试图稳住身形,我未曾注意身后以是长长的宫阶。

发狂的猫儿,从太监手下钻出。

齐妃慌张的去扑自己的猫儿,长长的指甲掐住猫儿的皮毛,用力一拧。

猫儿厉嚎,奋力挣脱她,一跃而起!

9

那猫扑到我胸口,再用力一蹬,逃了出去。

我被这大力撞在胸口,登时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齐妃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深深印在我脑中。

再次醒来,就听得御医抖着嗓子说,昭仪小产。

我拥着被子,面白如纸。

看着皇上雷霆震怒,生生将那猫儿打死,又处置了皇后,齐妃等一众妃嫔。

心里不由泛起冷意。

我知道,一切变故源于那声轻响。

我瞧得分明,慕景宁广袖微动,滚满珍珠的袖口,缺了一粒珠子!

后宫前朝素来千丝万缕,皇后的父亲是当朝太傅,齐妃的哥哥是当朝大将军。

这两人,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坚定不移的保皇派。

终于在这件事情后,产生细微的裂痕。

咬紧牙关,我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肚子很冷,很疼,却及不上我心中的万分之一的痛。

如针扎一般的疼,绵密,悠长。

垂首,泪,终究是一滴滴落下来。

我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成了皇权阴谋下的牺牲品。

而对慕景宁那些年少的爱恋,也由此寸寸成灰,化为绵长刻骨的恨!

修养了许久,不知为何,总不见好。

新来的侍女佩兰趁着接药碗的瞬间,往我手心塞了个字条。

我寻了个无人的机会,展开。

苍劲有力的字体熟悉万分。

推开宫门,我道:「我要散心,你们都不许跟着。」

行到御花园拐角处,骤然跳出一个人影。

我径直一耳光甩了过去。

手腕在半空中被捉住,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慕景宁!」

我将瓷瓶掷于他怀里,「你好狠的心!」

他笑,那笑满是嘲讽。

「婉儿,你不乖。」

「既然你不听我的安排,我只好另寻它法。」

他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脸颊,我瞪他,赤红着双目。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不顾我的挣扎,他用力扣着我的下颌,凑了过来。

沉黑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以为他会发怒,那知半晌后,他轻轻答了个好。

「不过,在那之前……」

他眼里的笑,分外森冷。

「你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我拧紧了眉,什么意思?

他眸中闪过一丝悲悯,最终被铺天盖地的恨压了下去。

「婉儿,在这深宫里,你没有任何势力,若你不依靠我,你将寸步难行。」

「婉儿,你是聪明人。」

没等我将慕景宁的话琢磨明白,我就因越级使用首饰,被皇上罚了禁足。

看着那只金丝编成的凤钗,我心里很冷。

这东西,今日之前,我从未在自己的梳妆匣里见过。

怎么皇上一来,宫女就那么恰巧打翻了梳妆匣?

怎么这凤钗就这么恰巧,滚落在皇上脚边?

跪旨谢恩,我望着满殿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能信任……

禁足了没几日,我便病了,缠绵床榻数十日。

皇上来看过我一次,见我蜡黄憔悴的脸,眼里明明白白闪过一丝嫌弃。

温婉谦顺的送他离开,我心中急切不已。

以色侍人,色衰则爱驰。

这个道理,我已经在苏国宫闱,见证了无数次。

再过了几日,宫里传遍流言蜚语。

都说我身体孱弱,那孩子本就保不住,我便趁机以此来陷害皇后、齐妃。

端着佩兰呈上来的药渣,我抖个不停。

分不清,是冷?还是怕?

我的外祖家世代行医,母妃医术亦得外祖父真传。

打小,母妃怕我被宫人暗害,一直不遗余力教我医术。

我医术虽不精湛,但药理却是烂熟于心。

药渣里有极微弱的俱摩罗花香。

这花,本是大补。

若天长日久的服用,却会让人虚不受补,衰竭而亡。

凤钗、生病、流言蜚语……桩桩件件,都是针对我而来。

对方,是铁了心要我的命!

10

我偷偷将每日喝的药倒掉,这样波澜不惊的过了几日,听闻属国来朝拜。

皇上以此为由,解了皇后、齐妃的禁足,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阳光透过窗棱洒在我身上,明明那般温暖,我却觉得很冷,很冷。

我不可以坐以待毙!

咬牙,我招来佩兰。

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帮帮我。

深宫里,孤立无援,我除了与慕景宁合作,没有其他选择。

我恨他,可,却不得不仰仗他。

因为,我不想死!

不久,云华宫陆陆续续换了一批新仆人。

其中有不少,是慕景宁为我安排的帮手。

甚至,他还为我安排了暗卫,暗中护卫。

佩兰感慨慕景宁对我情意深重,生怕我出事。

我笑,笑意不达眼底。

这些人,与其说,是护卫我,不如说,监视。

但,有了这群人,再加上平日攒下的金银开路,我总算能施展一些手段,迅速在后宫笼络住一些宫人。

药,依旧每日送到云华宫,风雨无阻。

我展开慕景宁传来的字条,上面,画着一只凤凰。

将字条置于烛火上,看着火焰将凤凰吞噬。

我冷笑着,很好,且等着。

等啊等,熬啊熬,总算等到禁期满。

佩兰扶着我,去太后的寝宫请安。

我有些冷,坐在凉亭里,等她回去为我取披风。

谁知,回来后,我已不见踪迹。

佩兰哭哭啼啼,引来了御林军。

终于在凉亭不远的荷花池里,捞起气息奄奄的我。

皇上赶来时,我白着一张脸,扑进他怀里。

「怎么回事?」

他问,语气一丝关心也无。

我用力咬了咬嘴唇,让苍白的唇带上一丝血色。

仰头,下颌与白玉般的脖颈,拉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一双眼里,盛满了泪光。

精心选过的白衣,配着病弱纤瘦的身躯,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他眼底,跃上一抹惊艳。

「皇上!」

尾音抖了三抖,软得像化开的糖。

「有人要杀我!皇上要为我做主啊!」

我被自己矫揉做作的嗓音,恶心得寒毛直立。

但显然,皇帝,很吃这一套。

我暗衬,慕景宁,果然万分了解他的大哥!

我抖啊抖,最后抖着手,摸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递了过去。

皇上的目光,触及这令牌,明显阴沉了几分。

调查,十分迅速。

牌子的主人是皇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花匠,受不住拷打,咬舌自尽。

因为他的死,皇后百口莫辩。

继续追查,内务府清册上,这花匠曾在齐妃宫里服侍。

刑部再查,花匠进宫,是被如今风头正劲的修媛保荐。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

我趁着这段时间,拿着慕景宁的情报,极力将自己捯饬成皇上喜爱的模样。

温婉,恭谦,懂事,乖巧。

总之,皇上喜欢什么样,我便是什么样。

因此,我很快复宠。

众人皆道,我因祸得福。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背后是怎样的与虎为谋。

接过佩兰递来的瓷瓶,我将粉末轻轻倒入汤蛊,搅了搅。

缓步而行,叩开御书房的门。

「皇上,臣妾亲手炖了鸡汤,你可要尝一尝?」

见皇上不置可否,心下一横,索性一屁股坐在皇上腿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药是慕景宁给的,我偷偷查过,里有阿芙蓉,长期服用,会让人上瘾,且神志渐渐疯魔。

慕景宁,想让皇上,生不如死。

这,便是他帮助我的条件。

11

我娇娇笑着,一口口喂给他喝。

皇上垂头打量我,今日我的装扮,皆是按照他的喜好来。

瞧见他眼里的欣赏,我胆子大了几分。

抬起汤蛊,凑到他面前。

他推了推我的手,「先搁着,朕一会再喝。」

那怎么成?

眼珠转了转,根据慕景宁的情报,再过会,便是齐妃每日请安的时辰。

仰头喝了一口,我凑到他唇畔。

在他诧异的目光里,我直接将口中的汤,渡了过去。

面对我的大胆,皇上的眼骤然睁大。

半晌,我娇喘着,离开。

嗔怪的横他一眼,我将汤,一口口尽数喂进他嘴里。

面颊染着红晕,我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的唤:「皇上~」

身子故意蛇一般在他腿上扭动。

他沉黑的眼,很亮,眼底欲望迅速燃起。

「你今日,胆子倒挺大!」

一把抱起我,将书案上的奏折尽数扫落于地。

我微微仰头,眉眼如丝的望他,咯咯咯娇笑个不停。

这副欲迎还羞的娇态,慕景宁让我对着铜镜练了许久。

那汤里,不止加了慕景宁的药,我还放了一点容易让人情动的药物。

在我的刻意撩拨下,皇上按奈不住,在御书房里要了我。

嘴里娇喘连连,耳朵却竖着,时刻注意门外的响动。

不多时,外间传来一阵喧哗,接着门扉被骤然推开!

我知道,我等的人,来了!

故作慌乱的惊呼,扭动着,确保齐妃看见我这一身的红痕,这才慢吞吞扯过一旁的衣衫,盖住身体。

欲望被打断,皇上眼底满是赤红。

他抓起一旁的砚台,抬手便砸!

「咚」的一声,砸中齐妃额角。

血,登时涌了出来。

「放肆!」皇上怒斥。

齐妃顾不得头上的伤,立即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臣妾,臣妾不知……」齐妃涨红了脸,羞得说不下去。

我安静的立在皇上身后,对上齐妃偷偷望来的眼,挑衅一笑。

满意的看着齐妃眼里嫉恨,铺天盖地的蔓延。

若说这阖宫谁对皇上最情真意切,那必定是齐妃。

被我故意那么一激,女人的嫉妒会让理智荡然无存。

她打算下死手,就在我离宫去静安寺,为我早夭的孩儿祈福的路上。

才至山脚,无数蒙面的歹人便跳了出来。

对方举刀高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们极力装成山匪的模样,可行为举止的细微处,不难看出受过严格的训练。

镇北军,齐妃哥哥的部下。

「只怕,我就是留下买路财,今日你们也不会放过我。」

理了理耳畔垂下的流苏,我笑得温婉,手里是慕景宁安排的细作传来的消息。

对方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齐刷刷亮出刀剑,向我劈来!

皇上安排的侍卫,一个个倒下。

包围圈越缩越小,最后,只有佩兰扶着我站着。

「我都要死了,各位英雄,可否告知幕后凶手?」

我一副怕极了的表情,「也好让我到阎王爷那,告个明白状!」

对方一句不答,我自觉没趣。

镇北军果然嘴紧,即便留下活口,也不会有人供出幕后主使。

我拍拍手:「送他们上路。」

在对方看白痴一般的眼神里,空旷的四野,骤然冒出无数黑衣死士。

死士一露面,便下了死手,不留一个活口!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哗啦啦倒下大片。

剩下的,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血一蓬蓬飞溅,我心里不是不害怕。

可我不能怕!

我强迫自己挺直脊梁,看着身旁尸体,越堆越多。

终于,打杀声弱了下去。

山脚只剩山风在呜咽。

佩兰将手里的包裹抖开,里面雕着凤凰的腰牌,哗啦掉了一地。

「换上吧。」

我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

12

待皇上知晓我遇袭赶来,我早已端坐在静安寺禅房。

他捏着手下呈上来的腰牌,一张脸黑得能滴水。

我只做不知,小声抽泣。

「皇上,这山匪也太嚣张了!」

「皇城脚下……竟敢拦路抢劫,这次是臣妾命大,得静安寺禅师相救,下次……」

「臣妾好怕啊!」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偷偷从丝帕的缝隙觑他。

皇上握紧了腰牌,黑沉的眼里,有怒火滔天。

「山匪?好一个山匪!」

他每一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因受惊过度,被安置于静安寺,待休息一夜再回宫。

而皇上,一刻也不停,携着雷霆之势,摆驾回宫。

夜露深寒,我抱膝坐在静安寺门槛。

我笑得很是开怀。

齐妃害我,我却故意栽赃给皇后。

这是我与慕景宁,合谋定下的计策。

为的,是挑拨离间,坐收渔翁之利。

回宫后,我才知道,昨夜帝后之间闹腾得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听守门的小太监说,凤仪殿里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能砸的,都砸了个稀碎。

宫妃皆以为皇上宠我入骨,见我遇袭,迁怒皇后。

我躺在摇椅上,皇上的怒气,哪是为我?

他震怒的,是文官之首,太傅,暗蓄私兵!

皇后被禁足。

御书房里,我温柔的为他揉着抽疼的额角。

缓缓进言:「齐妃是整个后宫资历最深的妃子,也是跟随皇上的老人。」

「六宫不可一日无主,臣妾瞧着,齐妃娘娘是最好的人选。」

皇上看我一眼,有些诧异。

「朕听闻你与齐妃素来不睦。」

我眉目温婉,「臣妾,只盼后宫祥和,皇上无忧。」

皇上眼睛亮了亮,将我拉入怀里。

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后妃若都如你这般柔婉大度,朕何至于天天头疼!」

就这样,六宫之权落到齐妃手中。

齐妃对于自己的镇北军,怎么成了皇后一党的私兵,感到莫名其妙。

她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是傻子,定不会声张。

我高高兴兴的窝在自己云华宫,磕着瓜子,看戏。

前朝,如慕景宁所愿,太傅与镇北将军斗个不停。

后宫,如我所求,皇后与齐妃之间,明里暗里撕了个天昏地暗。

趁着大好时机,我靠着慕景宁给的药物和情报,彻底拢住皇上的宠爱。

短短三年,我便封了妃。

我已经记不清,这后宫里,我究竟杀了多少人。

最开始,是受慕景宁胁迫。

后面,渐渐变成我自己主动。

因为,对方挡了我往上爬的路。

更不用说,那些被慕景宁和我合谋,暗地里处理掉的皇嗣。

只怕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我常常在夜里惊醒,空旷的大殿,夜风呜咽,像是冤魂在嚎哭。

披衣而起,我感觉很冷。

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在云华宫后那口井里,冷不冷?

抬起手,我细细打量。

洁白,细腻,每一寸皮肤都保养得宜。

可我心里清楚,这双手,每一寸都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掉。

惨淡的笑了笑,抚着小腹,深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容不得半分软弱。

披风盖住我的肩头,佩兰劝:「娘娘,夜风大,还是早些休息吧。」

「都安排好了?」

我的声音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透着寒气。

佩兰点头,扶着我慢慢往回走。

身后的夜,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

我不清楚,在我看不见的暗里,藏着多少双手想要将我拽下深渊。

所以,我不能软弱。

任何人,都不要想伤害我的孩子!

13

太后生辰,饭吃到一半,我借口头晕,离开大殿。

我知道,身后跟着齐妃安排的人手。

对方觑了个没人的角落,将我敲晕带走。

等我醒来,已身在偏殿。

床榻旁,躺了个赤裸昏迷的男子。

冷笑出声,这些年,齐妃害人的招数,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暗卫带着我跳上屋脊。

举目望去,与齐妃交好的婕妤,带着太后一行,浩浩荡荡的行来。

勾唇浅笑,后宫多年撕来撕去的闹剧,今日该谢幕了。

瞧着安排好的暗卫,将下了药的齐妃扛入偏殿。

暗卫则带着我,急速掠向凤仪殿。

太后一行,猛然撞开偏殿的门。

空旷的大殿,床榻上两个交缠的身影,在纱帐后影影绰绰。

婕妤扶着太后:「臣妾去小解,瞧着婉妃与那侍卫,往偏殿去了。」

「本不敢相信,如今……」

她一把揭开纱帐,心中得意。

待目光落在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女子身上,婕妤吓得惊声尖叫。

那女子,竟然是齐妃!

太后瞧了一眼,气得面色发白。

身边跟着的老嬷嬷,不知从哪端来一盆水,泼向两人。

齐妃被冷水一激,混沌的思绪清醒过来。

她环顾四周,失声尖叫。

用力推开男子,齐妃一边手忙脚乱的拢着衣衫,一边滚下床来。

「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她不住磕头,「定是苏婉那贱人陷害我,皇上,太后明察!」

皇上脸色铁青,猛然拔出一旁侍卫的佩刀,一刀斩下!

榻上男子登时尸首分家,血溅了齐妃一脸。

在齐妃尖锐的叫声里,皇上冷声问:

「苏婉在哪?」

他怒吼:「掘地三尺,把她给我找出来!」

我是在凤仪殿暗室里被发现的。

身上血痕累累,奄奄一息。

暗室里,还发现了许多落胎的药物、香料。

在凤仪殿花园里,挖出数具未成形的婴孩尸骨。

「哀家那些可怜的孙儿啊!」

太后看到这般景象,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皇后披头散发,钗环尽褪。

伏地哀哀的哭:「臣妾没有!臣妾从未害过皇上的子嗣!」

为我诊脉的太医,手指抖了抖,面露喜色。

他一溜烟跑到皇上面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在皇上吃人的目光里,太医大声道:「婉妃娘娘有孕!」

幽幽转醒的太后,听得这句话,立刻让嬷嬷扶着她走来。

我任由太后握住我的手。

「好,好!」

她拍着我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我的肚子。

「这次哀家定会为你做主!」

惧怕的看了一眼皇后,我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声音冷厉。

「皇后谋害皇嗣,其罪当诛!哀家念着当年太傅从龙之功,你便永生幽闭在这凤仪宫吧!」

皇上伸手将我搂进怀里,抚着我平坦的小腹,「但凭母后做主。」

皇后立刻被宫人架了出去。

行至门槛,她拼命挣扎,甩开宫人,扑至床前。

「皇上、太后,齐妃!是齐妃陷害我!」

拉着皇上的袍角,她厉呼。

「当年婉妃祈福遇袭,山匪身上搜出臣妾宫中的腰牌,那些人,臣妾查了很久,都是是镇北军士!皇上明察啊!」

皇上嫌恶的踢开她,「带下去!」

「当年之事,朕自会查明。」

他沉声道:「至于齐妃那个贱人!已先你一步,进了冷宫!」

皇后听闻,愣在当场。

被拖着离开,她骤然抬头望来。

「苏婉!」

皇后抠着宫门,眼里一片赤红。

我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在皇上怀里呜呜咽咽的哭。

皇上、太后着紧我腹中胎儿,只命人将皇后拖走。

瞧着我好不容易止沉入梦中,太后示意皇上跟她出去

「婉妃怀了皇嗣,位份该进一进。」

她叹:「哀家老了,六宫不可一日无主,哀家瞧着,这婉贵妃是个好的……」

脚步渐远,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

我唇角上翘,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今日一箭双雕,总算让我如愿!

六宫之权,贵妃之位。

这苦肉计,没白挨……

14

我怀孕不久,一直与慕国为敌的燕国来犯。

慕景宁领兵去了边关。

我很高兴,那个疯子一日不在京城,我腹中孩子便多一日安稳。

我打定主意,若慕景宁还想害我的孩子。

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他垫背!

所幸,慕景宁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就像死了一样安静。

我祈祷,希望他战死在沙场。

十月怀胎,因心情舒畅,倒也没那么辛苦。

待到临盆,整个大殿,回荡着我痛苦的叫声。

不论我怎么努力,孩子就是生不下来。

「贵妃娘娘,胎位不正……」

稳婆面露难色,放在我腹部的手按了又按。

「什么意思?」

我挣扎着问。

稳婆扑通一下跪倒,「娘娘,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

眼前一黑,我差点晕厥。

「你!你给我想办法!」

我用尽全力,撑起上半身,「你不是这京城最好的稳婆吗?」

「孩子要是生不下来,我,我杀你全家!」

心中慌乱,我身子一动,血便蜿蜒而下。

绝望在心里蔓延,我很清楚,如果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只怕我也活不成。

一尸两命……

稳婆抖个不停,我也抖个不停。

佩兰直接敲晕了稳婆。

我防备的看她,我猜,慕景宁定是早早打算好,此刻发作,为的是害我孩子的性命!

随即,暗卫提着一个老妪骤然出现。

她凑到我跟前,「主子出征前担心娘娘生产时会出现问题,特意寻来江湖上有名的妇科圣手!」

「本是有备无患,如今……佩兰斗胆请娘娘一试。」

我眯了眯眼,慕景宁会这般好心?

咬牙,我心一横,点头。

老妪上前,为我施针,我躺倒在床上,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

痛了足足一天一夜,总算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稳婆醒来,她不明白我明明难产,是怎么独自生下孩子的?

却也不敢声张,抱着襁褓,欢欢喜喜出去道贺。

「是个皇子!」

听得外间传来喜悦的笑,皇上着孩子走进来。

他蹙着眉,丝毫不见得子的喜悦。

黑沉的眼里,有分明的嫌恶。

我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我看清孩子的长相!

孩子的眼,眼尾上挑,是双很漂亮的丹凤眼。

与慕景宁的眼,一模一样!

我抿紧了唇,浑身冷汗直冒。

皇上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只转身离开。

抱着哭闹的孩子,手忙脚乱的哄。

我心里茫然不知所措。

宫中渐渐起了谣言,是关于我和清平王慕景宁的。

在我跪下,试图辩解时,皇上拍了拍我的手臂。

眼里有我看不懂的讥诮与嘲讽。

「朕相信你,皇儿,定然是朕的血脉。」

他说的斩钉截铁,带着某种得意。

我泪流满面,为皇上的信任,第一次对这个男人感恩戴德。

偷偷停了下在皇上汤蛊里的药。

我想,就这样和皇上终老,也没什么不好。

佩兰查明谣言起于凤仪殿,我气得砸了云华宫里所有的摆设。

我咬牙,眼里厉芒一闪而逝。

「做得利落些。」

佩兰领命而去。

过了些时日,凤仪宫传来皇后病死的消息。

她被幽禁了多年,皇上听闻死讯,只是点了个头,着令我按皇后礼制发丧。

将皇后风光大葬,自此,后宫唯我马首是瞻。

15

慕景宁打了胜仗回朝,据说受了重伤。

他再也没来找过我,也再没胁迫我为他做事。

我一心扑在皇儿身上,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我越发惶恐。

他那双眼,越发神似慕景宁!

敏锐的察觉,皇上看皇儿的眼里,嫌恶一天深过一天。

意外的发生,总是悄无声息。

在一个午后,皇儿突然失足溺水。

抱着他软软的小身体,我哭得撕心裂肺。

御医围着他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总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

因为这次惊吓,他发了很久的烧。

梦里,总不停的做噩梦。

我站在床榻前,泪流满面。

皇儿的指甲缝里,勾着一丝明黄的丝线。

我防着后宫所有的人,小心再小心,却没防过他。

没想到,竟是皇上,要杀死我的孩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一个好方法。

只得继续在皇上膳食里下药。

我想,如果他死了,便没人能威胁我的皇儿!

可药物作用缓慢,皇儿遇到危险的频率却越发频繁。

就在我无计可施时,打了败仗没多久的燕国,突然卷土重来。

势如破竹,夺了慕国几个城池。

皇上大怒,点了慕景宁迎战。

慕景宁好巧不巧战伤发作,卧床不起。

皇上认为他装病,亲自去瞧。

见慕景宁真的病得形销骨立,只得作罢。

我琢磨了一番,心中一动。

趁着皇上因药物开始神志不清,我怂恿他御驾亲征。

说得多了,皇上渐渐动了心。

披甲上阵,点了大军,不顾劝阻执意御驾亲征。

秋风瑟瑟,我牵着皇儿,立于城墙上送他。

回宫,我提笔写下长信。

密密麻麻的字,记着我在御书房看见的行军路线。

轻轻吹干信筏,我的目光森冷。

「送去给慕景宁。」

这是入宫多年,我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他不是一直想让皇上死吗?

我帮他啊!

果然,不久后,噩耗传来。

皇上的军队被袭,他受了重伤。

太后听闻,直接昏了过去。

太后一倒,手握六宫之权的我,便成了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我看着拜倒的嫔妃,幽幽吐了一口气。

这深宫里,再没有人能威胁到我。

除了,慕景宁。

16

我约他,在镜湖饮酒,相对而坐。

「婉儿,越发出落得明艳动人了。」

他望着我笑,眼里有欣赏,有追忆,还有我从不曾看懂的复杂。

我为他斟满酒,「这些年,多谢你。」

「谢?」

他转动着酒杯,笑得邪气。

「我以为,婉儿,恨毒了我。」

眨眨眼,我脸上的笑容温婉得宜,「怎么会?」

嘴角的笑邪魅勾人,他看着我不置可否。

抿唇,我已不是当初无措的少女,可在他面前,我依旧拘束不安。

「皇儿……」我顿了顿,「先皇走得急,还没为他取名。」

迎着他的目光,我嗓音很轻。

「翻了许久的书,最后,我给他取名宁,清宁。」

他的眼映着粼粼水光,显得分外温柔。

「四海安宁,海晏河清……」

长指敲着桌面,他赞,是个好名字。

我看着他,暗衬,当然是个好名字,这是你年少曾与我说起的心愿!

他望我,目光幽深如海。

手一抬,递来一个包袱。

狐疑的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盏雕得极其精美的并蒂白玉莲花灯。

我没想到,他竟真的找来此灯。

那时,我还是倾慕他的少女,听闻这并蒂白玉莲花灯久供佛前颇具灵性,若有情人共燃此灯,可求一世白首相伴。

便闹着,定要寻得此灯,与他共燃。

心里浮起冷意,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如今,送我此灯,是想说,他对我余情未了吗?

睫毛掩住眸中的嘲讽,两颊恰到好处的染上一丝红晕。

很好,我要的,就是他的余情未了。

待皇上不治身亡的消息传回京,太后彻底被这噩耗击垮。

夜里,慕景宁进宫探望,没多久,太后薨了。

宫人来禀,太后的眼一直大大的睁着。

死不瞑目。

我并不在乎,对于我来说,太后薨了,是件好事。

处理完皇上、太后的丧事,我抱着皇儿,一步步走上金銮殿。

有兵权在握的清平王慕景宁的支持,我很顺利的扶持皇儿登基。

从此,我的称呼,从贵妃,变成了太后。

看着跪拜在脚下的慕景宁,我想,我和他的帐,该清一清了。

17

天灰蒙蒙刚亮,三通鼓响,百官依次自钟鸣门入。

借着回朝奔丧,先皇的五弟,献王,在早朝时骤然发难。

直指我勾结南蛮,出卖军情

端坐在珠帘后,看着下首的献王,他说的口沫横飞,慷慨激昂。

我听得很想鼓掌,真是,说得比茶馆的说书先生好。

他手划过空中,遥遥指向我。

他说:「皇上根本不是先皇的血脉!」

我眯了眯眼,目光森冷。

就见他拿出数本奏折,分发给朝臣。

我很好奇,上面写了什么,让接过奏折的朝臣一个个瞪圆了双目。

老太傅怒斥一声,手中奏折扬起,向我砸来!

珠帘哪里经得起这般大力,串珠的丝线登时被砸得断裂。

滚圆的东珠,稀里哗啦,落了满地。

「太后!这桩桩件件,你作何解释?」

老太傅声嘶力竭,面色潮红,恨不得将我生吞入腹。

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你女儿,皇后没能斗赢我,最终死在我手里吗?

弯腰,我拾起落在脚边的奏章。

随手翻了翻。

里面密密数条,皆是我的罪状。

首条通敌叛国,暗害先帝死于沙场!

这些年间后宫妃子暴毙、皇嗣夭折皆出自我手!

先皇后离奇病故亦是被我毒杀!

最后一条,却是指皇儿非先帝骨血,乃我与清平王苟且所生?

我承认,前面都是我做的,可这最后一条……

想到那日,我衣衫半褪,慕景宁却按住我解开罗衫的手。

心里冷笑,这空口白牙的污蔑。

献王野心不小啊!

目光滑过纸页,我懒洋洋的翻了翻,手上一顿,又翻了回去。

越看越是心惊。

我一直以为,这些年的顺遂如愿是因自己谨慎小心、计谋缜密,却没想到背后竟都隐着他的手笔?

心头百般滋味环绕。

正想的出神,就听得老太傅吼声震耳。

「敢问太后,若无私情,清平王何以护你至此?」

我神色依旧波澜不惊,满头珠玉钗环不曾晃动分毫,皇家的做派端了个十足。

只有我自己知晓,被广袖所掩的手指一分分握紧,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细嫩的掌心。

我想不明白,若他真这般情深,当年又为何……

金銮殿上的质疑,一声高过一声。

我的目光不自觉飘向大开的殿门,心里越发没底。

这戏唱了大半,唱戏的主角却还未来,下半场,要怎么演下去?

昨夜已将求救的字条绑在鸽子身上,放了出去。

难道,他没收到?

还是……他不愿救我?

不论哪一种,都让我头疼。

犹豫间,一道爽朗的笑自殿外传来。

慕景宁摇着折扇,悠然而至。

明明是武将却作文臣打扮。

一身烟青色的儒衫,行走间玉珏叮当,配上那俊逸的容貌,更显清贵风流。

他来了。

我笑,这场博弈,我已稳操胜券。

18

「老大才死了多久,五弟你就来欺负孤儿寡母?」

清他语含笑意,面色却是极冷。

「说我与太后有染?」

敲了敲扇柄,慕景宁故作恍然。

「五弟这空口白牙的诬陷,倒是招一石三鸟的好计策!除去我们三人,至尊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

被戳中心事,献王登时急了。

「放屁!苍天可鉴我对皇位从无妄念。只不过是做弟弟的可怜大哥,先被妇人暗害死于沙场,后有绿云罩顶不得安息!」

献王大声驳斥。

冷笑,慕景宁黑沉的眸中厉芒一闪。

「不如五弟告诉众位大臣,你悄悄调了一千虎骑潜入王都,意欲何为?」

骤闻这消息,我心中惊讶。

惊讶过后,是后怕。

看来,献王这是打算逼宫啊!

献王脸色微白,调虎骑潜入王都乃机密中的机密,却不知从何走漏了风声,竟被皇兄知晓?

眸光闪烁,献王盘算着此事他已谋划多时,今日突然发难,皇兄即便猜到几分,一时半刻间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

心中稍安,他冷哼一声。

「与其你我兄弟二人掰扯,不如皇兄拿出点凭证来,否则何以服众?」

淡淡看了献王一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慕景宁朗声笑。

「凭证?自然是有的!」

我听他这般笃定,有些懵。

摸了摸袖子里,那里面揣着早已备好的证据。

暗暗称奇,慕景宁,他哪来的证据?

就见,他从自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递几位大臣。

几位大臣对视数眼,面露难色。

「信上有太上皇私玺,笔迹也为太上皇所书,可这信上所说……这……」

老太傅一双手捧着那信筏,抖得跟筛糠似的。

挑眉,慕景宁邪气一笑。

「我乃正宫嫡子,自幼随父皇东征西战,最得圣心,却未能继承大统,你们可知为何?」

清朗的语调渐冷,如碎玉炸裂。

「十五岁那年,我为救皇兄被俘,待父皇铁骑来救,我已被那亡国之君用了宫刑!」

身形晃了晃,我眼前有些发黑。

一直困扰我的疑惑,未曾想,今日以这般方式解开。

真相……我的心口,钝钝的疼。

他语调轻柔,却隐有兵戈相交之音。

「当年事发仓促,疑点重重,我暗中调查多年,才知皇兄身陷囫囵本就是个局!」

望着他笔挺的背影,经年种种,浮上心头。

我总算明白,为何他要对先帝下药,为何他要逼着我,不断杀死先帝的子嗣……

先帝那般介怀他,然皇儿的眼如此像他,先帝为何从未质疑过我……

慕景宁沉黑的眼里,那些我一直看不懂的复杂。

原来,是这般难以启齿的过往!

咬紧下唇,后悔在心中蔓延。

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众臣默然,皇家秘辛非臣子所能妄议。

「这……这不可能!」

献王一把抢过信,看着纸上那熟悉的字迹,睚眦欲裂。

朝堂上乱成一团,比那东街菜市口还热闹。

少顷,有言官出列,称我叛国通敌罪证确凿,请杀之,以慰先帝之灵。

我沉默以对。

慕景宁回首望向我,眼里有一分戏谑,一分了然。

愣了一瞬,我立即反应过来。

他知道,他知道是我故意将叛国通敌的罪证漏给献王!

张了张嘴,我感到喉咙有些干。

见我面色发白,他的笑越发肆意。

「一个久居深宫的妇人,能通敌叛国?」

看着我,他一字一顿,「不过是我以小皇帝性命相要挟,让她听命行事罢了。」

眼前一阵阵发晕,我拽紧衣角。

明明勘破了一切,他却为何要如我所愿的揽下所有罪责?

他每次对我的好,都是为了从我这里拿去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次,他想要什么?

步履悠闲,他像是将朝堂当做花园来逛。

他道:「而今大仇已报,我亦不愿以此残身了却余生……」

愣了一瞬,我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惊呼还未脱口,他袖内剑光如雪,以摧枯拉朽之势斩向立于他身侧的献王。

献王猝不及防,身首登时分了家,一时间殿上大血光冲天。

他转头,冲着我笑。

那笑,穿过经年光阴,依稀是曾经少年的坦荡与柔情。

愣神间,他在众人惊惧的目光里,足尖轻点,向着皇儿的方向冲去!

19

金銮殿上乱做一团。

我几乎是本能的扑到皇儿身前,却不想,正正撞到他怀里。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惊惶间,我只觉腰上一紧。

「当年你哭着问我为什么不带你走……」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清朗的嗓音戛然而止。

「婉儿,如今计谋手段,已不在我之下。」

一柄冰寒的短剑骤然塞进我手里。

我浑身颤抖,匕首滑了出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接住匕首,旋即握住我的手。

我奋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敌不过他的力量,被他扯着,往前一送,再一拉!

温热的液体,顿时泼了我一手。

我瞪大了眼,慌乱摇头。

钗环横斜,珠翠叮当,高高绾起的发髻登时松散开来。

他突然凑过来,狠狠咬在我的耳垂上。

吃痛的惊呼,我抬首,正正对上他黑沉深邃的眼。

舔了舔嘴角沾上的血,他笑得越发邪气。

「婉儿,你曾说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如今,我,满足你。」

那双满是风情的眼像是困了,缓缓合上,他轻声嘟哝。

「没良心的,不准你忘了我!」

搂住我的手陡然用力,像是要将我的腰折断,而后一寸寸松开。

「婉儿,你给皇儿取名清宁,我很欢喜……」

泪盈于睫,我抓着剑柄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这柄晶莹剔透的短剑,是我当年赠他的定情之物,名冰心。

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不疼,只是空……

原来,在我最纯粹的岁月里,我们彼此深深爱着。

原来,在我颓靡染血的后半生,他戏弄我针对我,却又暗自护我周全。

如今,明知这是我设下的计谋,赌的是他心中对我的情。

在我被逼入绝境时,他真的就这样舍了命来救我……

穿着我最喜的青衫,用这样决绝惨烈的方式与我告别。

我极力克制浑身的颤抖,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已敛下哀戚,双眸里只余沉静。

无数的朝臣还在下面看着我,我不能露出一丝软弱与犹豫。

他为我倾尽心力。

我定要为他实现四海安宁、海晏河清的心愿!

我要让那酷似他的皇儿,彻彻底底的坐稳龙位!

深吸一口气,我握紧冰心,猛然斩下他的头颅!

血,冲天而起,溅了我满身满脸。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冷漠,空空的回响在金銮殿上。

「逆贼已诛,皇上乃先帝之子,皇嗣血脉不容他人污蔑!」

语毕,挺直了脊梁,我望向大殿众臣。

不知是我的目光过于森冷,又或许,我此时满身血污好似地狱恶鬼。

每一个与我目光接触的臣子,都慌乱的低下头去。

我勾唇,笑,却极冷。

一手抱着头颅,一手握着匕首,转身,向着大殿内缓缓行去。

轻罗软缎的裙裾扫过殿中血污,发出沙沙的轻响。

逶迤向前,在我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

那是一颗,被碾碎成泥的心……

回到云华宫,不知怎么,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

整个人往前扑倒,怀里抱着的头颅,脱手滚了出去。

我看着他咕噜咕噜的滚,最终停下。

他面朝我,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像一把浓密的小扇子。

嘴角勾着一丝笑意,是我从未见过的恬静。

那是心愿达成之后的心满意足。

怒火骤然升腾,我几乎是从地上蹦起来。

指着那微笑的头颅,歇斯底里的喊:「慕景宁!你个混账!恶鬼!」

侍女佩兰上来扶我,眼里有强忍的泪。

「太后娘娘,如今王爷去了,择个好日子,让他入土为安吧。」

我死死的瞪她。

「入土为安?」

我看见自己在她眼眸中的倒影,一分分扭曲。

一把推开她,我抱起滚落的头颅。

手指细细摩挲他如画的眉眼,唇角凝起冷笑。

「我这一生,被你拖入地狱,如今,你还想要入土为安?」

啐了一口,我擦着他脸颊上沾着的血珠。

然而,我手上本就沾满血,如何能擦得干净?

越擦越花,我越发气恼。

一字一顿,「想都不要想!慕景宁,你想都不要想!」

甩了甩袖子,我将他的头颅端正的搁在案几上。

「大家,都在这地狱里熬着吧,熬着……」

猛的一拍案几,我怒吼:「去!去找秘术师,给本宫找最好的秘术师来!」

佩兰愣了许久,在我吃人般的目光里,缓缓退下。

看他微笑的脸庞,我眼角有泪痕蜿蜒而下。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知道吗?」

忆起经年种种,掩面痛哭。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可你不愿给我!你一直都不肯给我!」

一把扫下案几上的瓷器,尤觉得不解气,我将这宫里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个彻底。

站在满室狼藉里,我恶狠狠的瞪他。

「慕景宁!我恨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20

耳边絮絮的声音,吵得得我睁开眼来。

入目的明黄软帐,「本宫,这是怎么了?」

我眼前一阵阵发晕。

「太后娘娘急火攻心,刚刚晕倒了。」

佩兰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娘娘先吃点温软的暖暖胃。」

接过粥碗,用勺子搅着粥,神色淡淡的。

「如今,你主子已经身死,你也无需再在哀家身旁监视了……」

敲了敲粥沿,「你伺候本宫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允你离开。」

佩兰愣了一瞬,眼眶迅速泛红。

跪在床榻前,她重重的磕了个头。

「王爷说过,奴婢只有娘娘一个主人,生是太后娘娘的人,死是太后娘娘的鬼!」

我怔忪了片刻,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佩兰觑着我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其实不止奴婢,这宫里宫外,王爷的属下,皆以娘娘为主!」

语毕,她掏出一块玄铁的小牌子,递给我。

「这是早朝前,王爷让奴婢转交娘娘的。」

我眯眼,接过那令牌。

这块不起眼的小牌子,能调动慕国一半以上的军队。

其中,最有杀伤力的,是慕景宁一手一脚培养出来的铁骑!

慕景宁……竟然将兵权交给我。

曾经心心念念的兵权,就这么被我轻易握进手里。

自此,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我和皇儿。

我觉得心像是浮在云端,很不踏实。

下意识舀起一勺粥,往嘴里送。

滚烫的粥,烫得我泪花直转。

瞧着佩兰诧异的眼,我梗着脖子,「咕咚」一声,将粥吞了下去。

「娘娘!」佩兰吓得直叫,劈手将我手里的碗夺了过去。

她用勺子搅动粥碗,勺子不时碰到碗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我看着她专注的神色,有些出神。

记忆里,有那么一个人,曾这样帮我搅过滚烫的药汁。

我记得他的声音很不耐,可那碎玉寒星的眼里,光华闪动。

美得,像是一幅画……

叹了口气,目光飘向不远的案几。

如今,那喂我喝药的人,他的头颅,端端正正放在案几上。

等了好几天,佩兰来禀秘术师找到了。

在我的目光里,秘术师由镇定自若渐渐变得局促不安。

「不知太后娘娘,有何所求?」

秘术师额头的冷汗滚落,抖着嗓子问。

我将一旁的木匣打开,那颗微笑的头颅便露了出来。

「本宫要你用秘术保存这头颅,永世不腐。」

「这……」秘术师愣了一下,脸上浮出难色。

「要保存头颅不腐,需将对方的魂魄拘在其中,这,这会伤了娘娘阴德啊!」

转了转眼珠,秘术师说的不是不能,而是不可。

这,很好。

我叩着木匣,「伤便伤,本宫不惧。」

秘术师叹气,「会折损娘娘寿数。」

「无所谓。」

扭头看着他微笑的脸庞,我咬牙。

「既然你将本宫拖入这地狱,你休想独善其身,便在这地狱里,永世陪着本宫!」

21

处理好慕景宁的头颅,秋风渐起,雨打芭蕉。

夜里,我独自在皇宫里漫步,往偏僻的冷宫而去。

破旧不堪的宫殿里,披头散发的妇人,瞧见我,睚眦欲裂。

「你这毒妇!」她瞪我怒骂,双眼好似鬼火幽幽。

「齐妃,别来无恙。」

我理了理裙裾,在她面前端坐。

她伸手想要捉我,却是力不从心,反倒牵动自己的伤,剧烈咳嗽。

咳了许久,她喘匀了气息,「你杀了他,你终究是杀了他!」

我点头,神色坦然。

齐妃怔了许久,冷笑,「先帝瞎了眼,竟被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蒙蔽。」

我笑,瞧瞧齐妃这话。

说得好似当年,她全然无辜似的。

「你谋害皇长子,毒杀先皇后,污蔑我与侍卫有染,将我关入冷宫,出卖军情害皇上战死沙场……」齐妃的眼神沉郁得能滴出水。

「苏婉,你真是个毒妇!」

她将软枕掷来,我轻巧的闪过。

「当年之事,若非你与皇后,先谋害本宫腹中孩儿,又下药想要毒杀于本宫,本宫何至如此?」

眼珠转了转,我掩唇轻笑。

掏出怀里的令牌,「本宫留着你,是忌讳你哥哥手里的兵权。」

「今夜……军营应该很热闹。」

我敲着椅子的扶手,合着雨声滴答。

谋划了许久,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齐妃呆呆的看着令牌,好半天眼珠子才转了转,好似回了魂一般。

「你!」

尖锐的叫声划破夜色,她扑过来,想要掐我的喉咙。

黑影一闪,慕景宁生前安排给我的影卫,牢牢捏住她的手。

「霸着镇北兵权那么多年,也该还回来了。」

我弹了弹衣角,「还给本宫的皇儿,天下才可大统。」

齐妃挣脱不得,她不甘心的尖叫,怒骂,最终,化为小声的哭泣。

「放过我的族人,求求你放过我的族人……」

我捧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嗓音很轻很轻。

「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这个时辰,镇北军营,所有会喘气的,都死得不能再死!

齐妃委顿于地,哀哀的哭,「苏婉……当年若不是慕景宁在背后支持你,你怎么可能赢了我,赢了皇后!」

「而今,你连慕景宁都杀了,你真是个可怖的女人。」

她望我,恨不得生吞了我。

「苏婉!我在地狱等着,等着你下地狱!」

怪叫一声,齐妃骤然起身,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碰」的一声闷响,鲜红的血与腥白的脑浆迸裂。

嫌恶的转身,裙裾扫过青石板,我淋着秋雨,慢腾腾往回走。

众人都道,我有今日的荣华,是靠着慕景宁的支持。

又有谁知晓,我这地狱般的一生,皆拜慕景宁所赐?

摸了摸袖子锦囊里,那张泛黄的信纸。

我有些嘲讽的笑。

我深深地爱过他,我也恨毒了他!

这恨,绵长如秋雨,终其一生,无穷无尽……

22

皇儿一天天长大,我也一日日老去。

我悉心教导,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很聪慧,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

今日批阅奏章,他却明显的心不在焉。

「究竟何事,让皇儿这般心神不宁?」

用茶盖撇了撇盏上的浮沫,我问。

他望着我,目光沉黑,好看的丹凤眼里布满阴翳。

「母后……」嚅动着唇,他犹豫再三。

「朕,究竟是谁的骨血?」

皇儿咬牙,冷声问。

挑了挑眉,过去多少年了,这个谣言竟还在传?

「母后,朕……是不是慕景宁的……」

目光沉了下来,我扬手一巴掌,将他打得偏过头去。

「你是皇帝!谁都不能质疑你,包括你自己!」

「皇儿,受教。」

他捂着脸,在他如野火般跃动的眸光里,我知晓,今日此事若不给他一个结果,他定然不肯罢休。

捏了捏眉心,我将袖中锦囊丢给他。

他取出那张泛黄的信纸,读罢,手抖个不停。

「母后,这信上所说都是真的?」

倦怠的长出一口气,「他是正宫嫡子,战功赫赫,若非身受宫刑,皇位哪里轮得到你父皇。」

真相……总是这么不堪。

谁能想到,风流调侃,整个京都贵女的梦中情郎,竟然是个阉人?

经年种种,走马灯般,在眼前晃悠。

他死后多年,佩兰不慎说漏嘴,我才知晓,当年燕国骤然来犯,亦是他的手笔。

「若非慕景宁,你只怕早被你父皇所害。」

口气很淡,我心口却钝钝的疼。

「母后,既然慕,啊,不,皇叔……」

在我幽冷的目光里,他一字一顿道:「既然皇叔于朕有恩……」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后,不如让皇叔入土为安吧。」

我抬头,望向殿门外碧蓝的苍穹,良久才道:

「清宁,你什么时候让慕国四海安宁,海晏河清,本宫便什么时候让他入土为安。」

自打那日后,皇儿倍加努力,刻苦勤学,广施仁政。

而我,渐渐将手中权柄移交到他手里。

端坐龙椅上十七岁的少年,身形如兰枝玉树般的笔挺。

我想,他会成为一代明君。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新年伊始,改国号宁,我还政于皇儿。

待到和风送暖,枝头刚刚冒了新绿,宫中就传出我染疾重病的消息。

仲夏刚至,镜湖荷花才露了个尖角,我薨逝的丧钟就响彻王都。

京中一片素白如雪。

是夜,宫殿西南角不起眼的侧门缓缓打开。

一辆乌蓬马车急驰而出,穿过半个王都,停在镜湖畔。

我怀抱一个乌木匣子,缓缓走下马车。

摇着小船,在田田莲叶间穿行,惊醒无数游鱼的梦。

船至湖心,弃了桨,我将怀中乌木匣子慎重的放在小几上。

取出匣中的并蒂白玉莲花灯,点燃。

昏黄的光线里,他的脸栩栩如生。

抬手斟满酒杯,放在他面前。

十五年了,我每一夜都会梦见,他倒下前,无声的唇语。

我爱你……

我看懂了那三个字。

「慕景宁,我恨你,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恨你……」

叹息着,我帮他拢了拢耳旁的碎发。

「如今四海安宁,海晏河清……你可有瞧见?」

素手掐了一朵半开的莲花,别在衣襟上,我心中满是感怀。

浮生如梦,他一生铁马金戈白骨累累,我半世宫闱浮沉血染罗裳。

幽幽叹了口气,我絮絮和他说:「你我皆非良善,只盼来世莫再投生帝王家,做那村夫愚妇,求一世白首相伴。」

将他的头颅轻拥入怀,指尖细细描摹他俊逸的五官。

「当年我在镜湖苦苦求你带我远走高飞,今日亦是在镜湖,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我笑,一扬手,将他送与我的并蒂白玉莲花灯推倒。

满船碎玉,灯中火舌一卷,轻舟被熊熊烈焰所吞噬。

端坐舟上,我抱紧了他的头颅。

四海安宁,海晏河清。

慕景宁,你年少的梦想,那个与你有相似双眼的皇儿,一一替你实现了。

如今,你可以安息……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回忆。

烈烈火光里,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踏着月辉走来。

他掌心向上以一个邀请的姿势停在我面前,薄唇微启。

「婉儿,可愿许我来生?」

我抿唇娇笑,笑着笑着,有泪滚落脸庞。

缓缓闭眼,将手放在他手心。

「我愿意!」

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镜湖莲香幽幽,月光下风也摇曳水也摇曳。

烟笼寒水,浮云漫卷,好似一场永不醒来的迷梦。

天地苍茫间,远远的,宫中戚戚哀哀的哭声被风卷着,直上九霄……

(完)

作者/绛紫

关于作者: l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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