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4月9日凌晨,福州市江中路、江夏马东路一带的居民区发生了大火。
这场火灾殃及7条街道,烧毁房屋794间,1人被烧死,3621人流离失所……纸褙福州城
早年间有“纸褙福州城”的说法,意思是当年的福州城有大量的木制房屋,人们用木板造房,纸糊墙壁,十分简陋。发生火灾的这一片居民区也是一样,无数普通百姓只能挤在木屋当中,夏不防暑、冬不御寒,但好歹是个家。
这天凌晨3点,江中路、江滨东路一带的居民区,忽然发生大火。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听到外面的呼喊声,他们才起身冲出家门,结果眼前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因为这天晚上还有大风,所以火势蔓延很快,幸好有消防队、救火会,以及大批军警和老百姓赶来救火,才没有发生更大的灾难。
但是,大火烧了7条街道,无数百姓失去了家园,这么重大的事件,一定要查出真相!当时的福州市市长许亚和公安局长郑从政,第一时间来到现场指挥救火,并且安排警方迅速调查起火原因。
那个年代,缺乏设备仪器,也没有经验丰富的“消防专家”,要调查起火原因并不容易。民警能做的,主要还是“走访群众”。受灾群众情绪激动,七嘴八舌地讲述着逃跑的遭遇,大多数人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通过几十名群众的讲述,民警还是判断出:大火是从江中路太极巷烧起来的。
太极巷的大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福州木质结构的民房
太极巷长约70米,共有43户居民,现在整条巷子完全被烧毁。民警通知每户派出一个成年人,来进行火灾原因调查。四十多人围坐在闽江岸边的一处高地上,调查人员要求每个人都讲一讲,他们是怎么发现火灾的。
大多数人的描述都一样,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后,出门发现到处都烧起来了。但是,太极巷9号住户彭叔,目击了大火烧起来时的情况,他告诉调查人员:这火烧得很奇怪!
原来,彭叔这几天正在自制绿豆芽,晚上每隔4小时要起来浇一次水。彭叔家里没有钟表,就根据经验看月亮估摸时间。当天晚上彭叔第二次起床的时候,看了看窗外的月光,估摸着差不多凌晨两三点,就起床了。
彭叔家也没有电灯,他看到月光很亮,就没点油灯,趁着月光进了厨房。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外面的巷子里有很奇怪的声音,紧接着就出现了火光。按道理说,火灾都是从一个地方烧起来,然后蔓延到别处。但是,彭叔看到外面映出的火光,是从不同位置连续亮起来的。
彭叔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就在此时,他家门口也发出一声异响。虽然没有打开门,但彭叔清楚地看到,响声过后,对面的10号住户也闪现出了火光……彭叔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开大门,看到外面好几家住户都烧了起来,于是赶紧大喊“救火“。
住在17号的庞婆婆,也觉得这场大火很奇怪。庞婆婆的房间临着巷子,和外面的路就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老人家睡眠浅,半夜她听到了一阵短暂而轻微的异响。因为窗户是开着的,庞婆婆忽然闻到一股“洋油”(即煤油)的味道。老人家还以为是做梦呢,就忽然听到了彭叔叫喊的声音……
调查人员意识到,这应该是一起人为纵火。
60年代的煤油票
福州市公安局立刻成立了专案组,调查这件事。民警首先找一处和太极巷相似的地方,进行了简单的模拟,证明了彭叔和庞婆婆的说法:连续出现几个起火点,彭叔确实能在家里看到火光。外面如果有大量煤油,庞婆婆在房间里也能闻到。
如果根据彭叔的描述,意味着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整条巷子多处起火。但是,这么长的一条巷子,纵火人竟然没发出奔跑的声音,他是怎么做到的?假如有多名纵火者一起动手,彭叔开门出去的时候,火刚刚烧起来,他们不可能全部逃走了啊?
民警刘大榜忽然想到,纵火者会不会是骑着自行车作案的?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在这么长的巷子里多处放火。彭叔和庞婆婆听到的轻微响声,应该就是纵火者临时停车纵火,又上车骑行发出的声音。于是,民警找来一辆自行车进行模拟,果然就是这种声音。
就在此时,现场勘察人员又带来一个消息,消防队清理现场时,在巷尾废墟中发现了一个已经烧毁但还能辨认的空“美孚”煤油桶。
自行车和煤油桶,专案组大致推断出了案犯的作案经过:先用自行车推着满满一桶煤油,从巷头走到巷尾,中途在几户居民的木门上泼洒煤油。走到巷尾的时候,案犯把空煤油桶放下,然后骑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每到一处泼过煤油的地方就停下来,点燃之后再骑上自行车离开。最后,整个巷子燃起大火,案犯也从巷头离开了。
专案组决定,先从煤油查起。当时老百姓使用的煤油,基本都是进口的,所以俗称“洋油”。新中国刚刚成立,西方国家进行经济封锁,煤油供应量有限,很多城市都是凭票供应,福州自然也是这样。所以,普通人不可能拥有大量煤油,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当时,福州市约有27000多户人家完全靠煤油灯照明,市政府规定没有电灯的居民家庭每户每月凭票供应煤油1市斤。专案组只有5名成员,想走访这么多户人家,工作量实在太大。于是,他们直接去找出售煤油的店铺,他们应该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但是,所有煤油供应店铺都表示,他们是按照标准供应,没有人能多买。没有办法,只能发动每个派出所进行群众走访,了解有没有人大量收藏煤油。三四天之后,总算有了一个重要线索:鼓楼区有个名叫纪双彬的男子,以每市斤一千至两千元(旧币)的价格,找周边群众收购使用剩余的煤油,估计已经收购几十斤了。
大量收购煤油干什么?纪双彬有重大嫌疑。
80年代排队购买煤油
专案组调查发现,纪双彬做药材生意,是个单身汉,而且居无定所,找不到人。一直到劳动节前夕,纪双彬才再次出现,被叫到了派出所。当民警问起收购煤油的事情,纪双彬支支吾吾胡乱回答。
在对纪双彬住所的搜查中,民警发现他使用的是电灯,不需要煤油。而且,在他家也没发现一滴煤油。专案组更加确信,这个纪双彬肯定有问题,继续审问。
在加大审讯力度之后,纪双彬终于交代了一切,他告诉民警,自己收购煤油是为了带到偏远山区。因为他经常去山区收购药材,那里的贫穷山民一般使用茶油灯,煤油在那里很受欢迎。纪双彬于是带着煤油过去,能够轻松换取珍贵的药材。
纪双彬因为害怕背上“破坏经济”的罪名,所以一开始才不敢说的。专案组经过调查,证明纪双彬说的是实话,这条线索又断了。
转眼间距离火灾发生已经一个月了,专案组还是毫无进展,大家决定转变思路,暂时放弃煤油这个方向,转而调查那个“美孚”油桶。
那个时代的老百姓,一件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像空油桶这样的金属容器,肯定不会随便扔掉的。一般来说,家里有个旧油桶,清理干净就能用来盛米,或者是存放笋干、鱼干之类的干货。还有些人直接拿到铁匠那里,改造成家用器皿。
那个年代的另一个特色,就是邻居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谁家里有什么家具、工具,街坊邻居都知道。如果谁家的空油桶忽然不见了,肯定会有人发现的。于是,专案组开始调查,8天之后获得了重要线索。
台江区仓房街一个姓胡的白铁匠报告,说丢了一个“美孚”空油桶,怀疑是名叫郭鼎的男子偷走了。这个郭鼎当年三十岁,以前在码头跟着“把头”混饭吃,抗战胜利后“把头”因为汉奸罪被老百姓打死,郭鼎外出躲了两年才回来。郭鼎没啥本事,而且生性懒惰,这些年就靠着坑蒙拐骗的小手段生活。
胡铁匠说,清明节之前,郭鼎来到他的摊子旁坐了两个小时,跟旁边的人闲聊天。等郭鼎走了以后,胡铁匠才发现少了一个空油桶。
专案组侦查员立刻去找郭鼎,万万没想到,郭鼎一看到警察,就从后门溜走了。为了寻找郭鼎,专案组花了好几天时间,四处打探,最终在乞丐堆里发现了他。郭鼎只好承认,自己确实偷了空油桶,但已经卖给了鼓楼区开烟店的张歪嘴,换了两包烟。侦查员找到了张歪嘴的小店,还真发现了那个丢失的油桶。郭鼎不是纵火者,油桶的线索又断了。
“马牌”自行车,成了新的线索。
民国时期自行车就很受欢迎
6月14日,一个名叫包冲的男子找到民警,说有纵火案的重要线索。原来,包冲家住福州郊区,发生火灾的太极巷住着他的表弟。这一天包冲来找表弟,才发现太极巷被烧成了废墟,兄弟俩闲聊时,包冲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火灾发生前一天,也就是4月8日,他也来到了太极巷表弟家。当时进巷子的时候,包冲迎面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离开。包冲解放前曾在城隍庙卖膏药,遭到了一伙流氓的欺负,这个骑自行车的男子就是其中一人。
包冲觉得很可疑,就赶紧找民警报告了此事。专案组得到消息后,立刻对太极巷的住户进行调查,大家都表示没有这个亲戚。太极巷是个“断头巷”,如果不是走亲访友,这人骑自行车进去干什么?
包冲告诉民警,那人骑着一辆蓝色的自行车,车前车后都有一个电镀马头形的铭牌。侦查员走访了有经验的修车师傅,才知道那是英国“马牌”自行车,国内很少有人骑,福州就更少了,很多修车师傅干了十几年,都没见过这种自行车。
这就好办了,当时的自行车也是要登记的。民警立刻找到了国民党警察局留下的自行车牌照档案,发现福州市有三辆“马牌”自行车,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三个车主。其中两名车主的自行车还在,但是十分破旧,和包冲描述的不太一样。最后一名车主表示,自己的车3月21日就丢了。
既然这辆车这么罕见,只要骑着上街,就会有人记得,不管那个偷车人在哪里,都能找到。于是,专案组又发动群众提供线索,几天后就有群众表示,4月上旬看到过一个名叫吴宝轩的男子,骑着一辆蓝色自行车。
吴宝轩,解放前是个流氓混混,解放后也没有正当职业。不过周围群众反映,吴宝轩一向手头比较窘迫,但这些天好像有钱了,买了新衣服新皮鞋,还隔三岔五到饭馆胡吃海喝。
这个人有问题,专案组立刻将他拘留,连夜审问。
50年代初的民警
但是,吴宝轩不承认自己骑过“马牌”自行车,更不承认到太极巷纵火。吴宝轩有两个住所,鼓楼区一处是他和妻儿一起住的地方,法海路还有一套房子,是他在武汉经商的舅舅委托他看管的。在这两个住处,专案组都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
难道又抓错人了?正在专案组一筹莫展之时,线索来了。原来,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早上上班,经过吴宝轩舅舅的那处房产,看到几个上学路过的孩子朝院子里张望。这位民警过去一看,好家伙,一场大雨之后,后院的地面上,露出了一辆蓝色自行车的半截车身!
这就是那辆“马牌”自行车,而且在掩埋自行车的地方,还挖到了一个饭盒,里面藏着25两黄金。面对这样的证据,吴宝轩放弃抵抗,低头认罪了。
原来,这一年2月份,吴宝轩认识的两名国民党特务找上了门,让他找机会在福州市内放火,酬劳是30两黄金。吴宝轩见钱眼开,点头答应了。“马牌”自行车和那一桶煤油,都是国民党特务给他准备好的。吴宝轩4月7日、8日连续两天到太极巷踩点,4月9日凌晨骑着自行车去纵火了……
按照国民党特务的要求,纵火之后自行车也要扔掉,但是吴宝轩舍不得,就埋在了后院。没想到埋得太浅,一场大雨露了陷……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1950年9月29日,纵火犯吴宝轩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