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故事,作者:荒地,被授权每天阅读几个故事的app单独发表,子公司账号“深夜奇谈”被授权合法转移,侵权必须调查。
1
离婚后,林娇和徐特开车来到山里。
结婚十二年,这是他们第七次来这个地方,也是最后一次。
车子从高速下来,拐上一条山道,盘旋上升,道边是高大的云杉,云杉下面是灌木丛,它们遮盖住四周,把道路变成了隧道,只在缝隙中透过来几条光柱。
应该刚下过雨,树林里湿气很重,林娇打开车窗,随后又关上了。车拐进另一条岔道时,她有些晕车,拿出湿巾,干呕了几声。
“你要不别上去了吧,”徐特撇了一眼后视镜,“我去就好了。”
林娇摆手,示意没事。
“不,我要去。”
话音未落,她又开始干呕。
车在一条林荫小道边停下了,刚下车,林娇就跑到路边狂吐。
林娇平时不怎么晕车的,不知为何,每次来这里,总会晕得很厉害。
林间小路很湿滑,草木旺盛,齐腰深,他们走在上面,像是在河水中趟行。前面是徐特家的房子,越过这座房子,再往前是连绵的陡崖,陡崖下面是深谷。
这里人迹罕至,平日很少有人来。但林娇仍旧竖起耳朵,在徐特准备爬下悬崖时,仔细聆听周围有没有人声。
没人,不会有人,她环顾四周,帮助徐特扣上登山腰带。
徐特准备好了,他使劲拽了下绳子,系得很紧,接着朝后退去,随着绳子慢慢松开,他双脚踩着崖壁的石头,缓缓下落。
悬崖上也长着许多灌木,甚至有长得很高的野松,他得时不时拨开草木。
他在两棵野松前停下来,费力拨开枝叶,眼前出现一个壁洞。他又拨开洞口的草,看到了苏媛。
那是死了十五年的苏媛,仰躺着,头枕在一块石头上,空洞的眼睛正对着他。衣服已被风化,成了破布片。徐特记得,这件衣服曾是红色的,红色碎花连衣裙。
林娇坐在崖上,背靠着大树,旁边就是徐特的绳子。随着徐特的动作,绳子一颤一颤的,绷得很紧。
林娇突然心生一个疯狂的想法:只要她把绳子解开,徐特就会跌下山崖。
等徐特爬上来,她这个想法就戛然而止,变成一阵心悸,她突然感到害怕,害怕徐特看出她的想法。
“还在吗?”她问。
徐特点点头,坐到她身边。
“最后一次了,”他出了一身汗,不住擦脸。
林娇起身走向车,徐特转头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绳子,拳头突然攥紧,接着又松开了,他闭上眼睛,让凉风吹干汗水。
“你说这些年,我们为什么总来这个地方?”徐特又问。
徐特的问题让林娇有些迷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可想一想,为什么来呢?起初是因为害怕,害怕被发现,但几年之后,在他们明白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时,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这是一件艺术品,我们俩共同创造的艺术品。”徐特转头,斜视她,笑容像黏在脸上,“我们是来欣赏的。”
2
怪人是在三个月前出现的。林娇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便利店。当时林娇正在付钱,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条齐臀短裤,上身是牛仔短外套,头发是黄色的林娇怀疑那是假发。他的妆容浓厚,脸上抹了一层粉,嘴唇很红艳,戴着墨镜,耳朵上挂着银色耳环。
他正拧开瓶盖,仰头喝水,明显看到他的喉结在耸动。喝完水后,他走出便利店,把瓶子直接扔了。
他走之后,别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刚才那个男扮女装的怪人。
“你认识他吗?”年轻店员悄悄问林娇。
林娇摇了摇头。
“他跟你一块儿进来的,我以为……”店员顿觉失言,闭上了嘴巴。
林娇心里哆嗦了一下。
不会真是那个人吧?
后来,林娇在很多地方看到了他。公交车、地铁、单位楼下、饭馆、公园……
当林娇在商场的盥洗台,看到此人就在旁边洗手时,吓得立刻尖叫起来。而那人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晚上,林娇打开电脑,进入论坛后,一条私信跳出来。
“女士,今天我吓到你了吗?你尖叫的样子真好笑。”
林娇害怕了,她站起来,离电脑远远的,感觉电脑里随时会有只手伸出来。
“李智!你来我家,我有事跟你说。”林娇缩在床上,声音发颤。
论坛里曾有个提问:作为女性如何实现自我价值?
林娇作了自己的回答,她的回答大体是这样的:女性的价值观一定要来自于自我认识,学会反省和独立思考,不能顺从于靠丈夫的想法过日子。作为女性,一定敢于做自己。
她的回答很多人点赞,同时也收获了不少反驳。私信也很多,无非是支持和谩骂。
但有个人一直在和林娇聊。
一开始,她对林娇表示感谢,说她的话令人很感动,说到了她心坎里。她以前因为偏见,一直很迷茫,不知道要怎么做,但看到林娇的话,她决定不再畏惧,要做自己。
“就是这样,人都要为自己而活。”林娇鼓励她。
可第二天,她又陷入困惑,直言当真去面对时,她还是拿不出勇气。
林娇很奇怪,这人要做什么?
“我是男的,但心理认知是女的。”
原来是这样,林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真的很想做女孩,但一想到要跟家人、朋友坦白,我就感到很怕,怕他们接受不了,甚至和我断绝来往。”
犹豫片刻,林娇打字:“没关系的,如果这是你的梦想,那就去做好了,不然会痛苦一辈子。”
“真的吗?你会认同我这样的人吗?”
“当然。”
林娇的回复,近乎有些敷衍了,她不太想跟这个人谈话了。
“可是,那样我也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后面附带失望表情。
“太羡慕你了,能生为女人。还生了个漂亮的女儿,你女儿六岁了吧?”
林娇愣住了,手举在键盘,迟迟放不下。
他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那人说,“你账号的回答,很多与母婴相关,而且是六年前开始回答的,当时的回答里你在坐月子,中间你又提到女儿,很容易就能推断出。”
“你兼职卖母婴用品的吧?我看你论坛有链接,你的朋友圈,全是卖货的信息。”
林娇把那人拉黑了,后来想想,又把电脑关掉了。
可过了几天,当她登录账号,却发现又有私信发过来,是另一个陌生账号。
“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那人语气很愤怒。
“为什么要拉黑我?我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难道你瞧不起我?”
林娇委婉地告诉他,他扒出她的个人信息,令她很不舒服。
“对不起,这是我的一种习惯,没有恶意,遇到知音不容易,想了解一下你。”
他又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每一段文字都很长,简直把林娇当成了倾泻情绪的工具。
林娇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回复他,怕这人又开小号骚扰。她心里后悔不迭,暗恨自己惹上这种奇葩。
“您不怎么说话了,是我冒犯到您了吗?”
林娇如实回答:“是的,我不太喜欢网上交友。”
她又补充一句:“请原谅,希望以后咱们不要再联系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回复了,林娇点开,发现他居然发了她的照片。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像女士一样,变成一个漂亮女人啊!”
“做女人很幸福吧?您看,那化妆品抹在您脸上,那么自然,您的曲线那么美,笑得那么妩媚,我看得直想哭!”
然后他又发来一张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他穿着和林娇很像的衣服,画着很浓的妆,下巴露出胡子的青茬。
“女士,我真的很仰慕你,我想和您交往,我知道,您现在是离异状态,您之前的说说和回答提到过,您现在是单身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自拍?我没说错吧?”
“我要去找你,去你的城市,和你认识一下,到时你不要装作不认识哦!你在北江市吧?你在回答里也多次谈到结婚、离婚相关的事例,结合你的朋友圈,我推测你是在民政部门上班吧?”
林娇彻底吓傻了,他说得完全正确。
3
“他长得真恶心。”看到那个男人的照片,李智转过头,面露鄙夷。
“先别管这个,你看怎么办吧?他已经开始跟踪我了!”
“报警呀,直接抓他!”李智感到不可思议,“这时候还想什么?”
“不能报警!”林娇脱口而出,眼神变得不安,她瞥了李智一眼,随即站起来,背过身去,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报警怎么了?”李智有些迷惑,他小心翼翼,走到林娇面前,捧起她的脸,发现她的样子有些惊慌失措。
“你怎么回事?”
“没事,一件小事而已,还是不要了。”林娇避开他的直视,又坐下了。
那个神秘人的推测还是错了一点。林娇不是单身,李智是她的男朋友。她跟丈夫离婚三个月后,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李智。
李智风流倜傥,年轻有活力,两人相见恨晚,聊得很热烈,互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但并没有公开关系。林娇刚离异,她怕别人说三道四。
李智就是那种“舒服”的男人,谈吐和素养,都令林娇满意。而且,即使在知道林娇未来要移民后,仍旧对她一如既往。
林娇就喜欢李智这一点。这是一种可以随时脱身的关系,它并不限制林娇的自由,但可以让她做女人,可以让她倚靠,而结束时又可以无关紧要。
离婚后,林娇就做了移民的打算。
李智的到来,帮了林娇不少忙。他是个体贴的男人。林娇下班后要去店里,他就把她女儿接回家,买菜做饭,看女儿写作业,周末会教女儿弹吉他,带她去辅导班。
林娇很感激,看到李智忙前忙后,有时她会心生幻想,但立刻会被理智冲散。李智,他的名字就像钟声,始终提醒她,眼前的幸福并不能长久。
林娇母女睡了后,李智悄悄出门,躲在楼房后身。他决定这几天都在这里等,等着那个混蛋再次出现。
李智点起烟,打开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那是刚给林娇新发的。他在私信里问林娇,穿着是否好看。
可即使这样,李智多次要求报警,林娇仍旧拒绝。
烟头闪烁,一丛烟顺着鼻息喷出来,李智开始冷笑,下巴颤动着。
“这人,有意思。”
他把手机关掉,隐藏在黑暗里,因为他听到了动静。路灯下,一个的身影在悄悄靠近。
4
林娇删掉了论坛上的联系方式,关闭了朋友圈,一次次拉黑那个人,可他仍旧用各种小号骚扰她。他还没离开,仍旧在北江市,林娇上班时,会突然在马路对面看到他。
“可恶,上次让他跑了!”李智咬牙切齿,“不然抓住他,先打个半死!”
李智接手了林娇的账号,他发私信骂他,各种脏话飚屏,但对方似乎全部免疫,仍旧发一些淫猥的话和图片,全然不在乎。
不过有一天,他发了一条很奇怪的私信。
“娇姐,你快看,你看这个人发的!”李智把电脑挪向林娇。
电脑屏幕上,私信是这么写的:
“林娇女士,不要再骂了,我知道那不是你,我们聊点别的。你应该很奇怪,我知道你的真名吧?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靠推测知道你的信息,靠跟踪就能找上你家门吧?事实上,我认识你,不过你并不认识我,对你而言,我是个陌生人,而对我而言,你是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我认识你很久了。”
他发了一张自拍照,穿着一件红色碎花连衣裙。
“这件衣服很漂亮吧?以前的款式呢!”他私信里说。
林娇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变得惨白。她脑海中翻腾起很多画面的碎片:夜晚……尖叫声、争吵……追逐……林间小屋,门开了,一件红色连衣裙飘进来……
深夜那些曾纠缠她的噩梦,她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你怎么了,脸怎么煞白?”李智慌了,赶忙扶住她,她的手冰凉,并且在发抖。
“我想睡觉了。”林娇神色恍惚,扶着李智站起来,走向卧室。李智发现,林娇已经快站不住了。
床上,林娇裹紧被子,缩成一团,但她并没有睡,而是瞪大眼睛,似乎还沉浸在某种震惊里面。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正要出去的李智。
“你看看,他又发了什么?”
“别看了吧,”李智面带担忧,“刚才到底……”
“不,我要看。”说着,她站起来,又走到电脑前。
私信又来了。
“十五年了,你把秘密藏在那深山里,藏了十五年,该还债了。”
林娇腿一软,差点摔倒,可她立刻站起来,哆哆嗦嗦爬上床,盖上了被子。她不许李智离开,和她一起睡。李智躺在她身后,听她在喃喃自语。
“秘密,秘密,太可怕了……”
车下了高速后,就进入了森林,道路弯曲,绕着山向上盘旋。
路上的车很少,这里一年四季都很少有人光顾。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林娇停下来,从车的储物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
她打开瓶盖,像个男人一样对瓶喝,一口接一口,直至喝得身体发热,情绪也慢慢平稳了,她才启动车子,继续向前走。
林娇害怕,但她必须克服。因此她带了酒。酒壮怂人胆,这时候喝酒,非但不会影响驾驶,反而能够抚平心绪,不去胡思乱想。
前几天,她请了假,没敢出门,只在卧室待着。她很难入睡,恐惧如影随形,即使睡着了,也会猛然惊醒。
那片悬崖,很难轻易找到,因此徐特和林娇杀人时,不太可能有人看到。而这个秘密,只有她和前夫知道。
她没有透露过这个秘密,跟谁都没有。
只有一种可能了,前夫跟别人说过。他在不经意中,或许是喝醉了,出于炫耀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告诉了某个人。
可他为什么要说呢?毕竟泄露出去,等于自掘坟墓。
她想给前夫打电话,可左思右想,又不敢打,冥冥中觉得,前面是一个漩涡,她向前一步,就会掉下去。前夫是个混蛋,如果可能,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既然无法避免恐惧,那就直面它。反复思量后,她决定再去一次那片山林。那是带给她恐惧,又能让她心安的地方。
她的想法是对的,后面的路上,她再没有以前那种晕车想吐的感觉。
她打开了音乐。动感的音乐,让车速变得更快,眼前的东西迅速朝后退去。
“什么都不用怕,”林娇灌了一口威士忌,想着,“她死了。”
到地方了,林娇一个急刹车,车停下来。她从后备箱拿出攀崖用具,朝林间深处走去。
走到悬崖边,望向下面的深谷,她突然没来由地兴奋起来,那是一种想要窥视的欲望,这带给她强烈的刺激感。
以前来这里,她从不敢下去的。而现在,她已经完全把恐惧抛在脑后,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去一探究竟。
她绑缚好攀索和腰带,顺着悬崖滑到了两棵野松的位置。她拨开野松和野草,朝洞里望去。
苏媛不见了。
5
签证迟迟没有下来,让林娇十分焦虑,她打电话给澳使馆,但得到的回复总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因特殊原因延迟办理。
林娇如此着急,是因为对方已从骚扰,升级为勒索了。
“林女士,我一直很想去国外做手术,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女人,可我手里根本没有几个钱,您能不能借我一些呢?”
“您要是能借我钱,那条红色裙子,我就扔掉它,再也不提了。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你想要多少?”
“五十万。”
合上电脑后,林娇举目四望,茫然无措。她双手捂住脸,继而又揪住两鬓,不住地抖。她尖叫了一声。
悬崖上的苏媛不见了。这让林娇不敢相信。
她满腹心事,上班浑浑噩噩,在店里也打不起精神,那个人的私信仍然在发,威逼她赶紧交出钱来。五十万,这等于让自己前功尽弃,她存了多久,才存够离开这里的钱啊!
有一天下班,她正提着包,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她稍稍回头,发现后面有一个男人。
于是她加快脚步,岂料男人的步伐也加快了,并且越来越快,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她立刻跑起来,可仍旧被人追上了,嘴巴被捂住,脖子上勒着一条粗壮的胳膊。她感到男人粗重而愤怒的鼻息喷在脖子上。
突然,身后一轻,嘴巴和脖子被松开了。她转头一看,李智正掐住男人的脖子,把他摔在地上。随后,地上的男人被李智压住了胸脯,嘴里只能发出哼叫。
林娇凑上前去,发现那人是前夫徐特。
房间里,林娇和徐特面对面坐着。李智站在林娇旁边,抄着手,眼睛盯着徐特。
徐特眼神愤怒,朝林娇凑过来:“是你说出去的,对吧?”
“你在说什么?”林娇不明所以,“我还想问你……”
“你个白痴!你到底跟谁说了?你不想活了吗!”
林娇慌忙站起来,把李智往屋外推。
“李智,麻烦你出去一下,我跟他聊一聊。”
李智很不情愿,嘱咐了林娇两句,出去了。
“我没有说出去,”林娇双手绞在一起,声音颤抖,“徐特,有人知道这件事!”
她摇着头,眼神散乱:“不见了,苏媛不见了……”
听完林娇讲述,看了林娇和那个人的聊天记录,徐特呆住了,他颓然坐回座位,看上去有些迷惑,嘴里念念有词。
“我们谁都没告诉,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呢?”
他们两个就这样坐着,沉默了大约五分钟。
徐特猛地抬头,吓了林娇一跳。
“不管怎么样,那人也勒索我了,他跟我要五十万,没有钱,就去检举我!”
徐特盯着林娇的眼睛,嘴唇抿起来。他突然倚靠在椅子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没有钱,咱俩离婚后,财产都归你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钱你出!”
“凭什么?我也被勒索了!”
徐特站起来,踢开身后的凳子,弯腰凑到林娇的耳边。
“你可要想好了,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怎样都无所谓,欣欣那么小,她怎么办?”
徐特的话,一下子戳到了林娇的软肋。
前夫走了。林娇突然感到冷,她的心里空荡荡的。
突然身后有人抚摸她的肩膀,她抬头一看,是李智。
林娇抹掉眼泪,说道:“李智,陪我喝酒。”
6
房间里,李智看到林娇仰躺着,眼泪在无声流淌。
“李智,我是个坏女人。”
李智把她揽过来,下巴抵住她的头。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死死盯着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抽象画,一个睡着的女人。
“坏不坏的,我不在乎。”
“我不爱你,一开始就不爱。”
“我知道。”
“你傻么?守着我这么个离婚的女人,随时都会离开你。”
“我说了,我不在乎,跟你在一块就够了。”
林娇又哭了,她抬起头,吻在李智的嘴唇上。
“我该怎么办,李智,你能帮帮我吗?”她哽咽着,身子又缩起来。“我杀过人。”
十五年前,徐特的父亲还健在,他在树林盖了一间小屋,每逢寒暑假,徐特都会去那里住几天。
他经常趁父亲不在,就偷偷拿出父亲的工具,在腰间系上盘索,和朋友们一起尝试攀爬。
多次下崖,让他们在崖壁上发现了一个洞穴,洞口两棵野松,周围杂草覆盖,很难被发现。那里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一个暑假,徐特领着林娇、苏媛来到自己家。他们来度假的,苏媛刚失恋,心情不好。
林娇是徐特女朋友,苏媛是林娇的室友。徐特开着父亲的破夏利,来到了山上,住进了林间小屋。
苏媛是被林娇强拉来的,路上她始终沉默寡言,林娇想让她换换心情。
山林里有很多好玩的,徐特带林娇去山涧里游泳、去山上摘猴头菌、抓鱼、采野蜂蜜,有时甚至能带回一两只山鸡和野兔。
可苏媛不去,她只是在房子周围转,要不就在屋里睡觉。
屋里有个大木桶,是用来洗澡的,溽暑当头,每天都会出一身汗。徐特会接来山泉水,门前煮开了,让她们洗澡。
“你对她有想法,对不对?”黑夜里,林娇躲在徐特怀里,她看到徐特的眼睛在发亮。
林娇和徐特谈恋爱不到三个月,就确定了男女关系。他们每周都会去外面。很多同学都知道了,暗地里骂她,可她无所谓。
她认为那些女同学都太保守。
苏媛就是这样的人,她和林娇是好朋友。她就是因为不能接受发生关系,分手了。她哭着跟林娇诉说一切。
“你爱不爱他?”林娇抽着烟,她刚跟男友学会抽烟。
苏媛点点头。
“爱不就行了!这有什么?”林娇吐出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苏媛上下打量她,眼神充满厌恶,背过脸去。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林娇愣在了原地,继而冷笑,盯着苏媛的后背,眼神里流露出恨意。她没想到,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也像别人一样看自己。
既然你站在制高点,那我就把你从上面拉下来。
某天晚上,林娇在苏媛的水里,放了药。深夜,徐特悄悄进了苏媛的房间。
早晨,林娇在生火时,听到屋子里传来苏媛凄厉的哭声。
徐特从屋里跑出来,身后跟着衣衫不整的苏媛,她一边哭一边追打徐特。
林娇站在原地,始终没动,她吓傻了。做这件事前,她犹豫过,但在酒精和徐特的怂恿下,还是一时冲动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苏媛朝林娇走过来,察觉出了她的异常。
她突然面带惊恐:“你知道对不对,是你干的,是你和他合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揪住林娇的头发。
“你自己不要脸,还拉我下水,让你男朋友……”苏媛晃着林娇的脑袋,“你个混蛋!”
“垃圾、烂女人……”
苏媛的耳光一个接一个,打在林娇的脸上。林娇没有闪躲,默默承受,她咬着嘴唇,面色苍白,视线始终垂在地上。她的脑海像是有一台巨大的机器,机器发出轰鸣声,吞噬掉了她的理智。
突然,她拾起地上的斧头,朝苏媛头上劈过去,苏媛顿时倒在地上。
看到苏媛倒地,林娇尖叫一声,徐特跟着动了手。
“后来,我们就把苏媛的身体,藏到了悬崖的洞里。因为怕别人发现,一开始每年我们都会去看几次,看是否在里面,后来就改成一年一次,结婚后,就两年一次……”
“我只能嫁给徐特,毕竟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不知何时,李智已经松开了林娇。林娇摸到他的脸,冰凉无比。
她打开灯,看到李智半张着嘴,眼神呆滞。
“你杀了她?”李智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林娇转回头,双手又绞搓在一起。她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她不后悔。她明白,她的人生就彻底玩完了。
“我不想就这么完了!”良久,她痛哭起来,“我女儿还那么小!”
沉默就像一道墙,隔开了两个人。
良久,李智坐起来,仰头靠在床头,叹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你还要照顾你女儿。”
李智看向林娇,正好和她的泪眼四目相对。
“办法只有一个,杀了他们。”
7
林娇有些坐立不安。电话已经打了,徐特一会儿就会来。
车在外面停着,后备箱里,放着攀索、安全带和手电筒。李智在卧室里,卧室里传来电视声。李智怎么如此镇定,他还能看下电视去呢?他不会在开玩笑吧?
她脑海里一直在想李智说的话。
“那个人说过,认识你很久了,又说到十五年前那件事,那只有两种可能,他目睹了你们杀人的经过。或者是你们的熟人,知道苏媛的失踪,暗中跟踪过你们。”
“所以,一定是被他移走的。他想要以此要挟你。”
“他和你前夫,他们两个死掉后,世上除了你我,就再没人知道了。你尽可以放心离开。”
林娇心里很乱:“李智,要不算了……”
李智抱住林娇,他的声音在她背后嗡嗡作响。
“尽管你不爱我,可我爱你,不想看你前功尽弃,你不要怕,我来做。”
事到如今,林娇只能听他的。
徐特来了,他气喘吁吁,似乎是赶来的,罩灯的灯光昏暗,林娇看到他眼神呆滞,他问林娇,她小男朋友去哪儿了。
“他不在。”林娇让他坐下,把卡拿出来。
“这里面有五十万,你拿去吧!密码是欣欣生日。”
徐特笑起来,拿着卡翻看,揣进裤兜里。还未等他说话,李智从黑暗中突然出现,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拖到了地上。
徐特在挣扎,他踢翻了桌椅,脚使劲上翻,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
“按住脚!拿抱枕捂住脸!”
林娇慌忙照做。五分钟后,徐特坚硬的身体像水一样瘫软下来。
林娇全身大抖,坐在地上,慢慢往后挪。
“别这样,还有一个呢……”李智喘着粗气,把林娇扶起来,“下一个我来,你进屋吧!”
林娇返回卧室,锁上门,但她始终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她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抬手看了下表,10点半左右,正好是她约好的时间。
李智在和他聊,但听不清聊什么。随后她就听到打斗声,以及东西摔碎的声音,不过短短数秒就戛然而止。
李智拿出了尼龙袋,迅速把他们装进去。
外面很冷,林娇裹紧衣服,看李智去了后备箱。
“上车!”李智盖上后备箱,说道。
“欣欣怎么办?”林娇担心女儿。
李智转过头来,一脸冷漠:“放心,我给她牛奶里掺了安眠药,什么都不会吵醒她。”
“你给我女儿吃药?她那么小!”
林娇拉住李智胳膊,但被他甩开了。
“上不上车?”李智凑近她,眼神突然变得凶狠。
他要把人带到之前的山林里。这是李智的主意,那个的地方人烟稀少,足够隐蔽。
上了高速后,周围就全黑了,只有车前灯照出一片亮。之前林娇要坐前座的,但最终选择坐在后面。
“李智,我的那张卡呢?给徐特的那张。”
李智没有说话。
林娇开始想坐前面,原本是要给李智导航的。
“李智,路线对吗?不需要我告诉你吗?”
李智仍旧一言不发。
高速下来了,森林巨大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他们在林间穿行,林娇感觉得到,他们在往上走。
没错,路线是对的,可李智是怎么知道的?
林娇盯着前面开车,一动不动的男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到地方了,可林娇没下车。她看着李智走到后备箱,走进通向悬崖的小道。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从车窗里伸进头颅。
“怎么了?你不想看看去吗?”
她是被李智拉着来到悬崖边的。
悬崖对面,圆月高升,月光大亮,眼前的一切都很清楚。林娇看到悬崖边上的那棵大树上,有个人挂在上面。
李智用手机一照,她看清了,那是一具身上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的尸体。
她立刻瘫软了,把脑袋埋进两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沉闷的尖叫声。
8
李智记得林娇和徐特来到他家,给他父母赔礼道歉的情形。
林娇抱着他妈哭,说了很多对不起,甚至给妈妈下跪磕头。她说在山林找了十多天,仍旧没找到苏媛的踪迹,那里有河川和瀑布,深山老林,悬崖峭壁林立,苏媛凶多吉少。
她哭得很惨烈,满脸泥土和泪水。可在年仅十岁,但心智比同龄人成熟的李智看来,她是在演戏,骗不过他的眼睛。
李智不相信姐姐会因为失恋而殉情,她一直很坚强,还勤工俭学,一直想减轻父母的负担。
另外她性格谨慎,也不太可能因意外而死。但搜寻毫无进展,他父母只好相信了。
可李智不甘心,姐姐是他最亲的人,比父母还要疼爱他。
他永远记得姐姐离开家时的样子,穿着红色连衣裙,拖着行李箱,笑吟吟地上了客车,她从窗口探出头,朝他挥手。
他想找到姐姐。为此他一直在默默关注林娇的动向,她工作,和徐特结婚了,生了女儿,女儿长得很像她……直到他们离婚……
林娇和徐特离婚后,一次偶然的跟踪,让李智意外发现了他们藏匿的位置。
姐姐出游时失踪,弟弟追查同行人15年,在一山洞中找到线索
其实那时他已经快要放弃了,关注林娇,也只是可有可无地,变成了一种习惯。实际上,他把她当成了自己姐姐生命的延续,仿佛是为了在她身上得到残缺的安慰。
可山崖下的发现,让他确认了,这一定就是姐姐,他们杀了姐姐。
“姐姐失踪后,我做过很多梦,梦见姐姐在森林,被一团黑影追逐,又或者看到她出现在河里,我伸手捞她,她却碎掉了。梦里的我,总是束手无策。”
李智点烟,眼睛眯起来。
“找到我姐后,我就下决心,一定要亲手报复你们两个。但你们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很容易暴露。于是我便化名李智,接近你,和你恋爱,让你先放松警惕,一个个解决。”
“谁料想,你那个网友帮了我大忙。其实我那天夜里我抓住他了,跟他做了一笔交易。”
林娇从地上悄悄爬起,想趁李智讲话,偷偷逃走,可她刚站起来,就被李智抱住了腰,她一下子不敢动了,哭得更大声。
“别动,听我讲完。”
“他真的是很有趣的人,他对你的推断,真的是从你的资料得来的。但后面的五十万,是我和他商量好的,这个人其实并不知实情,只是按我说的做罢了。我承诺得到钱后五五分,到时他就可以去做手术,他乐得简直要发疯。”
李智嗤嗤地笑起来:“要说移民,我是建筑师,完全可以技术移民。”
他拿出卡,在林娇眼前翻看。接着,他把手搭在林娇的背部,上下游走。
“你不要回头,让我最后一次,再抚摸一下你的后背。”(原标题:《月夜下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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