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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耶】重现的《七十五页》:“普鲁斯特的圣杯”

马塞尔普鲁斯特在利兹酒店奥托约1896年“母亲在世时受到庇护,母亲也知道有期待,但始终没有回应。

母亲去世后,普鲁斯特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这就像是给母亲的一个迟来的礼物,写作《七十五页》时,他在忏悔,在这个已经活过的既往的人生里面寻找它的意义。有些地方当时还看不到意义,他在怀疑此生是否虚度,忏悔可能还停留在这个层面,所以他连标题都没有,就这样一路写下来。”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李乃清 发自上海

编辑 /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这就是,那藏了许久、盼了许久,已经成了传奇的《七十五页》啊!”

2021年3月18日,法国伽利玛出版社出版了马塞尔·普鲁斯特从未面世的遗作——《七十五页》(《Les Soixante-quinze Feuillets》),本书由普鲁斯特手稿研究专家娜塔莉·莫里亚克·戴尔(Nathalie Mauric Dyer)整理、注释。普鲁斯特研究权威让·伊夫·达迪耶(Jean-Yves Tadié)为此书作序,称之为那部伟大杰作(《追忆似水年华》)诞生前的“神圣时刻”——“这一页页‘未来之书’的好处在于,它们最早写就,虽然我们最晚读到。”

《七十五页》封面

半个多世纪后的“一声惊雷”

《七十五页》文本写于1908年初至当年10月,事实上,这是普鲁斯特在凌乱的纸张上留下的一叠手稿(内中篇目没有标题,手稿共计75页,因而得名)。彼时普鲁斯特已36岁,在文坛上还寂寂无名。

自1899年放弃《让·桑德伊》之后,普鲁斯特一直都没提笔创作小说。直至1905年,他将英国作家约翰·罗斯金的《亚眠的圣经》和《芝麻与百合》译成法文,并为这两本书各自写了序言。这一年,普鲁斯特的母亲与世长辞,此后一段时日,他陷入黑暗的低谷。“我又听到那种抽噎的哭声,犹如修道院的钟声,白天为城市的喧闹所压倒,人们以为这些钟已停止鸣响,但在寂静的夜晚,它们重新开始发出声音。”

“唯有失去的天堂,才是真正的天堂。”母亲的去世使普鲁斯特离开了童年时代的天堂,因此,他下定决心,要重新创造这个“天堂”……

法国厄尔-卢瓦省伊利耶-贡布雷,普鲁斯特博物馆 图 / IC photo

早在1954年,普鲁斯特的《驳圣伯夫》面世时,时任编辑伯纳德·德·法洛瓦(Bernard de Fallois)就在前言中首次披露了《七十五页》的存在,他将之描述为理解《追忆似水年华》的“宝贵指南”、“他(普鲁斯特)的创作日志”,提及这些手稿中包括普鲁斯特将要发展并最终纳入其杰作(《追忆似水年华》)的六个情节。但伯纳德·德·法洛瓦也指出,当时“主要人物”斯万还未定型,他在《七十五页》中分身为几个不同的角色。

《追忆似水年华》手稿

然而,普鲁斯特这部神秘“手稿”大半个世纪以来从未浮出水面。《七十五页》曾被认为已经丢失,法国学者用了几十年时间寻找,有人甚至认为这些文字并不存在。伯纳德·德·法洛瓦在有生之年见证了普鲁斯特多部作品的出版,2018年他去世后,其私人档案遗赠法国图书馆,《七十五页》惊现其中。

伽利玛出版社发表声明,称《七十五页》是“普鲁斯特的圣杯”,并将该文本的“重现”视作半个多世纪搜寻无果后的“一声惊雷”。

“自上世纪60年代初以来,几代普鲁斯特研究者上穷碧落下黄泉,但《七十五页》两处茫茫皆不见,犹如传说中的‘圣杯’。这次‘重现’,仿若‘霹雳’,让我们得见《追忆似水年华》字里行间隐藏的故事。”青年学者董伯韬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如许解释。目前,他正着手《七十五页》的翻译工作。

“如果说《追忆似水年华》是座哥特式大教堂,你读《七十五页》会发现这是个罗曼风格的小教堂,具体而微,但又有变化。《追忆》煌煌七卷,《七十五页》只是它前两卷的浓缩,好多还没展开,蓄势待发。《七十五页》是《追忆》保持自传状态的初稿,比如人物,《追忆》里是斯万家、盖尔芒特家,但这里普鲁斯特写的是他自己家,外婆阿黛尔、妈妈让娜、叙述者马塞尔,用的都是真名。读过《追忆》再读《七十五页》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因为它是手稿,我们会看到作家删掉了不想让我们看的东西,这里体现了一个更新或者说更原始的普鲁斯特。”

哭泣的“孩子”,捧出一部杰作

开始掉雨点儿了,我们把那几张珍贵的柳条椅搬回到门廊底下,爸爸妈妈在铁椅子上又坚持了一会儿,也来避雨了。但是外婆,风吹着她花白的头发,却依然独自在小径上疾走,因为她觉得人们来乡间就是为了透透气,若不享用,就可惜了……一见她出现在横于面前的小径,我就开始战栗,因为我感觉到人们将开始叫她,跟她说些让我心碎的刻薄话,我甚至怕外公硬要她回来;在这样的关头我真想杀了所有人来为外婆复仇,有时我会忍不住离开门廊冲向她热烈地抱住她吻她以图安慰她向她证明至少有个人懂她,然后我会躲进小屋,那时,它们是我唯一的避难所,在那里我任凭泪水流淌。

(摘自《七十五页》,翻译:董伯韬)

《七十五页》开篇,普鲁斯特记录了“一个乡间的夜晚”,率真、温厚的外婆,让人想起《追忆》首卷《在斯万家那边》里头“无论什么天气都爱去室外”、“喜爱自然景物”的“外祖母”——“我尤其相信,我外祖母在贡布雷钟楼的身上,隐约见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既自然又不凡的气派。她不懂建筑,却说:‘孩子们,你们尽管可以笑话我,这座钟楼在一般规则上也许并不美,但是它老态龙钟的怪样,我看了很受用。我甚至相信,倘若它弹起钢琴的话,一定不会弹得干巴无味。’”

“一个乡间的夜晚”、“在维勒邦那边和梅塞格里兹那边”、“海滨假日”、“年轻的姑娘们”、“高贵的名字”、“威尼斯”……普鲁斯特这些手稿本没有标题,为读者考虑,《七十五页》的编者加上了“似曾相识”的篇名。在这些手稿中,理论沉思、自传性叙写和读书札记杂陈。

唉,我曾以为自己的往昔尽已逝去,我又怎能知晓曩昔所有的夏日,夏日里我曾盘桓低回的花园,还有那曾身历的忧愁,头顶的天穹,以及我所有的生命,竟都注入(这小小的一杯)浸着走了味的面包的滚烫的茶。假如我不曾饮下那杯滚烫的茶——而那很容易做到,因我向来没有喝茶的习惯——可能那一年,那个花园,那些忧愁就都不会为我重生。

(摘自《七十五页》,翻译:董伯韬)

“这样的段落,读过一点《追忆》的人都能认出,而又‘犹昔人,非昔人’。”董伯韬向《南方人物周刊》展示部分译稿时介绍,“由此可见,《七十五页》与《追忆》,一为永远的草图,一为落成的大厦。”

长句的回旋缠绕掩起呻吟。起初是自传,随后是文论。总觉歉然未足,普鲁斯特于是开始创作小说。在“七十五页”和那些戏仿收官后,他涌出一个想法——和妈妈一起聊聊圣伯夫(即《驳圣伯夫》),让妈妈重现,是为了与她作别。唯有这样,普鲁斯特才能真正开始他的小说。

阿德里安·普鲁斯特夫人,闺名让娜·韦伊,皮埃尔·勒孔德·杜·努伊作,1904年12月5日

童年与伤悼的记忆,汩汩滔滔,尚未被驾驭,不住地奔流着;外婆、妈妈,说到她们时,普鲁斯特最令人动容。那是童年的忧伤,那忧伤迥异于成人的痛苦,它隐在太快或不肯给予的吻后面,写来自有令人几难承受的特质。

“《七十五页》不是小说,这里面有很多告白。那种普鲁斯特式的独白,跟《追忆》比更具忏悔性质,因为他更直接,是在对自己的亲人说话。”董伯韬评析道,“母亲去世是普鲁斯特写作的一个重要原因。母亲在世时,他受到庇护,他也知道母亲有个期望,但他始终没有给出回应。母亲去世后,普鲁斯特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这就像是给母亲的一个迟来的礼物,写作《七十五页》时,他在忏悔,在这个已经活过的既往的人生里面寻找它的意义。有些地方当时还看不到意义,他在怀疑此生是否虚度,忏悔可能还停留在这个层面,所以他连标题都没有,就这样一路写下来。”

法国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内的普鲁斯特墓 图 / IC photo

1908年,在那个四壁都是软木的“方舟”里,普鲁斯特已开始构建他的“教堂”,在这“七十五页”纸上,他写下那些忏悔的、自传式的独白,探索文本的形式、边界、方法和密度……他对自己想做的事十分清楚:一部“同《一千零一夜》和圣西蒙《回忆录》一样长的”作品,“有点像乔治·艾略特和托马斯·哈代的东西”,但同时又不像它们其中任何一部——小说的主人公是时间。在那里,他回望童年的“天堂”,又将坠入索多玛的“地狱”……

普鲁斯特的签名

诚如达迪耶在《七十五页》序中所言:“出示这些未刊稿,亦是在讲述一个不断复活的故事。分开、拆掉、重织,夜以继日,这些文稿再现了……而我们则似乎更理解《追忆》了,觉得弄清了那被藏起的一切。”

时光倒流113年,我们仿若看见:一个“孩子”在贡布雷哭泣,从那里他捧出一部杰作……

(感谢董伯韬、姚燚为采访提供帮助;实习记者宫宇凡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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