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如果你去问蒂埃里·亨利，是什么让他如此伟大，他肯定不会提他闪电般的速度、灵活的脚步或者举重若轻的终结能力——亨利一定会说，是他的脑子。
「马尔科·范·巴斯滕在1992年做到的一切让我深受启发。」亨利在接受TA采访时，如此回答。当时的亨利只有13岁，是法国著名的克莱枫丹足球学院的学生。
在克莱枫丹，亨利除了与尼古拉斯·阿内尔卡、威廉·加拉和路易斯·萨哈等年轻的天才一起接受严格的足球训练，还通过电视研究他的偶像们：「范·巴斯滕是我最喜欢的球员，他在1992年的欧洲杯上做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丹尼斯·博格坎普在对阵德国的比赛中打进了一粒进球，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哪个球员像范·巴斯滕一样，在一粒进球中扮演这样的角色。」
「阿隆·温特当时带球沿着边路突破，范·巴斯滕向近门柱跑动将防守队员带走……如果他不这么跑位的话，防守队员就会紧跟住他和博格坎普，轻松地破坏掉这次进攻。但在当时，范·巴斯滕移动的时候，还伸出手指向身后。我当时在看直播回放的时候心想：“他在指什么？”他在指着博格坎普——他才是这粒进球的总指挥，在脑中精心策划了每个人的动作。」
那一刻，让亨利看到了一个前锋能做到的一切。突然之间，亨利顿悟了，足球不仅仅是进球——还是空间、感知和思考。
「范·巴斯滕被称为射手、杀手、终结者……大家不会很关注他的一些跑动方式，还有他提升身边球员的方式——但这些都影响到了我。」
对亨利来说，另一个让他顿悟的时刻，则是他加盟摩纳哥后遇到了阿尔塞纳·温格。温格在亨利17岁的时候给了他联赛首秀的机会，但这仅仅是一个开端，5年后他们在阿森纳重逢时，真正伟大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在英超联赛中，我的一切都改变了，无论是在职业上，还是作为一个人，」亨利说，「在那里，我成为了一个男人。」
温格成为了亨利职业生涯中又一次思考的起点。当时，亨利一度觉得自己在比赛中的跑动经常被阿森纳的中场球员无视，于是在科尔尼基地的一次训练课后，他找到了温格。
「我记得那天我去找他聊中场的问题，我好像是对他说：“他们有时候就是看不到我，你知道吗？”」
「然后阿尔塞纳对我说：“你觉得弗雷迪·永贝里能像丹尼斯·博格坎普一样看见你吗？”我心想，当然不是，丹尼斯在睡着的时候都能看见我。」
「当时的永贝里踢球的方式不大一样，他喜欢低着头带球，所以他跑动和处理球的方式和博格坎普很不一样。其他的所有人，罗伯特·皮雷、阿什利·科尔、吉尔伯托·席尔瓦和帕特里克·维埃拉们，都有着不同的跑动和处理球方式。」
「比如说，我能在高位接到克洛·图雷的长传球吗？在他职业生涯的早期，不能——但在后来的阶段里，是可以的。托尼·亚当斯呢？当然可以。但与有些后卫搭档的时候，我必须回到更深的位置接球，因为他们没有这么远的长传能力。」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思考与发现。
「我把温格的话记在了心里。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开始去思考如何让我的中场队友踢得更轻松，而不是他们应该如何让我踢得更轻松。我开始根据持球队友的能力选择跑动方式，而不是简单地随心所欲地跑动。」
「当你拿球的时候，你不仅会受制于自己的脚下，还会受制于其他队友的跑动——不过至少你可以决定怎么处理球。但当你脚下没有球，不能决定处理球的方式时，你就应该确保给持球队员至少一个处理球的解决方案。当球队无法帮到你的时候，你能做些什么？这就是我对前锋的定义。」
「要这么看，平均而言，就算一名前锋非常棒，他在比赛中持球的时间也不会超过1分钟。那么在剩下的时间里，你应该做什么？」
说到这里，亨利停顿了一下，表示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修辞性的设问或者反问。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亨利的作为教练的闪光——TA完成这次对亨利的采访时，他正在执教MLS球队蒙特利尔冲击。
TA负责这次采访的记者James McNicholas不想回答错这个问题，但也确实不知道正确答案。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猜了一个答案：「在跑动？」
但是James猜错了。
「不，是在思考。」亨利解释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温格激发了我的思考，让我顿悟了。大部分时候，你的确在跑动，但这让人们忘记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技能之一，也就是思考。这也是你在比赛中要做的一切，你要思考。」
「你在比赛中有1分钟的持球时间，完成了15次触球——如果你是个不错的前锋，可能会有30次。但哪怕是再伟大的前锋，也不过就是60次触球。而除此之外，你在比赛中如何思考将决定你这场比赛的质量。」
「老实说，这并不是很多人在训练中会尝试提高的身体部位：大脑。在训练课中，教练会想方设法让你更强壮、跑得更快，诸如此类，但如何让一个球员更聪明？如何激发他们的思考？如何让他们理解空间？如何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这就是好球员与伟大球员之间的区别。」
亨利的这些思考，让他在中锋位置上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格。他是阿森纳队史上最伟大也是最无情的射手，但绝对不是一个典型的中锋。比起在禁区里嗅探机会，他更喜欢在左路游弋。
「我记得我刚到阿森纳的时候，人们都在说“他从来不呆在禁区里，那他怎么进球？”」亨利回忆道，「你知道的，这就是当时的迷信，只有呆在禁区里才有更多机会进球。当然，现在的边锋也能像中锋一样破门。」
「但我真的不是那种擅长活跃在禁区里的球员，我的头球不大好。我擅长持球，但我不适合长时间呆在禁区里。所以，我为什么要留在会暴露我弱点的位置？我肯定要把你带到我能最舒服踢球的位置上啊，对吧？而且我知道，自己在中路并不会太难受，但带着防守队员到了左路那简直就是回到了我的“花园”啊。我以前就是一个边锋。」
「如果你不想来，那是你的事儿，就没有人管我了。如果你来我的花园，那也取决于你，因为你就要出来跟我一对一了。无论如何，我都赢了。」
「在我看来，无论如何我都会来我的花园。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反正都在我家里，而我要在花园吃烧烤了。」
亨利的这段话一定会勾起英超一代中后卫的回忆：他们不情不愿地跟着他来到了边路，然后被亨利统治。
亨利在职业生涯中面对过的最难对付的后卫是谁？他给出了一份令人敬畏的名单：「里奥·费迪南德是一个优秀的后卫，约翰·特里、威廉·加拉都是我们想要避开的对手——尤其是加拉，他能踢后防线上的所有4个位置，这只有少数人能做到。然后就是索尔·坎贝尔、克洛·图雷，我还能说几个名字，比如莱德利·金。」
尽管亨利认可了他们的实力，但这些名字也并不能吓到他：「当我处于我自己的节奏时，我想当时的世界足坛没有多少人能够防住我。」亨利说道，「但当我失去节奏的时候，甚至我爸都能完成对我的防守。所以，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观点：确保自己足够努力，然后不要说什么“我过不了这个后卫”或者“我进不了这个门将的球”。」
随着亨利的爆发，防守他的后卫会越来越多地尝试用身体来限制他。「如果你想避免对抗，那么在很多小球场里，留给你的空间就不多了。」亨利说，「你必须为自己创造空间。那些家伙会在身体上挑战你，你必须先处理好这些事儿，才能投入比赛。」
作为应对方式，亨利在训练中要求马丁·基翁和李·迪克森对他多上一些身体，这会帮助他为周末联赛中将要面临的挑战做好准备。这让亨利更加坚强，他开始学会驾驭自己的愤怒，将肾上腺素转化成为场上的表现。
「有时我在场上状态并不好，但后卫突然之间对我来的一脚会成为我表现的转折点，」亨利说，「这就是我，我会快速做出反应。有时候，我会在场上跟对手说垃圾话：“伙计，你不应该踢我的。因为我当时并没有融入比赛的节奏，而你的这脚算是把我吵醒了。太谢谢你了。”」
亨利一共打进了175粒英超进球，进球的方式繁多。然而，他有一个标志性的进球方式：从左侧内切，面对门将，打开身体，用右脚将球打进远角。从看台上来看，这种进球似乎毫不费力，然而事实却大不相同。
「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掌握这项技巧吗？」亨利问道，「你会想要笑的，因为当我在摩纳哥的时候就尝试练习这项技巧了。我当时在训练中和一个叫斯特凡纳·波拉托的门将和体能教练克劳德·普埃尔一起练习，而我在50次射门中只能打进1球。」
「即使当我开始慢慢掌握这项技能的时候，我依旧需要在每次训练课后加练30-40分钟的射门。在阿森纳，我会拉上几个预备队门将，或者甚至是自己一个人，在球队训练结束后加练。在这个动作背后的训练量是令人疯狂的。」
「不断的重复会创造一种习惯，而当你拥有一种习惯时，你的身体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这个动作，一切变得非常自然……然而，人们往往只能看到结果，倾向于判断说：“哦，这就是他！”不，不是我，是努力训练。」
亨利在比赛中还有一面经常被忽视：他在258次英超出场中送出了74次助攻。当被问起他的创造性时，亨利承认他是有意识地想要改变中锋的固有比赛方式——这是非常难得的。「我认为我有责任参与到前锋位置的演变中，」亨利说，「在我职业生涯中的某一刻，我开始想：“我能留下什么？我可以对我的这个位置造成多大的影响？”」
「我一度认识到，前锋的工作永远是为球队完成终结——然后他就会获得认可，有时甚至是不那么公平的认可。我可以一场比赛里打丢10次单刀，然后进一粒制胜球，然后我就是比赛的英雄。一个门将可能完成了10次扑救，然后在第91分钟的一次失误导致了丢球，他就成为了球队的罪人。这怎么能算是公平？」
「所以，我对自己说，“如果那些伙计们为我付出努力，那么我也应该投桃报李。”然后我开始在比赛中尝试送出更多助攻，而这也是我表达“我们是一个团队”的方式。」
亨利的这种踢球方式，也让他成为了英超史上踢球方式最宜人的球员之一。然而，他并不是那种只想要表现自己的球员，美只是他踢球方式的附带品。「这就是我踢球的方式，」亨利说，「对我来说，我并不是在娱乐球迷。我永远带着明确的目的在踢球。」
「你从来不会看到我在场上为了穿裆而穿裆。我永远只是想前进。如果穿裆是必须的动作，那就完成穿裆。当我尝试一些动作但没有成功的时候，阿森纳球迷会对我唱歌：“蒂埃里，你XXX在干什么啊？”但我总是会尝试：如果我不去做，那对曼联的那粒进球就不会出现在英超史上了。」
「还有对查尔顿的那个脚后跟进球。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做？我必须护住球，而他就爬在了我的背上，我根本不可能转身。所以我看到了一条路，就是那条路。于是，问题就是你能有能力完成这次动作吗？这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在球场上，你绝对不能忘记你是一名运动员——唯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害怕失败。」
当新冠疫情让全世界陷入停滞时，亨利与全世界的数百万人一样，看了ESPN和Netflix的纪录片《最后一舞》。
任何一个了解亨利与迈克尔·乔丹职业生涯的人都会发现两人的相似之处：优雅与力量的结合、冷静的自我分析、以及对胜利的坚定信念。这并非偶然：亨利从小就以乔丹为偶像，而后者在NBA的成就也从另一个角度激发了年轻的亨利的思考——前阿森纳前锋卡洛斯·贝拉之前就说过，他认为亨利和乔丹一样都很强硬而严厉。
两人都以对队友的严格要求著称。亨利不是罗纳尔迪尼奥那样的类型，他不会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当有人没能达到他的标准时，他一定会让对方明白无误地知道。比如，随着2003-04赛季那支不败球队解体，亨利对一些表现不佳的队友的怒火已经暗暗地燃烧了很久，也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在球场上表现出来。
对此，亨利毫无歉意。
在重温乔丹的故事后，亨利找到了正确答案：「我是看着公牛和乔丹长大的，所以当我看那部纪录片的时候，我就在想“是的，我没错！”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总是展现出了极大的渴望和极佳的职业精神，那么他自然会对队友也有很高的要求。所以我看着纪录片的时候，我就在看着然后微笑：“对啊，不然呢？”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在训练中的表现，那怎么指望你在周末取得什么成绩？」
「当你看《最后之舞》的时候，你会发现有时乔丹的队友不知道该不该喜欢他。“没错，但我们赢了”——突然之间，他们都达成了一致，而最后，乔丹也流露了自己的情感。是的，因为战争结束了。人们永远不会不明白为何战士只有在战斗结束后表达自己的情感。」
亨利作为阿森纳官方队长的时间并不久，只有2年，但他作为球队领袖的时间要长得多。对于亨利来说，成为那个制定标准的人，不断向他人提出要求的人，是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并不是这样，」他说，「这件事情的难点在于：你帮助了别人，谁来帮助你？人们会看到别人“不行了”的时候，但没有人会关心我行不行。因为我必须是那个始终“行”的人。」
「有时候，你肩上的压力在于，如果你没有好的表现，是无法回到更衣室看着你的伙计们的。他们知道你没有在糊弄他们，但你的发挥不如往常。所以，其实他们不想看着你，但你知道他们在看着你——或许在形象，“嗯，他怎么回事？” ——这很烦人。」
「在场上，然后回更衣室的时候没有……」亨利话音落下——对于他来说，即使谈论失败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这就像，你没有帮到你的球队，你知道，他们也知道。我对自己非常挑剔，你不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很多次我都记得，我曾经在赛后给我的经纪人和兄弟打电话，他们就会说，“蒂埃里，你知道的……”」
亨利用手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手势，然后接着说道：「然后我就会说：“不要告诉我知道的——我知道自己踢得不好，这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不要找任何理由。」
亨利很幸运，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倚仗出优秀的队友。「有时，迈克尔·乔丹做不到的事情，斯科蒂·皮蓬出现了，」他说，「然后，斯科蒂·皮蓬做不到的事情，托尼·库科奇出现了。这就是你赢得冠军的方式。有时我做不到的时候，然后丹尼斯就出现了，西尔万·维尔托德就出现了，恩万科沃·卡努就出现了。有时我们做不到的时候，吉尔伯托也会挺身而出——就像2003年在莱斯特的那次。」
当亨利对自己很苛刻时，阿森纳给了他安慰和理解。「阿森纳球迷和我，我们确实有某种联系，」亨利说，「他们知道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他们知道我什么时候正在状态，也知道我什么时候不在状态。」
「我无法隐藏这种东西。如果一个球员给我的一脚传球不好，你可以从我的表情中就知道我认为球本应该传去哪里。对我来说就是这样，这就是赢得冠军的方式：你要和赢家一起才能赢得冠军。」
「这就是我们获胜的原因，因为帕特里克是那样，因为丹尼斯是那样，因为托尼亚当斯也是那样。当球队中只有一两个这样的球员时，事情就变得非常困难。所以，当我看《最后之舞》时，我会想，‘是的，就是这样’。」
当你将标准设置得如此之高时，满足那些巨大的期待很快就会成为一种负担。「对我来说，这是我的任务，」亨利说，「每隔三天，阿森纳球迷就在等待我的表演，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尽管我确实让阿森纳球迷失望了很多次，但都不是故意的。」
「但我的职责是确保我时刻做好准备，准备好不让他们失望。我从来不出去玩，从来不喝酒。人们会邀请我说，“蒂埃里，我们走吧。”我会回答他们：“不不不，星期二我有一场比赛，我不能让自己失望，让球队失望，让工作人员失望，让每一个在俱乐部工作的人失望，尤其是球迷们……我不能。”你们，阿森纳球迷们，来海布里就是想看我的表现的。」
「所以我怎么能在场上说什么“我昨晚参加了派对，只睡了两个小时”。好吧，我必须诚实——没错，有时候我表现很糟糕，但那是因为我很糟糕，而不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准备。我总是想要确保我准备好奉献精彩表现了。」
「我是圣人吗？不，我是一个普通人，我会犯错。但是我总是准备好付出一切发挥自己。有时这还不够，我也理解，而且我会是第一个把这话说出来的人，但我的内心会想：有太多人在等我表演。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对于这一点——对于所有的进球、助攻、速度、技巧、思考、魅力、性格，以及对卓越的追求承诺——英超联赛非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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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译自The Athletic「Premier League 60」系列，原文作者James McNicho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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