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文奶奶并不老,只是家族辈分高。旧时代家乡已婚妇女都不称名,文奶奶男人叫“文”,家族是爷一辈,因此都叫她文奶奶。
文奶奶小脚,库脚无论冬夏都缠黑色带子,乌黑油亮的头发,脑后盘一个扁圆发髻,上面横插一个翠绿簪子,前额一绺头发斜挂耳边。文奶奶年轻时一定是个淑女型美女,圆圆的脸盘,白净的皮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话慢声细语,看人总是一脸微笑。
文奶奶,这样一个慈祥善良笑容可掬的古典美女,谁能想得到她内心深处也隐藏有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
中国军事家以水代兵历史悠久,晋国智伯水淹晋阳,韩信水淹废丘,最有名的是关公水淹七军擒于禁。我们的蒋委员长精通 兵法,当然很懂得以水代兵的奥妙。挖开黄河阻挡日军的追击,就是他经典的抗日战例。就是这黄河水“兵”,给文奶奶造成了永久的心灵伤害。
夏天的夜晚闷热难耐,我躺在院子里的小绳床上,母亲一边为我打扇子,一边和文奶奶拉家常。文奶奶和母亲交情深厚,大概这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吧,文奶奶悄悄对母亲讲起她那段心酸的往事。
那时她新婚不久,但还不是文奶奶,蒋委员长的黄河“水军”突然闯进她的新房。漆黑的夜晚,哗哗的水声,房屋倒塌的隆隆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整个村子就是一个地狱般的恐怖世界。文奶奶还算幸运,她和丈夫,公爹逃到了村外的高岗上。这时丈夫发现没有带出一文钱。庄稼人不知道外面如何混世界,一文不名,娇妻和老爹将何以生存呢?丈夫又跳进水里向家的方向游去。时间慢慢的过去,文奶奶紧张的心快要缩成了冰块。“爹呀!”一声凄厉的喊声穿过夜空。文奶奶说到这里,浑身颤抖,低声噙泣。“爹呀!”文奶奶模仿丈夫喊出的声音,摄人心魄。很多年以后,每想到这句话,我脑海仍然会浮现一个青年被巨浪卷入水底前哀嚎的可怕画面。
文奶奶父女后来逃难到我的家乡一带,再后来就成了我们的文奶奶。那时家乡已经被日军占领,日本鬼子,汉奸兵痞,土匪流氓,成群靠乞讨为生的难民,这是一个强梁者生存的极度混乱的世界。文爷爷家庭并不富裕,在汉奸警备队当兵,家里还有一个病歪歪的妻子。文奶奶嫁给了他,还带上她原来的公爹。不管怎样,文奶奶有了一间可以藏身的破草屋。
文爷爷原来的妻子没几年就病逝了,没有留下孩子。文奶奶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像文奶奶这样的妇女家乡很多。蒋委员长以水代兵的壮举已过去八十年了,文奶奶十年前也已经作古,但是他们的儿女子孙没有忘记他们悲惨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