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初夏,燕子已经从南方飞来,无边无际的豫北平原上黄澄澄的小麦即将成熟。
一天黄昏,母亲在剧烈的阵痛中生下了我——她的第一个女儿。我的家是在河南一个不大的小县城。在我出生的夏末老家发了大水。凶涌的洪水一路携带卷走的树木家禽杂物朝县城猛扑过来。很多房屋都被冲毁。没有倒塌的房屋屋子里的水也是齐腰深,床和家具都在水上漂着。全城的百姓无法生存四处逃难,父母也在这混乱的人群中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投奔在郑州临时做小买卖的外公和舅舅。谁知到了郑州生活也很艰难,一家五口租住在一间低矮的破旧房子里。白天火烘烘的日头从房顶的窟窿里直射下来,晚上躺在床上透过窟窿能数星星。遇到刮风下雨天,房顶的泥土杂草随着风雨全从窟窿里冲刷下来,地面上流的全是泥浆和垃圾。但是就是这样的破房子也租不起。为了五口人有饭吃,为了活命,父亲白天到火车站扛货,搬运,当苦力。晚上还带着六岁的大哥沿街叫卖。母亲在家给别人洗衣服挣一点点小钱。就是这样也难维持全家的生计。更不幸的是一年后,一岁多点的我突然得了一种叫“白喉”的疾病。天天发着高烧,整日昏迷不醒。母亲吓得不住地哭,父亲惊得惶恐不安。家里穷的拿不出看病的钱眼看人就不行了,急得父母,外公和舅舅四处借钱到处打听哪里能治这种病。后来外公打听到只有用德国的“盘尼西林”才能治了这个病。可是每支药就要10块大洋,父母听了一支药就得要这么多钱头“嗡”的一声炸的几乎晕了过去。这10块大洋对一贫如洗的父母来说是半年也挣不到的呀!母亲急的大声哭喊:“哎呀!我的孩子没救了,就要扔在郑州了,天哪这可咋办哪!”母亲的哭声深深刺痛了父亲外公和舅舅的心。父亲急得去医院卖了好多的血,外公和舅舅卖了屋里能卖的东西,并向做小买卖的邻居们东借西凑总算凑够了10块大洋。父亲揣着救命的10块大洋抱着呼吸急促的我和母亲像疯了一样朝医院跑去。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你们已耽误了小孩的治疗时间白喉已经堵塞了整个咽部,孩子恐怕不行了。”听完医生的话,父母吓得几乎昏了过去。二老急得“扑通”跪倒在地哭着说:“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我这里有钱,有钱!”说着父亲把10块大洋捧在医生面前。医生说:“只能打一针‘盘尼西林’试试了,能不能活过来就看这一针药了。”打完了针,父亲抱着咽咽一息的我和母亲在极度的悲痛中不知道怎么走回了家……
回到家已是傍晚,懂事的大哥看见父母哭着抱回了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他不停的摇着我哇哇大哭。还不懂事的小不点二哥也跟着哭,一家人哭成了一团。外公,舅舅和邻居们也都泪流满面。悲痛的母亲把她感觉已经不行了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心想,就算女儿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怀里。母亲不停的哭泣哭泣……,那一晚母亲在抽泣声中不知不觉的迷糊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母亲怀里的我在慢慢蠕动,蠕动了一会声音沙哑低微的含糊不清的叫:“妈……妈……”待了一会又叫:“妈……妈……我……看见……天……亮了。”睡着了母亲模模糊糊的听见叫声以为自己在做梦,当我再次叫“妈妈”时,母亲惊醒了“她爸,她爸,快,孩子醒了!”母亲大声地叫着父亲。父亲听到母亲的叫声一步窜到母亲身边。看见我睁开了眼,我还说:“爸……爸……天……亮了。”这时父亲禁不住哭了起来说:“我的孩子你总算活过来了,你把一家人都快吓死了。”终于,那一针“盘尼西林”救了我的命,小小的我总算从死神手里挣扎了回来逃过了这一劫。
自此我一生记住了“盘尼西林”这个药!
自我一场大病后,受到惊吓的母亲心有余悸执意要回老家。因为她生怕三个孩子在郑州再有什么闪失,更怕把其中的哪一个扔在了异地它乡,所以她坚决要把三个孩子安全完整地带回老家去。于是第二年春天父母亲告别了外公和舅舅,带着我兄妹三人返了老家。
回到了离别一年多的老家,满目凄惨的景象使父母一团火热的心凉了下来。受灾时的情景依然如旧。城里城外到处是烂泥杂草,碎砖烂瓦。一片片被大水冲塌的房屋有的夷为平地,有的东倒西歪。幸亏我家的房子是挨着城墙根的洪水漫延过来时气势已经减弱,所以才没被冲塌要不然我们真的是无家可归了。逃难的邻居大多没有回来,街上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父母亲清理了屋里被洪水冲进来的垃圾泥土,在自己的家安顿了下来。
在县城我家祖祖辈辈是没有一分土地的小市民,是靠做小买卖为生的。自家乡遭水灾以来人们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买东西,父亲愁得没办法,只好到离家几十里的外县跑单帮拉板车当挑夫用苦力挣钱艰难度日。哪知返回老家的第二年秋初,父亲跑单帮的几个县也遭了洪水,房屋冲塌,田园被毁,人们哭天喊地的四处逃难。四处受灾后,连父亲卖苦力的地方也没有了。就在这时母亲又生下了第四个孩子——我的大弟弟。这让本来就难以度日的家又更难了。六口人的衣食全靠父亲一个人扛活养家。现在到处是灾父亲去哪儿干活争钱呢?全家人只能忍饥挨饿。面对这种困境母亲每日唉声叹气,父亲愁的蹲在地上不停的抽汉烟。一天刚生完孩子没几日的母亲叹着气和父亲说:“他爸,这叫怎么活人呢?得找条活路才是呀。”父亲说:“这年代乱遭遭的哪都是灾咱去哪儿找活呀?”几天后父亲又没找上活在家愁的不住的长嘘短叹。母亲说:“他爸光愁也不是办法,前天我舅家闺女来看我说,听说我妹妹在山西做买卖还可以,要不咱到那里去看看兴许能找条活路?”
父亲一听睁大了眼睛吃惊地说:“山西!山西在哪?是个什么地方离家有多远?去山西还不如再去郑州离家还近些。”听父亲说去郑州母亲生气的说:“还去郑州?闺女差点扔在了那里提起郑州我就心疼,死也不去!”父亲也知道郑州是他们的伤心地,在那里我差点死去。所以母亲说罢父亲也沉默不语了。
十多天后仍没有找到活计的父亲和母亲说:“孩他娘收拾收拾走吧,现在的活找不上也挣不到钱,再不走就要饿死人了。”母亲问:“去哪?”父亲说:“郑州咱是不想去了,就去山西吧。”母亲问:“你想通了?”父亲说:“有什么办法,要不这四个孩子怎么活?”说完,母亲看见泪水在父亲的眼眶里直打转……母亲最了解父亲,不到万不得已父亲是永远不会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的。
几天后父亲带着大哥二哥和我,母亲怀里抱着不到满月的幼子,全家人跪在老家的房前,流着泪向生他们养他们的祖宗和老屋拜别……
第二天一早,即一九四九年的中秋,正值而立之年的父亲用竹框一头担着两岁多点的我,另一头担着出生才二十六天的弟弟,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还在坐月子的母亲拖着瘦小虚弱的身子,胳膊上挎着竹篮,两手拉着八岁的大哥和五岁的二哥。大哥背着一条被子,二哥背着一个小包袱,一家六口再次背井离乡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河南老家,踏上了去山西的逃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