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为你流泪】在酒桌上被「围猎」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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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的“性侵事件”引起了公众的愤怒，阿里内部也引发了近乎撕逼的讨论。

阿里女员工透露，在出差跟商家谈合作的酒桌上，明确表示不能喝酒却仍被灌酒，并遭到商家和男领导的相继侵犯。

在针对大公司组织系统漏洞的讨论之外，围绕着“反酒桌文化”的讨论还在继续，人们震惊的是，连阿里这样手握丰沛资源的大公司还要靠“酒桌文化”推进业务？

而在职场诸多的隐秘角落，早已被人骂烂的“酒桌文化”，还是让很多年轻人在“职”难逃。

干了这瓶，这个项目就是你的了。

一杯10万，你看着办吧。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去给大家敬一圈啊，这么不懂事呢？

……

没有人对这些话陌生，它们充斥在无数生意场的酒桌上。

酒桌变成了权力场，一群站在权力上风的人，渴望通过所谓的“酒桌文化”，获得一种几近变态的征服感。

劝酒、敬酒、陪酒、灌酒，附带着一系列的不尊重女性的行为——开黄腔、性骚扰。披着文化的外衣，粉饰霸凌的本质，在酒桌上的一切行为最终演变成一种服从度的测试，以伤害身体为代价，证明上位者的能力，表明自己的忠诚。

《非自然死亡》剧照，图源网络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这种“文化”让每一位初入职场的人谈“酒”色变。8月9日，中国新闻周刊发起了一项关于“年轻人有多反感酒局文化”的调查，约70万人参与投票，结果显示超过80%的年轻人对酒桌文化“极度反感，不能接受”。

当年轻人被拉上酒桌，如何在酒桌上自保？他们如何看待这种所谓的“文化”？面对遭遇到的酒桌霸凌，我们还能怎么做？

装傻充愣、眼神迷离，其实我一点都没醉

小满女 95后东北地区传媒从业者

我是去年的应届毕业生，本科毕业后，机缘巧合下进了一家小城市的传媒公司。

入职没多久，公司接了一个业务，要给外地的一家影视公司拍片子，周期为7天，作为甲方代表的我负责对接，相当于一个“监工”。

整个团队只有我一个小姑娘，剩下的基本上都是40岁出头，30岁左右的男性。

第一天拍摄结束后，制作方以“拍摄时间这么紧张，不如吃个饭热闹一下”为由，邀请我去吃饭。他们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但是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喝酒：“XXX今天要杀青了，喝点”“今天拍得太累了，小满你喝点放松放松”……

而且他们喝酒是有“礼仪”的，假如一个局有10个人，那就要10个人先一起干掉三杯，再各碰各的——我跟另外9个人再喝，另外9个人也要跟我再喝，总之这样下去就会喝非常多。

饭局之后，他们又邀请我去KTV。我一直在说：“我不去了，吃完饭我要回家了，我妈一直在叫我回家。”我家教比较严，父母一直不让我半夜出去，但是他们反应很大，说不会对我做什么。

这是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朝九晚六，中间休息三个小时，还算轻松，收入也尚可，我肯定是想好好把握住。而且我需要在拍摄地不断协商、沟通，为了以后工作能够更好地进行，就算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是没办法，我必须得去。

《东城梦魇》剧照，图源网络

他们没有特别要求我去跟谁喝酒，但是有些人，对我有“那种”心思的，就会不断找我喝酒。

我属于那种特别会自我保护的女孩，有危险的东西我不会碰。我和他们喝酒，只要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喝了，那就坚决不会喝，说什么我都不会喝。而且我是那种很会装的，有时候我会装傻充愣——眼神迷离，头都抬不起来。他们以为我酒量差，但我其实一点都没醉。

这算我自保的一种方式。但这是有前提的，装醉也好，有意地躲酒也好，哪怕是找是由去卫生间，都得是这群酒局上的人有良知才行。

实话实说，这种酒桌的东西绝对避免不了。不管是自己开公司，还是在一个企业、单位，都会有几个小姑娘是专门出来喝酒的，可能她们酒量比较好，会被领导带出来敬酒谈生意。

但一个女生，哪怕意识再清醒，受到侵犯的时候，力量那么悬殊，很难反抗。有一种说法是“独居女性在家里会摆几件男性的衣服或者鞋子”，如果工作中确实有参加酒局的必要，我就说“男朋友一会要来接我”，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好自己。

无论如何，还是要勇敢站出来，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欺软怕硬。如果我长得好看、身材好、工作能力强，家境优渥，那领导叫我出去喝酒，我就敢不喝，我差你给我发这些工资？如果工作环境确实混乱，不如放弃这份工作，没什么比自身的心理、身体健康更重要。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找一份新的工作很难，也害怕断了收入，但我相信这世界上绝对是有好人的，绝对是有好的环境的。哪怕我苦自己几个月，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那才是重要的。

为了离客户远一点，吃饭我都坐在上菜位

Karma 女 90后华东地区互联网从业者

2016年起，我就一直在互联网做运营方面的工作，从后端岗位到现在主要对接运营商大客户，应酬类型也在逐渐增加。

这种招投标一般是两年左右签一个合同，所以两年期间，我们要做这个项目的支撑，不断地去和项目进行沟通——也就是喝酒。

本来我也不是特别喜欢敬酒的人，我和他们也不熟，为什么要去敬酒？所以第一次参加酒局是非常不适应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而且我有些酒精过敏，会全身发红，呼吸和心跳都会非常快。我明确说过自己不能喝，当时客户就已经不开心了，他会觉得“你怎么不喝酒，不给我面子”。

第二次酒局的时候，我们总部的很多大领导都来了，我们包了一个民宿，相当于一次团建。当我再次想躲酒的时候，客户就说：“如果你喝醉了，我们送你回民宿休息。”

也是实在躲不过去了，那天我喝了一些，白红两掺。喝完我就感觉走路都是飘的，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一个同房间的女同事搀回房间，眼镜都没摘倒头就睡。从9、10点钟睡到凌晨2点，才拖着难受的身体摘眼镜、洗漱。

那次之后，客户才允许我不用喝酒。

但他们还是会“得寸进尺”。后来一位同事要离职，我们和客户一起聚餐，我已经提前和领导打过招呼，说自己今天不能喝酒。结果客户说：“（同事都离职了，）你今天怎么能不喝一下？”

我领导直接告诉客户，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喝酒。但是客户却不满意，我就直接在饭桌上说：“我来例假了，不能喝。”当时现场充斥着一丝尴尬，那又怎样？这是唯一可以说服他的借口。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是“酒桌文化”的受害者。最开始和我一个项目组的三个男生全部离职了。每次我们出去吃饭，他们承担的就是陪客户喝酒的任务，每次都能喝到吐。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图源网络

组里只有我和实习生两个女生。实习生年龄最小，每次吃饭领导都会特意要求她主动敬酒，嘴甜点，机灵点，随时给客户倒酒。

有时候还会劝实习生：“你是新人，第一次和我们吃饭一定要喝点酒。”就用这样老套的话术。如果实习生一直不肯的话，也会有人出来打圆场：“实在不喝也没关系，我们不强求你。”但是这个潜台词就是客户肯定不开心。

这种“酒桌文化”，就是权利的一种象征，我们的基层员工，就要不断去做这样的事情，维系客户关系。而且酒桌上对于女性的不尊重真的太多了，一般桌子上年龄小的女生，或者是漂亮一点的女生，就会被要求“XXX，你坐在X总的旁边去”。

我就被“点名”过。一般他们喝多了，就想用手抱我的肩膀。而我只能故意跟其他人讲话，离他远一点。后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我会提前走到餐桌旁，找一个离主位最远的位置，一般是上菜的那个位置——这种地方肯定不会让客户来坐，不如自己先坐好了。

我们有个同事，也经常被要求坐到客户旁边，后来她看到我坐了那个位置，就主动要坐我旁边。虽然我们没一起讨论过，但是大家就会心照不宣地用这种方式，彼此保护，互相帮助。

但这些小心思并不是长久之计。只希望以后能有一些组织，可以针对“酒桌文化”采取一些措施，或者把反对“酒桌文化”纳入到自己公司的行为规范当中。吃饭喝酒这种讨好客户关系的事情，我觉得真没必要，大家就是拿着公司的钱去白吃白喝，这种工作完全不需要拿到饭店去谈。

还没进入职场，就备受酒桌文化的折磨

妮妮女 00后西南地区研一学生

我的导师是一个学术很高的80后。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爱喝酒的人。

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一直以来都滴酒不沾。谁成想，短短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导师找了诸多“借口”邀请我们去喝酒。

我是西南某985的研一新生，这届一共六位同门，五女一男。虽然还没开学，就已经提前到学校开始打工了。

初次报道，老师就邀请了他带的所有学生，组了个酒局，美名其曰“欢迎新生”。

在饭桌上，他会说：“这是你老乡，你不得敬一个？”“你俩以后是一个小组的，你不得喝一个？”“这是你同门师姐，你不敬？”一开始我尝试过拒绝，说自己喝了酒会起炎症，心脏也不是很好。结果老师脸一下子就黑了，“不可以，你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他会一直逼我喝，不喝就说我要造反。

迎新生喝酒就算了，可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还要一起喝酒，甚至打羽毛球等集体运动之后也要一边吃宵夜一边喝酒。

而且每次去都要所有人先喝3杯，然后大家要轮流去敬他，再彼此互相敬。我们一个导师组10个人，这样下来，每个人20杯起步。

《将恋爱进行到底》剧照，图源网络

有一次喝完第一杯酒，我给自己倒饮料，老师就喊我：“你要干嘛？”当时我就举着杯子僵了10秒钟，一动不敢动，我们老师也黑脸黑了10多秒，最后说再给我拿个杯子。

老师特别看重面子这块，他觉得导师就是导师，师姐就是师姐，师兄就是师兄。

师兄师姐要坐在导师的旁边，然后才是我们。而且师姐在酒桌上是要调节气氛的，比如聊一聊生活、家乡、习惯，顺便开开玩笑。如果师姐没照顾好我们，老师就会生气；如果师姐不喝，老师就说师姐在带领不良风气。

之前我还“头铁”地和老师说自己要养生，要长寿，现在开始要远离酒桌。结果他说：“年轻的时候不干这些，那你干什么？”

他认为年轻人就要拼搏，要锻炼好身体，要做好学术，还要能喝酒。他让我们在学校里就学会这样的文化，不然以后到社会上会闹笑话。在酒桌上，如果有哪些“酒桌文化”没学明白，老师会很不开心，然后平时工作也会针对你。

比如那些喝酒厉害的，平时工作中他就不怎么说，那些不怎么喝酒的，工作中出了点差错，他就会骂得很厉害，特别双标。

现在我对吃饭已经PTSD了。有一个新同学来实验室的时间比我们晚一些，他来之前的那半个星期我一直处在恐慌的状态，因为肯定又会被老师叫去吃饭、喝酒。

我觉得真的很痛苦，那些工作中被“酒桌文化”迫害的人，如果不是迫切需要这份工作还可以离职，而我真的需要这个学历，所以只能忍受。

唯一能逃离的办法只有平时吃饭的时候，坐的离老师远一些，趁他不备，偷偷把酒倒掉。

“工作要求——陪客户”，这是最糟糕的体验，没有之一

穆白男 80后华北地区IT从业者

我最初频繁参加酒局，就是公司指派。公司派我去了，我肯定得喝，还得抢着别人的酒喝，以显地主之谊。

“工作要求——陪客户”，这是最糟糕的体验，没有之一。

《无耻之徒》剧照，图源网络

说好听点叫陪客户，其实就是免费的佣人。从机场接机开始，除了他上厕所不用我扶着，几乎什么都干了。

要给人准备酒，要敬酒，还得想祝酒词。这不单单是一个喝酒的过程，说白了就是客户来当爸爸的，我受的伤害比别人都大，才能显示出地主的状态，我觉得非常恶心。

酒桌上喝酒分几种情况。

一是谈生意。一个合同10万块钱，一杯酒也10万块，那一排酒倒满了，起步三杯，30万块钱。我们尽全力讨好客户，客户也觉得自己就是王，他满意了就会投资。其实他不满意也不会跟我们谈，但是没人敢不喝，没人敢赌，就怕责任落到自己身上。

二是自罚。无论是说错话、迟到了、礼数不周还是被客户挑了毛病，都要自罚三杯，白酒、红酒、啤酒都得喝。这哪是喝酒啊，这是去决斗去了。

所谓的“一轮”“二轮”“三轮”，每轮都离不开酒，表面说是喝酒助兴，其实就是一种借口。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这些人会开始骂街、动手，甚至输出粗鲁黄段子。并且光明正大地给自己找借口——“我喝多了”，可笑的是大家还都会接受这种借口。

最恐怖的还不是劝酒、敬酒，而是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喝完酒就想释放自己的欲望，体验那些之前从未体验或是不敢体验的事情，从而获得更大的快感。这不就是一种放飞自我么？他就是想做那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看着那些暴露真面目的人，我真是从吃惊到嫌弃，甚至现在已经麻木了。算是一种身体的保护机制吧，有点像自己在厕所里呆久了，就不觉得厕所恶臭了，因为我的身体敏感度降低了。

在酒桌上，被摸手、被搂搂抱抱真的太常见了，而且那些黄段子基本都是奔着女生去的。有时候，大家都喝的稀里糊涂的时候，我也会借着酒劲去打乱那些客户的“如意算盘”，事后给予这些女性相应的提示。

但是前提我得保护好自己，用自己的智谋去帮助那些女生，正面冲突我得尽量避免。

面对强权，有的人只能忍气吞声，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人反而投怀送抱，有多少人敢真正的抵抗？真没办法，只能凡事多留证据，挺无奈的这个事儿。

我属于比较被动的那种，很难拒绝别人，所以不得不喝。尤其是在摧残型的风暴式的劝酒面前，什么挡酒令、耍滑头，甚至提前准备醒酒、解酒物品根本没用，在喝快酒、喝急酒的攻势面前简直是收效甚微。吐过胆汁、吐过血，撞完马桶、撞玻璃、撞墙，我都体会过。不能说完全迷失，但真是在极力地控制自己，动作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大。

后来，因为工作犯了一场哮喘，差点丧命。那时候就想明白了，我不再在乎别人对于我的任何威胁、恐吓，甚至一切让我喝酒的理由都是空气了。

我命最大，我对家庭有责任，对我爱人、对我双方的父母有责任，我不需要再取悦任何人。老天给了我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就过好自己这后半生就行了。

年轻人能终结酒桌文化吗？

“酒桌文化什么时候能灭绝？”仿佛成为一个世纪难题。年轻人拒绝的不是和朋友一起喝点小酒的惬意，而是酒局上的PUA和服从度测试。“拒绝喝酒”本是一项权利，而行使这项权利却需要勇气。万不得已时，这里还有一些我们征集到的年轻人酒局自保指南。

@关丞（男 95后研一学生）

“酒桌文化”确实应该控制，它真是无处不在，哪怕是身边的朋友，都会“是朋友就干”。谁没遇到过被劝酒的时候，难受几次慢慢就学到了不少知识。酒桌上都是有套路的，不想喝就开始狂演，别人以为你喝醉了，就不会劝你了。

第一，动作幅度喝说话声音要显著提高。

第二，要让旁边的人烦你，比如用手抓个猪蹄，再故意往谁身上一靠。看你这样谁还愿意和你喝酒啊？

第三，随便不经意间打翻些什么东西，让大家知道你的脑袋仿佛已经不是你的脑袋了。

平时生活中我也会有意无意地强调自己经常“涨肚”，这样也算给自己上厕所躲一躲找个借口……

@无风不起浪味仙（女 90后国企员工）

硬性上，如果是感觉不好的工作饭局，可以携带录音笔。有一种看起来像U盘，其实是录音笔的钥匙链，可录时间长。这是一种坚决取证，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方式。

软性上，饭局上如果自己感觉不太好，一定要向人求救。首选自己的女同事、同事、领导，其次是对方的女同事，包厢服务员和酒店管理人员也可以。一定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态度是坚决拒绝的。

我曾有过一次私人饭局，进包厢前拿了100元给服务员，交代她帮忙看着点，不能让人在饮料里下东西，也不能让任何人带走我。如果我失去意识，让她以丢失重要东西或者打碎东西的方式报警，并立刻联系我给的紧急联络人。那个大姐没有收钱，说一定会保护好我。后来没有发生什么事，是很温暖的经历，girls help girls。

当90后的时代到来，“酒桌文化”会被终结吗？

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曾对109441名青年人进行了一项调查，35.7%的受访者每月要参加三个及三个以上的酒局，84.0%的人直言反感当下“酒桌文化”。

有些反感“酒桌文化”的年轻人，会有勇气说出：“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喝。”

阿里“性侵事件”后，某大厂实习生直接向公司CEO及总裁发送消息，建议颁布“拒绝陪酒”的相关条令，杜绝所谓的“酒桌文化”。大家也纷纷呼吁公司制定关于“反酒桌文化”的规章制度，以及反职场性骚扰的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