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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时而时而造句我想说《破壁书》:三次元的人们为什么需要了解网络亚文化

【编者按】

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一个个网络部落都在生产着新话语。即便是很多对网络文化毫不关心的人,也会注意到流行词汇对日常表达的渗透和影响。但对于这些词汇背后的网络文化部落生态,大多数人都知之甚少,大量的误解、误用也由此产生。

近期,由北京大学中文系长聘制副教授邵燕君主编、北大网络文学论坛十多位“学者粉丝”主笔的《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一书由三联生活书店出版。这本词典收录了245个网络文化核心关键词,讲述每个词汇的来龙去脉和演变源流,试图打破主流文化与网络亚文化之间的壁垒。本文第一部分是主编邵燕君为《破壁书》所写的序言,介绍了该书的缘起、参照和时代意义。第二部分为该书六个单元——二次元·宅文化、同人·粉丝文化、女性向·耽美文化、网络文学、电子游戏、社会流行词——的主笔对特定网络文化部落的介绍,旨在让三次元的人们看到,主流文化与亚文化之间的壁垒早已不再分明,与其无视或抵抗,不如理解而同情。

《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书封。

一、邵燕君:传统学者为什么要研究网络文化

麦克卢汉曾预言,进入电子文明后人类将重新部落化。如今,在网络空间以“趣缘”而聚合的各种“圈子”,其数量恐怕早已超过了人类历史上因血缘而繁衍的部落。这些网络新部落有着自己的生态系统和话语系统,彼此独立,又息息相通。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这些网络部落都在生产着新话语,媒介革命使人类进入一个语言的“核爆期”,其繁殖力和流通力都是前所未有的。

这些新话语带着部落生活的体温,构成本部落的“方言系统”。其中特别有生命力的“方言”可以打破部落间的壁垒,成为网络流行语,甚至进入主流话语系统。如果我们把一个个网络部落比喻成一口口深井,整个网络亚文化空间就是一个庞大的地下水源系统,各种流行的网络文艺(如网络文学、动漫、游戏等)就是这个地下水源喷涌而出的河流,而那些网络关键词就如同一枚枚贝壳,凝聚着“集体智慧”,积淀着“部落文明”。我们的工作就是撷取那些最闪闪发光贝壳,按照纹路还原孕育它们的部落文化生态,追溯其漫游路径和演化过程,使这些“活化石”成为观察记录网络动态文明的探测仪。

这部书的写作有两个绕不过去的致敬和参照的对象,一个是雷蒙德·威廉斯的《关键词——文化与社会词汇》,一个是的韩少功《马桥词典》。

《关键词——文化与社会词汇》书封。

在《关键词》一书的导言里,威廉斯说,他写这本书的缘起是,1945年二战结束后,当他从陆军退役回到离开4年半的剑桥时,蓦然发现“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讲同样的语言”。这差异的背后,有阶级,有时间。虽然,每一个群体讲的都是自己的语言,但大家却只能听到最主流群体发声。通常,语言的演变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但遇上大变动的时期,比如战争,裂缝一下子就撕出来了,遮不住,缝不起。所以,他强调,这本《关键词》,“它不是一本词典,也不是特殊学科的术语汇编。这本书不是词典发展史的一串注脚,也不是针对许多词语所下的一串定义之组合。它应该算是对于一种词汇质疑探询的纪录,这类词汇包含了英文里对习俗制度广为讨论的一些语汇及意义——这种习俗、制度,现在我们通常将其归类为文化与社会”。就我的理解,威廉斯在这里强调的是,这不是一堆冷冰冰、纯客观的知识,而是一个热腾腾、有立场的争辩过程,这里收集的词都是“意味深长且具有指示性的”。

《马桥词典》书封。

在《马桥词典》一书的后记里,韩少功也谈到了他的写作缘起。一次,他在海南岛菜场上向当地卖主问一种不知名的鱼的名称,卖主瞪大眼睛说“海鱼”,再问之下,不耐烦的说“大鱼么!”当时他差一点嘲笑、可怜他们语言贫乏,后来知道自己错了。海南有全国最大的海域,有数不尽的渔村,历史悠久的渔业。关于鱼的词汇量这里应该是最大的。真正的渔民,对于几百种鱼以及鱼的每个部位以及鱼的各种状态,都有特定的语词,都有细致、准确的表达和描述,足可以编出一本厚厚的词典。但这些绝大部分无法进入普通话。“他们嘲啾呕哑叽哩哇啦,很大程度上还隐匿在我无法进入的语言屏障之后,深藏在中文普通话无法照亮的暗夜里。他们接受了这种暗夜。” 《马桥词典》的写作动机就是揭开普通话的语言屏障,深入嘲啾呕哑叽哩哇啦的方言,按照它的原生语义和价值体系编写词典。这是对普通话霸权的颠覆,也是对大一统的文化观念的颠覆,更深远处则指向全球化和普世主义价值体系。

主编这部《网络文化关键词》,我也有一番缘起。2011年春季学期,我正式在北大开设网络文学研究课程。我突然发现,在这个课堂上,同学们的话和我平时听到的不一样了。课后,我请他们吃饭,特意和他们说:“不用管我,说你们自己的话。”于是,我完全听不懂了,无论是他们聊的内容,还是他们用的黑话。原来,他们平时只是在用我们听得懂的话和我们讲话,除非你懂他们的“切口”,否则,这套方言系统不会像你开放。

后来,我读到韩国留学生崔宰溶的博士论文,他说,传统学者要研究网络文学,先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外地人,要听懂“土著”们的话,才有资格讲话。我深以为然,更加端正了学习态度。以后的几年,我天天在向学生们学说话。刚开始,只能大概听懂,但不敢插话,因为把握不好分寸尺度。有时在微信群里聊天,一句话要查几次百度。不懂的黑话还好说,最怕的是你以为你知道的词,其实词义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人品,比如节操,比如听到“苟利国家生死以”,自然想起林则徐。好在有学生们不厌其烦地帮我补各种“梗”,讲解各种用法的微妙差异。待到我开始比较顺畅的和他们讲话了,我同辈的朋友却说,你的话越来越听不懂了。

其实,学会“土著”的话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何把这些话带进学术话语。“不是人说话,而是话说人”(福柯),一篇不带网络话语的网络研究论文,不但面目可憎,而且根本是隔靴搔痒。那些网络原生的术语、行话,不仅仅是生动,而是一个一个都生了根的。只有建立起一套网络文学批评话语,才能真正建构一套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一般发表单篇论文时,我们只能用嵌入主要术语并且作注的方式,待到编《网络文学经典解读》一书时,十几篇论文聚在一起,一步一注,步步惊心,而且同一术语不同作者定义不同。于是,我们编了一套网络文学的词条。在编撰网文词条时,发现很多词条词义源自动漫、游戏等二次元文化,随着一个一个部落空间被勘察整理出来,一幅网络文化的整体地图卓然成形。

这组稿子2016年在《天涯》杂志连载时,专栏名称是“网络部落词典”,分为“二次元文化”、“网络文学”、“女性向文化”、“电子游戏”、“粉丝文化”、“社会流行文化”六个单元。王雁翎主编一拿到稿子立刻嗅出了老主编《马桥词典》的气息(韩少功先生是《天涯》杂志的创始人)。不错,这些词条就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彼此是血亲、姻亲、乡亲,他们生活在一起,相生相克(如黑/粉),相爱相杀(如攻/受)。虽然不是像《马桥词典》那样用文学笔法写就,但这里也是有故事的。正因为对词条背后故事性的捕捉,使《马桥词典》成为一部小说,“我反复端详和揣度,审查和调查,力图像一个侦探,发现隐藏在这些词后面的故事”,传达出这一地域人群生活的风貌。所不同的是,这里担当叙述人的不再是有文化的外来者,而是拥有言说能力的土著。

《马桥词典》是中国当代文学“寻根文学”运动兴起十年(1984年开始)之后结出的硕果,韩少功不仅深入到乡村的深处也深入到语言的边处,去“理一理我们的根”。他用一部古老村寨的词典,争求一种“具体生活”的权利,哪怕是一个特例,一种补充,一种多元文化的标本。这种“非/逆普通话”“非/逆公共化”的努力,既是对大一统的反抗,也是对当时已来势凶猛的以西方为主导的全球化的抗拒。《马桥词典》之于普通话,也正是当时中国之于世界地位的映射。

20年过去了,今天的中国已经深深卷入全球化的进程中,我们的网络部落就坐落在地球村里,所谓“天下腐女是一家”,“天下小白是一家”。中国的网络一代在文化上没有父兄,全是吃“狼奶”长大的。在新媒介环境下,如何保护个人“具体生活”的权利?如何在没有时空壁垒的网络空间保持本土性、民族性?这些都是要重新讨论的命题。或许,一个可行的方式是充分发展网络部落文化,在地球村范围的文化竞争中占据主导权。1980年代“寻根文学”的口号是,“越是中国的越是世界的”;今天,“只有世界的才有可能是中国的”,古老的民族之根只有能为新生命提供养料,才有可能存活下来。

本书在写作方法上更多地参照《关键词》的方式,毕竟,这是一本学术书。作为文化研究的奠基之作,《关键词》具有着鲜明的左派知识分子立场,那种激越的论辩性是本书没有的。一方面是因为,进入后现代之后以来,全球文化研究都弥漫于一种粉红色;另一方也因为,本书的主要任务是对于网络部落文化做一次溯本清源的梳理,是一次亚文化社群的自我言说。这里挑选的词虽然也是“意味深长且具有指示性的”,但都是自己文化空间中长出的新词,不像《关键词》里的词汇,本身也是主流文化之中的关键词,只有在论辩中才能获得文化空间。

虽然直到今天,网络部落文化依然是一种亚文化,但抵抗显然已经不是其核心特征。如果说抵抗,也仅仅是以不与主流直接对抗的方式存在。他们真正要的只是自己和自己玩。你可以批评他们犬儒,但批评者往往忘了,在三次元之外,他们还有一个二次元世界。在那里犬儒们可以建构自己的异托邦。

电影《编舟记》剧照。

当这部词典送入三联编辑之手时,我们又从他们那里接受了一个概念——小渡海。这个概念来自一部堪称编辑界“圣经”的电影《编舟记》(日本,2013),那部电影讲述了一部权威大辞典《大渡海》的诞生过程。除了有口皆碑的匠人精神外,最核心的理念是“编一本活在当下的词典”。对于代表着印刷文明最高权威的词典来说,“活在当下”岂止是一个全新的理念,简直可说是媒介变革之际的引渡之舟。而对于我们这部词典而言,却是自然而然的应有之义。电影中有一个情节特别有趣,词典接近收尾之际,编辑们发现了很多“二次元”的新词,比如,耽美这个词,也在收集之列。电影中,那些被编辑采访粉丝达人,其实就是我们这部词典的编者。我们给这部词典冠上《小渡海》这样一个萌哒哒的名字,是对《大渡海》的致敬,也是一种对应。小是小规模的小,也是小众的小,是宏大叙事凋零后的多元化,是灵动,是正在长大。同时,也是另一向度的文化引渡——“二次元”文化终于破壁而出——媒介革命已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发生了,这次是小船拖着大船走。

最后想强调的是,这部词典选的是网络文化“关键词”,而不是“流行词”。它们从无数的流行词中被选出,每一个都是该部落文化的路基石,并且,没有一个死掉的,每一个都在旺盛生长。编选者都是这一部落的资深粉丝,有的还是元老、大大,乃至巨巨。这些关键词,凝聚着他/她们的中二岁月、御姐情怀,也是他/她们生命中的关键词。

所以,这是一部出自学者粉丝之手的“有爱的词典”,是中国第一代网络原住民为自己写史。破天荒地,这些85后、90后们,居然有了话语立法权。

二、三次元为什么需要了解网络部落文化

初音未来。

二次元单元里的许多词汇,对于大众而言可能并不陌生。在过去的三五年间,宅、萌、二次元以及弹幕、萝莉等,都接连成为大家争相使用的热词,甚至开始频繁出现在主流媒体的报道用语中。一时间,无论男女老幼,似乎都“萌”了起来,时而随口自嘲“太宅了”,或跑去优酷爱奇艺的视频页面刷几条弹幕,见到十岁以下的小女孩便大呼萝莉……

这多半会令人产生错觉,即二次元(在中国)作为一种网络亚文化,已经大体上实现了面向主流文化的破壁。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曾经旁听过一场学术会议,在论及萌文化时,某领导侃侃而谈,“萌不就是草木生长、事物新生、欣欣向荣的景象么?”。也曾与人激烈争辩过“宅”字的用法,或“弹幕”中“弹”字的读音。却反而被指责为小题大做。然而,在二次元文化中,萌绝不意味着草木生长,而是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的挚爱;宅也不是闭门不出,它是小圈子中的成员之间以生僻人称代词互称时所产生的文化认同感;弹幕最初的意象则来源于军事场景和射击游戏……

任何词语在传播的过程中都有可能衍生出丰富多彩的内涵,每个人也都有权选择自己偏好的解读方式。只不过,一旦你开始动用日常经验和词典义项去取消、覆盖某个亚文化关键词的原始内涵,事实上也就意味着,你已经放弃了与凝结出这一词语的整个亚文化社群的审美趣味、欲望模式和文化体系正面对撞的可能性。

二次元爱好者们所聚集着的亚文化社群,绝非面目模糊的存在,而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真实的生命所构成的,亦同样真实地挥洒着他们的热爱。近年来,二次元爱好者群体不仅开始成为政治动员的新生力量,也同时被资本识别为一个拥有庞大体量、不俗的消费能力且具备极强版权意识和良好付费习惯的理想消费群体。

当二次元爱好者们被政治和资本的力量大力推动,不得不走向破壁的征途之时,主流文化又何妨收起那一点点漫不经心的傲慢,去真正地想一想、问一问呢。

【女性向·耽美】(肖映萱)

女性向手游《恋与制作人》游戏画面。

“女性向”一词的诞生,原本就是为了给专门为女性设计生产的商品提供一个分类标签。在电商经济的扩张和消费主义的召唤下,获得了经济独立或掌握了家庭经济决定权的中国女性,迅速成为了文化消费市场无可争议的主力军。中国的女性市场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规模,“女性向”早已不仅是“亚文化”。“耽美”“同人”等女性向最具粉丝凝聚力的类型,也早已靠着消费者用脚投票,靠着掷地有声的真金白银,不可阻挡地进入了主流视野。几年前,当我第一次在论文中使用“耽美”“女性向”这样的概念时,无论是大众还是学术界,对它们都还充满了陌生感和猎奇式的惊诧;而今天,“腐女”“CP”“基情”“耽美”,几乎成了不言自明的网络通用语。

对于“三次元”人来说,如果你是文化产品的生产者,你就必须了解你的服务对象,理解她们的需求与癖好,才能投其所好赢得市场;如果你是其他文化的消费者,你也应当了解与你并肩前行的伙伴,理解她们的热爱与疯狂,才能彼此尊重各得其所;如果你是文化产业的管理者,你也需要了解你的管理对象,理解她们的压抑与焦虑,才能对症下药疏通引导。

对于“二次元”人来说,在《破壁书》中阐释、介绍“女性向·耽美”文化,是作为其爱好者的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需要有人搭建起沟通“二次元”和“三次元”的桥梁,打破“次元之壁”,破除人们对“腐女”“耽美”、同性恋者、追星女孩的偏见。不仅是“女性向”“耽美”,所有被人们怀着赤心热爱着的亚文化,都值得被理解、被尊重。而生活于其中、被这些亚文化喂养长大的我们,既然赢得了拿起笔的资格,就必须扮演好这个“破壁人”的角色,为我们的热爱正名。

【同人·粉丝文化】(叶栩乔)

综艺选秀节目《偶像练习生》。

顾名思义,《破壁书》的同人·粉丝文化单元主要围绕着“同人”和“粉丝”这两个关键词展开。由于我国偶像工业的日益成熟,及其粉丝群体的成熟和扩张,更多的粉圈术语,如“应援/打call”、“安利”、“爱豆”等词汇也逐步展现在我国公众面前,粉丝文化成为难以忽视、日渐壮大的文化现象。粉,即粉丝(fans)的简称,指对一个明星、一部作品、一对CP或是其他大众文化现象有着特殊爱好的群体。

粉最基本的特征,是能够围绕一个文本/角色/偶像主动进行“过度阅读”,参与性和生产性都非常强。同人就是体现粉丝生产性的最重要的产物之一。所谓同人,指的是建立在已经成型的文本(一般是流行文化文本),借用原文本已有的人物形象、人物关系、基本故事情节和世界观设定进行的二次创作。围绕着作品/角色/偶像展开的同人创作活动十分普遍。这一亚文化空间蕴含着丰富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不只是全新的词汇,全新的情感模式、欲望机制甚至生产方式也都由此生发。

具体到作为作者之一的我个人来说,我也是一名深度同人爱好者。一旦确定迈进一个圈子,成为忠实粉丝,到圈内大大们的微博主页“吃糖”,就会成为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当然我有时也会自己动手写同人作品,不过至今为止还是个“小透明”(笑)。而在编写同人·粉丝文化单元的词条时,对于我而言,最深切的体会还是,这些我们习以为常的词汇,与主流话语系统之间存在很大的使用差异,及其背后的文化差异。在外人看来可能莫名其妙的某些行为,却是粉圈内部的天经地义、“政治正确”。而随着二次元产业、偶像工业的蓬勃发展,这些词汇正一步步进入主流社会的视线,这个过程中,误解和矛盾也很容易产生(如对“粉圈风气”的污名化)。对于不熟悉这些文化现象的三次元人来说,补上同人粉丝文化这门功课,甚至可说是当务之急。

当然,圈子内部的“黑话”系统密如蛛网,不深入其中的话,很难将这些“黑话”一一吃透,更遑论了解其来龙去脉,我们也不可能一一加以解释。在本单元中,我们选择了同人、粉丝文化中最为核心的一些关键词汇,力图勾勒出同人、粉丝文化的大致版图,以帮助三次元的读者增进对这一亚文化空间的了解,理顺粉丝经济的内在逻辑,并提供管窥当代流行文化的一条路径。

【网络文学】(吉云飞)

黑格尔说,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那么文学呢,或许就是未提纯的时代精神。无疑,网络文学就是我们时代的文学。里面有更多个人的东西,更多非理性的东西,比如情绪、直觉、欲望、意志,和时代的经验更相近。要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爱与怕,当下生活中丰富的痛苦与大量的幸福,网络文学是最切近的路。

自己去读当然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去无边无际的网文海洋中遨游,何况要看清其全貌到底是不容易的。网络文学关键词就在试图穿越文学抵达背后的精神。作为一个中介,它处在半提纯的状态。

《破壁书》“网络文学”单元所收的每个词的内涵都是极其丰富的,很多已经是概念、形象、流派等更抽象的东西,但和网络文学丰饶具体的创作实践又都有着血肉联系。如果你看了不少玄幻和修仙小说,但仍不明白它们之间的区别和关联,就不妨来看看“玄幻”和“修仙”这两个词条。

这些词在网络文学当中不仅是流行的,更是关键的,已然经过了时间的考验,被固定了下来。既有核心的文学观念,如“YY”“爽点”;也关乎具体的生产机制,如“月票”“入V”;自然也有主要的创作手法和最有意味的形式,如“穿越”“重生”“架空”;同时也展示了典型的人物形象,如“龙傲天”“玛丽苏”“白莲花”。

这些词也都不是孤立的。一个个词就像一个个点,连起来就能勾勒出一副网络文学的简单肖像。不同的词之间两两组合或者几个搭配起来,就是网络文学的一个侧影或一段历史。

生活在不停向前,语言也在时时更新,这些凝结着千千万万网络文学读者智慧与情感的新词也绝不是冷冰冰的,背后是以文学的形式固定下来的时代的面孔。透过这些词汇和它们背后的网络文学,我们或许可以看到这个时代的人在以何种形式表现着这一个历史阶段丰富而独特的伤痛与追求。

【电子游戏】(傅善超)

《塞尔达传说》游戏画面。

有三个指标标志着电子游戏作为文化现象逐渐兴起:其一,电子游戏初步找到了将“游戏”与“故事”融合在一起的技巧,这使得电子游戏不再是单纯的消遣或者“玩意儿”,而可以承载文化意义或者支撑一个亚文化的圈子;其二,电子游戏无论在欧美还是在中国都已经哺育了至少两代人,对于这些人,电子游戏已经成为某种“文化底色”的一部分;第三,电子游戏的概念日渐渗透到其他圈子、反哺到日常生活领域。

第一点可从电子游戏的“好莱坞化”看出:21世纪进入第2个十年以来,电子游戏逐渐向“电影化”的方向发展,不仅在叙事的技巧和野心上师法电影,而且在工业化水平上日趋完善。最近十年来在电子游戏领域产生巨大影响的“大制作”,诸如《使命召唤》系列、《神秘海域》系列、《侠盗列传5:洛圣都》等等都愈加展现出某种“好莱坞大片”的气质,甚至,他们的故事也大都有好莱坞类型片的底本。

第二点几乎是无须赘述的事实。比起冷冰冰的统计数据,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是,在欧美,已经有父母以电子游戏里角色的名字来为自己的孩子起名了。这还不是普通人:美国著名喜剧演员罗宾·威廉姆斯就为他的女儿起名叫Zelda。她女儿自己说,所有人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都会问,是不是你父亲喜欢写《了不起的盖茨比》的那个菲茨杰拉德,因为他妻子叫泽尔达。但其实不是,罗宾·威廉姆斯喜欢的是《塞尔达传说》,日本任天堂的一个电子游戏,里面有一个公主叫“Zelda”。

第三点可以从网络语言的演变看出,而这其实就是我们的切入点。比如近起的“颜值”这个概念,其实是一种审美体验的数值化,而这其实是角色扮演类游戏(RPG)的一个基本方法。在角色扮演类游戏里,虽然很少直接使用“颜值”这个参量,但往往设有“魅力值”。除此之外,不光是魅力,人物的智力、智慧、体质、力量、敏捷等等也是许多角色扮演类游戏的基本数据。

因此,我们认为电子游戏是值得严肃对待的文化命题。基于我们这本书的体例、体量、和编纂思路,我们从语汇入手,在介绍、梳理其含义之余,也着力点明了这些词语在更大的文化图景中的位置和意义。

【社会流行词】(薛静)

“社会流行词”看起来是《破壁书》最亲切的单元,因为我们选择的词汇,大家肯定都不陌生,有的还天天挂到嘴边。不过,虽然这些流行词都特别常见,但往往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方面,我们的爸爸妈妈长辈老板,当然还有春节晚会和领导讲话时,为了显示和我们没有“次元之壁”,这些“三次元的原住民”总会强行使用这些词汇,看到他们的造句,经常让我们觉得一言难尽,感到他们确实尽力了。但另一方面,每当他们追根究底地问起某个流行词的含义与来源时,哪怕我们这些“二次元的小朋友”,也不能一下子准确地回答出来,我们三言两语的含混解释,让他们再次简单化、浅薄化了这些文化。

以《破壁书》为切口来进入大众文化,我们试图描绘:每一个网络词、流行语的背后,都有一套文化体系作为土壤;这些词汇之间,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666”,是“溜溜溜”的谐音,表示“玩得溜”。最初出现在需要快速交流的网络游戏中,常用于称赞游戏播主技术高超。后来弹幕视频网站兴起,同样需要在暂停的短暂间歇完成评论,“666”也就借由弹幕视频网站,从亚文化的游戏圈,逐渐影响到了圈外的网络视频受众和普遍意义上的网友。

和“666”非常相似的“233”,看起来像是同源,但其实“233”最早是猫扑论坛上“捶地大笑”表情图片的编号。我们现在移动客户端输入表情,都是所见即所得,但是2000年这个表情流行的网页论坛时代,点选后先呈现为文字/数字,发送后才呈现为图像。网络时代从有线到无线,从网页版进入移动端,这个指代表情的代码/词汇曾经一度沉寂过,但是视频时代、弹幕出现,有限的暂停和输入时间中,打出“233”又变得便捷。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网络代际更迭的指征。

两个数字,一个是文化的横向传播,是不同趣缘群体之间相互影响,一个是文化的纵向传播,是网络技术与网络用户在代际更迭上的叠加。因此,分辨出社会流行词背后的文化脉络,描绘它们纵横交错的文化联系,才是我们想要呈现给二次元与三次元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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