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正是读书时。
我一直以为《格列佛游记》是童话故事,看了才知道是不折不扣的社会讽刺小说。格列佛周游的四国:小人国、巨人国、飞岛国、智马国,内容极其丰富,相关解读也特别多。
小说被冠上很多头衔,有说“写给小孩的书”,有说“科幻小说”,有说“虚构类小说的先驱之作”等等。毛姆赞叹小说文体精彩绝伦,“有机智和讽刺,有巧妙的构思,洒脱的幽默,泼辣的讥嘲,痛快淋漓”。
《格列佛游记》自1726年出版就很受欢迎,不到一星期就销售一空,出版商让五家印刷厂同时加印。但作者斯威夫特很不满,因为出版商为了逃避出版审查,把他的原稿改得面目全非,不仅有删节,还增加颂扬英女王的内容。因此,1735年版本才是公认的“首版”。
用今天的话,《格列佛游记》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格列佛(Gulliver)的名字也有深意,源于gullibility,意思是容易受骗上当。
在英国安妮女王统治时期,除了神学和宗教著作,最畅销的是航海作品和游记。斯威夫特紧跟风潮创作了“航海冒险小说”,以写实的手法详细描写航海、风向、潮汐、经纬度等细节,甚至标注小人国、巨人国、飞岛国和智马国的地理方位,一度让读者信以为真。
记得和朋友闲聊,有些“热点”不吐不快,于是大家迂回写历史、写故事、写其他国家地区……你看,斯威夫特把要说的话都写到小说里,不仅自己写得痛快,小说还成了传世之作,一举两得呢。
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1667—1745)
邪恶的“小人国”
格列佛是个讲求实际的英国人,他学医成为外科医生,生意失败后出海谋生,他有语言天赋,记性又好,去不同地方都注意观察风土人情。
在一次前往东印度群岛的途中,风浪太大,船翻了,他漂到一个岛上疲惫入眠,醒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长不到六英寸(约15厘米)的小人儿捆绑了他,见他挣扎就放箭、用长矛刺他。
他被运送到皇宫,皇帝比其他人高出相当于我们一个手指甲的高度,显得格外威严。
这是小人国“厘厘扑腾”(Lillput),大臣时常奉旨表演高危的跳绳舞蹈。
谁跳得最高,舞得最棒,又没有掉下来,谁就继任这个官职。
“厘厘扑腾”内忧外患。
内忧是国内党派之争:高跟党和低跟党。高跟党的人数多,但权位都在低跟党手中。太子想交好两党,因此一只鞋跟比另一只鞋跟高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外患是与邻国交战,战争起因是各自捍卫磕鸡蛋的权威。
话说皇帝爷爷一次磕鸡蛋,习惯性磕大头,被蛋壳划破手指,于是他下令全体臣民吃蛋时必须先磕小头。国民痛恨这条法令,引发叛乱。大头派不能担任任何公职,论述也被禁止。为此,大头派叛逃邻国“不赖富思古”,又有国内党羽的暗中支持。两国已经交战三年,各有胜负。
格列佛利用身材优势,轻轻松松帮助“厘厘扑腾”打败了“不赖富思古”,皇帝颁给他最高爵位“那大可”。然而他不赞成皇帝吞并邻国的决定,惹恼了皇帝。
你为君王立下过丰功伟绩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你在一事上拒绝满足君王的欲望,那么即使你以前立过天大的功,也马上等于零。
更不妙的是,一晚皇宫着火,格列佛情急之下撒了一泡尿来灭火。按照法律,任何人在皇宫内随地小便都格杀勿论。虽然皇帝口头说会赦免他,但他没收到赦免书。
海军上将恼怒他打败邻国,功高盖主;财政大臣怀疑他与妻子通奸,早就看他不顺眼。他们联合其他大臣一起弹劾他,指控他犯下叛国罪和其他重罪,还商定逐步饿死他的计划。
格列佛借着觐见“不赖富思古”皇帝的机会一去不回,在那里找到一条船,离开小人国了。漂流到第三天,他遇到英国商船,终于回家了。
开明的“巨人国”
格列佛回国两个月后,又远洋航行去了。一天,船长派水手上岛找淡水,格列佛也上岸观光。他返回时看到水手们匆忙离开,海里有个巨人在追赶他们。就这样,格列佛被遗弃在巨人国“霸萝卜顶奈何”(Brobdingnag)。
我估计,我现在置身于这个巨人民族中间,就如同一个厘厘扑腾人孤零零地置身于我们英国人中间一样。
格列佛在“厘厘扑腾”可谓巨人,但被小人儿诱捕,还几乎处死;在“霸萝卜顶奈何”他只是个小人儿,成为巨人国的“宠物”。
农夫在麦田发现了他,带他去献艺赚钱。格列佛天天忙着演出,成为农夫的摇钱树。农夫于是带他去全国各大城市巡演,三个月后到了首都。
我每天奔忙劳碌,十分辛苦,不出一个月健康便出了大问题,身体每况愈下。我主人把我当赚钱机器拼命使用,愈发贪得无厌。很快我的胃口彻底坏掉,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这个富农见我这副样子,估计我活不了多久了,便决定抓紧时间,尽量从我身上能捞一把是一把。
格列佛进宫表演,王后很喜欢,买下了他,他成为国王和王后的宠臣。他除了每天给宫廷的人提供一点笑料,还经常被国王召见,听他介绍英国的方方面面。
国王蔑视格列佛说的“政治”。
他说他憎恶和鄙夷一切虚伪作假、阴谋诡计、勾心斗角,无论它源自国王还是大臣。他自己既没仇人也没敌国,所以他不明白我所谓的国家机密是什么东西。在他看来,治理国家的知识就那么一点,不外乎常识和理性,公正和仁义,对民事和刑事案件从速判决,及其他一些不值一提的事项,就那么简单。
格列佛在巨人国住满了两年,第三年随国王和王后去南海岸巡视。他让仆人提着“旅行箱”来到海边看海,随后回到箱子里睡觉。箱子被老鹰叼走了,落到海里,被英国船只救了,格列佛又一次随船回到英国。
荒诞的“飞岛国”
格列佛第三次出海航行,被海盗霸占了船只,流放在独木舟上。他上了一个荒岛,忽然有个“飞岛”漂移过来,上面还住满了人。格列佛赶紧求救,“飞岛”把他拉了上去。
格列佛见到飞岛国的人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外形、服装和面貌如此奇特的种族。
他们的头一律歪斜着,不是向左就是向右;他们的眼睛有一只翻向内,另一只朝上直瞪着天。
飞岛国的主人们都带着仆人“拍手”,“拍手”拿着短棍,短棍装有豌豆或小石子的气囊。由于主人总是冥思苦想,“拍手”要不时拍一些他们的嘴、耳、眼睛,提醒他们说话、聆听、看路。
飞岛国重视数学和音乐,对其他学科学得很慢而且混乱。他们嗜好时政,没完没了地打听公共事务,不厌其烦对国家大事做出评判,情绪激昂地对政见展开辩论。
国王派人来教格列佛语言,裁缝给他做衣服。
他先用四分仪量我的身高,然后用尺子和圆规量我的长、宽、周长和全身轮廓,并逐一记在纸上。六天之后,衣服送来了,但是由于制作时偶然算错了一个数,衣服做得很糟糕,简直快没型了。
飞岛国的房屋都是奇形怪状的。
飞岛国的房屋建造得差极了,墙壁统统是倾斜的,你在任何一间屋子里都见不到直角。这一缺陷源于他们对实用几何的轻视,他们认为实用几何太过粗俗、机械,而他们下达的指令对于建筑工人来说又太过精细,难以理解,致使工人们老是出错。
飞岛国的女人充满活力,她们巴不得去看看下面的世界,只是没有国王的许可证不能离开。她们瞧不起自己的丈夫,会在来岛上办事的陌生人之中挑选情人。
因为只要给她们的丈夫备好纸张和仪器,而拍手又不在身边的话,那么情夫情妇们就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肆意调笑。
飞岛由国王独享,依靠磁石可以随意升降、移动,统治下面的城市。下面的城市发生叛乱,国王有两种手段令他们归顺。一种是温和手段:让飞岛一直悬浮在该城市的上空,剥夺他们享受阳光雨露的权利,还可以往下投掷大石头。另一种是极端手段:让飞岛直接落到城市上面,将该地的人口和房屋一起压毁。
格列佛很快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厌倦了困在飞岛上的生活,找机会去下方的城市看看。
格列佛去了拉呱多城,参观了稀奇古怪的科学院。
科学院的教授们设计了全新的农业、建筑业的规范和方法,全新的商业和制造业的器械和工具。他们规划了很多让生活更幸福的提案,但一项成果也没完成,城市呈现出一片荒凉景象,房屋破败,居民缺衣少食。设计者毫不气馁,更加变本加厉推行他们的计划。
坚持过“守旧”生活的人遭受白眼,认为他们是艺术的死敌、无知的败类,在全民锐意创新之际,他们只顾自己、逍遥懒散。
格列佛去了“格鲁布都布德里”,意思是“巫师岛”或“魔法师岛”。岛主热情招待他,召唤很多鬼魂,满足了他想看各个时代著名人物的欲望。
我经常从书中读到一些忠君爱国的丰功伟绩,因此非常想见见这些建功立业的人。询问起来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大多没能名留青史,仅有的几个却被史书写成了最卑鄙无耻的恶棍和卖国贼。
格列佛去了“拉格纳格”,他听说这里有“斯特鲁德布鲁格”,也就是“长生不死的人”。这种人是天生的,比例很少,而且所生的孩子也是凡人。
格列佛认为长生不死太幸福了,可以积累财富、认真求学,成为知识与智慧的活宝库、民族的圣贤与先知。然而拉格纳格人告诉他,“斯特鲁德布鲁格”并非如此。
他们活到80岁时,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子女可以继承财产。到了90岁,他们牙齿和毛发脱落,早年患上的疾病一直延续下去,生活状况非常可怕。他们丧失记忆,跟不上语言变化,两百年后不能与人交谈了。他们虽然由公众供养,但津贴很少。
因为贪婪是年老的必然产物,如果不实行这样的法律,那些不死者最终会成为整个国家财产的霸主,独揽国家权力,然而他们又缺乏管理才能,最终必将导致整个国家和社会的覆灭。
格列佛乘船离开拉格纳格,去到日本,乘荷兰船去阿姆斯特丹,再返回英国。
1726年版《格列佛游记》中的飞岛国(Laputa)航海图
睿智的“智马国”
过了四个月,格列佛接受了一个薪金优厚的职务,担任商船“探险号”的船长。他在西印度群岛停留招募水手,这些新招的水手大多当过海盗,一起谋反,占领这艘商船,把格列佛丢在一个岛上离去。
在这个岛上,智马“慧骃”(Houyhnhnm)是“万物之灵”,是统治者;“夜壶”(Yahoo,人性动物)是畜类,肮脏、狠毒、懒惰,是低级阶层。
智马是高贵的物种,充满理性,品德高尚,仁慈友好。“夜壶”疑似海上漂流而来的,先被同伴遗弃,然后躲在山洞逐渐退化成野蛮物种,后来泛滥成灾,到处祸害,智马经过大规模围剿、驯化,才成为现在的奴仆。
慧骃与夜壶,《格列佛游记》1726年版插图
格列佛在马主人的教导下认真学习马语,向马主人汇报英国的情况。
他给马主人描述战争;解释法律的含义;讲述律师如何玩弄文字游戏,颠倒是非;讲述虚伪的贵族和趋炎附势的大臣;讲述人类的贪婪和挥霍。
他给马主人讲述钱的概念。
那些富人享受穷人的劳动成果,而穷富的人数比例是一千比一。因此我国绝大多数国民被迫过着贫困的日子,为了挣取一点可怜的工资不得不每天辛苦劳动,让少数富人过着奢侈阔绰的生活。我讲了很多这一类的事情,可我的马主人还是不能理解怎么会是这样。因为依它们智马的信仰来看,一切动物,而不光是主宰所有其他动物的那种动物,对于地球上的物产都有一份享用的权利。
他肆无忌惮地批评人类,因为他已经爱上了智马国,决心在这里度过余生,研究智马的美德并付诸实践。
格列佛认为人类是从“夜壶”变来的,只是比“夜壶”更开化,具有说话能力,有理性。
但是人类却利用自己的理性来助长自己的罪行,而智马国里他们的同类“夜壶”却只具有先天和本能的罪恶。
格列佛在智马国住了三年,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乐在其中。
秉承简单、自然、真实的活法,我的身心健康,内心平静如水。我用不着哀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无需害怕朋友背叛、下套陷害我,用不着处处设防、总担心有人坑你整你。我也不必拍上司马屁,见人脸色行事,戴上面具当两面派。不必使用金钱计、美人计等手段傍附、收买当官的及其手下。
在智马国,没马骗你害你,跟你玩阴的。这里没有医生把你没病治出病来。没有律师把你搞得倾家荡产。没有保险公司巧取豪夺你的腰包。没有阴人时时监视你的言行并且告密。没有人为了钱而无恶不作。
有马提出质疑,为何把格列佛这只“夜壶”当座上宾养着?后来全国代表大会做出决议,让马主人要么把格列佛当畜生使用,要么打发走。
格列佛悲痛欲绝,他花了六个星期造好了船,准备好物资,驶向茫茫大海。他一心想找个无人小岛,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我觉得这样过比在欧洲最文明的朝廷里当首相还要惬意。有时一想到可能要重返“夜壶”统治下的所谓文明社会中去生活,我就感到十分怅然。
事与愿违,他遇到通情达理的船长,船长认为他遭遇大难后丧失理智,把他带回里斯本,又苦口婆心劝他回家。格列佛回家五年后,才“基本退化到了原先人的状态”。
虚构与现实
在小说里,格列佛四次离开英国又四次回到英国,跨越了欧洲、亚洲、美洲、非洲、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和北冰洋等,足迹遍布世界。大家都知道格列佛“历时十六年又七个月的旅行经历”是虚构故事,但小说结尾偏偏强调其真实性。
我本来可以像有些人那样编造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哗众取宠,但我没那样做,而是宁可用最大众化的朴素、风趣的语言把我见到的平凡事实讲述出来,只因为我写本书的主要目的是报道事实,而不是让人消遣。
小说可读性很强,离奇的情节显得合情合理,充满讽刺和批判意味。从“比例失调”的小人国、巨人国,到荒诞不经的飞岛国,再到“人兽颠倒”的智马国,投射到现实几乎可以一一对号入座。
在那个时代,英国公民发现未知土地应该向政府报告,但格列佛没有报告,他说出了不热心为国家开拓疆土的理由。
这些爱冒险的欧洲人貌似忠君信教,实则干着屠杀土著的罪恶勾当,他们就是被派去教化那些崇拜偶像的所谓野蛮人的殖民主义者。
我想,这是整本书的点睛之处:当时英国雄心勃勃建立“日不落帝国”,斯威夫特却辛辣讽刺了英国的殖民制度,难怪小说出版就引起争议。两百多年来,小说译成几十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足以说明了小说的价值。
《格列佛游记》展现了高超的讽刺艺术,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社会本质与各种矛盾,照出了人类的虚荣、虚伪与各种丑态。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