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 教育学习

这聪慧的女子,从八卦中悟出了作文的道理│韩石山、赵勇点评白琳

作家白林

白林:英惠的女作家

文韩石山

对白林来说,我还是很熟悉的。

出了大学的门,进了一家编辑部的门。已取得本科文凭,又读了个硕士研究生。夫君在一所高校任教,日子过得轻松而又惬意。

也有过交谈,看她的志趣,似乎在艺术史的某一方面。究竟是什么,说过几次都没弄个清爽。后来还是她要讨教个什么,细问之下方始明白,原来是历代书画笔记的文体研究。听了之后,让我这自诩还有点学问的村学究,顿时有挢舌不下之感。

他们那家刊物,偶尔的,我也能看到一两期。是去年还是前年,无意间在某一期上,看到一篇散文,名为《正畸》。或许是那一会儿,正闲得无聊,或许还得加上,这个怪怪的题名诱惑了我,便看了下去。心里想的是,弄清这个正畸的意思,看是不是恰如我的猜测。我当作一正一畸那样的对偶。及至看出,此正畸非彼正畸,乃是校正歪斜的牙齿之意,按说该扔过不看了,然而,似乎受了某种蛊惑,还是看完了。看完之后,由不得想知道作者是谁,翻到前面一看,竟是白琳。

这名字太平常了。我竟没有想到就是那个日子过得轻松惬意的小妇人。

再后来,还是她在电话上说起,说她写了一篇散文,问看过没有,这才知道,此白琳者,彼日子过得轻松惬意之小妇人也。

听我说看过,她甚是惊喜,问感受如何,几乎不假思索,冲口而出,说是一篇灵慧的文章。用不着敷衍。对这样有交往的女孩子,我倒是希望,我起初得到的是另外一种感受,比如晦涩比如浅薄比如冗长,比如任何一种初学写作者都可能犯的过错。倘是这样,我重炫故伎,耳提面命,聒聒不休,大谈一通为文之道。日后稍有长进,便可以将她的成绩,毫无愧怍地揽入自己的怀抱。

也是这次交谈,方知文中所写,均是她的亲历。这才忆起,前些年她的门牙上,确曾套过亮闪闪的金属的丝网。我的女儿,当年也曾做这样的正畸之术。

说话到了今年夏天,又看到她的一篇散文,名为《考博未遂记》。

这回再不会犯当初的错误了,一看就知道是这个白琳的,也就看了个尽兴。

说尽兴,一点不假。看白琳的作品,不必说什么艺术的品味,也不必说什么思想的升华,最真截,最便当的一个感受,就是尽兴,兴致勃勃地直到那个尽头。若非得与艺术有点关联不可,那就是我起初的那个感觉,不断地得到加强,即是两个字——灵慧。意思是一样的,不过一个是俗的直白,一个是雅的表述。

这期间,还看过她的两篇什么,名字忘记了。

因为是熟人,又因为知道她最初的志业,我一直以为,这样的书写,不过是偶有所感,信笔为文,就像爱唱歌的人,到了歌厅亮上几嗓子,不必就说是成了歌者一样。

我错了。两三年下来,当日的年轻人,后来的小妇人,如今已是卓有声名的散文作家,且以长篇散文为人称道,且到了惊动我的地步。这样说,绝不是说我有多大的本事,他人心动不起,而是想说,我已是退休多年的文学边缘人,惊动了我,可见这波涛溅起的浪花,有多高多远,已然打到了山林间枯坐的老僧的脸上。

一个灵慧的人儿,一篇又一篇灵慧的文章。

结合人与文,只能是这样的概括。

且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正畸》里的,一个《考博未遂记》里的。

《正畸》写的是一个职业女性,因为牙齿有点畸形,去省城一家医院正畸的经过。去了第一个程序便是挂了号,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等候叫号。这可是一个病人,思虑多多也感受多多的时辰。且看这一样段话:

尽管在这几张长椅上,大家交流过各种拔牙或是小手术的过程,谈论时也故作轻松,但紧张疼痛者一定有,而紧张疼痛至哀嚎者则无。可是现在,“他”的哀嚎从对面的诊室里传出来,一声高过一声,声声声嘶力竭,这声音毫无悬念地穿透了发黄的墙壁,那上面现出斑驳的白色印记,像是被水浸过一样,也像是声浪的涟漪。整个走廊因为哭喊,突然有血有肉,鲜活起来。

声音从墙壁那面,穿透墙壁传到这边,本是平常的叙述,然而一加上“发黄的墙壁,那上面现出斑驳的白色印记,像是被水浸过一样,也像是声浪的涟漪”,这样的延伸描述,这声音就不一样了,有了起伏,有了情感,更加鲜活也更加刺疼人心。

对于一个成熟的写作者来说,这种寻常词语的合理延伸,也许只能说是小焉者的技巧,有他不多,无他不少,权且认下,请看下一个例子。

前面说过,《考博未遂记》也是一篇写亲历的作品。考博的女孩,一去了学校,最先受到关注的是那些已然在读的博士生们。偏偏这所高校,艺术系的硕士生与体育体的博士生在一座楼上,好戏很快开场:

体育系的博士多数是壮汉,孔武有力却总觉得有一点尼安德特人的模糊轮廓。他们看到艺术系来了十几个小姑娘简直要摆出飞蛾扑火的作态……有一天我正在无所事事地往口语课本上画一个我自己都认不出什么玩意的糟糕一团,突然一个细脖子男人从我的身后探出他扁平的头部,他呼着气说,哎呀,你画的真好呢。他的口腔里蕴含着浓厚的湿气,还有一点点绿箭口香糖和韭菜盒子混合的味道,令我毛骨悚然。他大大方方在我身边坐下,表现得十分自信——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处。这是我第一次和尼安德特人近距离接触,我对于他的夸奖哑口无言,翻着眼睛想要不要道声谢,谁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把手臂撑在桌上,支着头看我,说,教教我怎么画好吧?

此一刻,我们主人公的感觉是,大哥,拜托你泡妞再多点招。看着他细长的脖子,很担心它撑不住那头颅的重量,庆幸他很明智地用手帮它撑住了它。

这里,看着他细长的脖子,很担心撑不住那头颅的重量,庆幸他很明智地用手帮它撑住了它,已不是寻常词语的合理延伸,而是,将一个平面的形态(细脖子),化作了一个立体的动作(用手扶住)。

有人或许会说,这算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生动的描写吗,谁不会。

我在这里,用了一点小小计谋,就是,想给不见面的朋友,上一堂文学的常识课。且莫辜负了一个老文学工作者的苦心。

《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写的是一个家庭里的琐事,也可以说是一对男女的龌龊事。舅妈家里,表姐为了满足虚荣心,傍上了一个并不怎么大的大款,与之同居,而这个“姐夫”,是个颟顸而又粗鄙的家伙,动不动就打电话到家里,叫嚷着要舅妈把她的女儿“给我领回去”,且这样的电话,多是半夜三更打过来。每当这样的电话来了,舅妈又羞愧又害怕,偏偏这次,她睡在客厅,全都看到了。无奈之际,替舅妈接了电话,又回电话给表姐,要不就回来一下。于是我们看到了:

我舅妈的脸终于抽搐起来,她恨恨上前压了电话,带着恼怒对我说,怎么这么多事,谁让你现在打电话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正说着,两行泪突然滋溅出来,一部分落在我的下颌上一部分顺着她憔悴的面颊纵横四海,她终于抑制不住倒在了沙发上大哭。

这还只是事件的有序进展,只有一点,让人难以揣想,舅妈哭是哭了,何以两行泪水滋溅出来,一部分竟会落在她的下颌上。看到这里,要么滑过去,知是溅到她的脸上就行了,至于下颌是脸上的什么部位,不会深究。要么会想,这个舅妈定然是个高个子,人笑的时候,会仰首大笑,哭的时候,必定是俯首而泣,而这个外甥又是个小个子,那么,滋溅的泪水,就会落在外甥脸上的某个部位。作为一种动作的延伸描述,到此也就结束了。

这个灵慧的小妇人,没有我们想像的那样单纯。我不知道白琳在过日子上,是不是个高手,在我这不会过日子的村学究看来,她该是很会过日子的,一个能在文字上尽显心智的女人,过日子上也差不到哪儿。就在我们以为该结束的地方,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

我舅舅一边安慰她一边安慰我。我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知轻重,所以并没感觉被我舅妈的指责伤了几分。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人的眼泪可以从眼眶里那么三十度角喷出来,想,她该是有多伤心才会这样。

那眼泪所以滋溅到她的下颌上,不是因为一方个子高,一方个子矮,而是舅妈的眼泪在悲愤之际,竟是以三十度角的力度喷射出来的。

若还说这些都是文字的技巧,不足挂齿,我就不敢苟同了。文学的全部,就在文字的运行中,舍此谈何文学,又谈何创作?大的方面,不是没有,是我不原再费笔墨,一一论列。简略言之,那就是,精巧的构思,肆意的书写。说来说去,仍是在文字的运行中。所谓精巧的构思,不过是给文字的运行,营造一个合适的框架,使之更其引人入胜罢了。

什么叫灵慧,这就叫灵慧。

什么叫创作,这就叫创作。

面对这样的文字,你只有宾服。

宾服是宾服,我也有我的困惑。

这困惑就是,一个看去要做学问,且做那种高品质学问的小女子,起初以为她的写文章不过是闹着玩儿,怎么会接二连三,连四接五地写了起来,在这纯文学日益没落的时际,在这靠写作注定发不了大财的今天。

更让我困惑的是,她起首的选择,不是小说,不是诗歌,而是最难出人头地的散文,且是长长的这种。散文不比别的文学品种,越长越难以发表,也就难以获得声名。

还要说的是,她的散文,从某种意义上说,更近似小说。记得多年前,文坛上出过一件事儿。以写小说出名的史铁生,将他的一篇作品寄给《上海文学》,编辑们左看右看,都说是散文,史先生硬要说是小说,编辑无奈,只好按小说发表。发表后大获好评。这就是几乎成了史氏后半生代表之作的《我与地坛》。

一次闲谈中,我说了这个故事,白琳问我,你到底以为是小说还是散文。我说,以人生而论,散文是其质地,小说是其形态,一篇记述人生的作品,究竟是散文还是小说,不过是各人的感觉不同罢了。究其实,并无多大的差异。强调质地,就是散文,强调形态,便是小说。

再举一个例子。我佩服的两个三十年代作家,且是中学同班同学,一位是写小说胜的郁达夫,一位是写散文胜的徐志摩(至于他的新诗,另当别论),在写散文上难分高下,然而一到了写小说上,郁氏明显高了徐氏一筹。所以然者何?只能说,徐氏过分重视了小说虚构的一面,而忽略了两者质地的相同。倘若他将与几位女性的纠葛,全部如实地写出,只改变一下姓名,谁敢说不是最好的小说?再看郁氏的聪明,不过是把能言之事,写成了散文,难以言之的事写成了小说。

现在我们要探究的是,白琳,这原本没有想当作家的女子,何以能一上手就写出如此娴熟而精致的,近似小说的长长的散文。除了她对两种文体质地的认同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专擅之长?

少有交流,我这村学究,只能瞪起老花的双眼,在她已发表的文字里,细细寻觅。谢天谢地,没有费多大的事儿,还真让我寻见了。且看这样一段话,还是《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里,那个接电话的情景中:

怎么搞的声音大得就像公放,叫我听得一点也不费心费力。我鬼鬼祟祟像是安置在舅妈身边的间谍,总想着窃取一点情报。后来我觉得自己八卦的个性根本就是天生的,我这么爱爆料,下辈子没准会罚我当一只兔子肚子里憋无数的料却根本无声排泄。

注意“自己八卦的个性”这几个字。

所谓的八卦,在我看来,就是一种趣味叙事的能力。会八卦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地方,都暗藏着玄机。一个一个小的玄机的连接与破解,便是一个大的引人入胜的故事。当下多少古代与现代的电视连续剧,就是这么一集一集地将观众,舒舒适适地引领着上了西天——完结。

跟文学最近的艺术门类,不管别人以为是什么,我的感觉,只能是书法。道理在于,都是用最不具形色的方式,表达最具形色的内容。这里,且将写书用墨的黑色,与出版物文字的黑色,全都排除在外。书法上,有许多著名的例子,说明入道的奇妙,比如有人是看见一个妇人舞剑,遂悟出了书法之道,更特别的是,有人看了泥途挽车,竟也悟出了书法之道。写作,也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入道之悟。比如从豹头猪肚虎尾,悟出文章的章法,从风行水上,悟出文章的本原,从行云流水悟出行文的笔致。真应了老子那句粗鄙的话,道在便溺之处。

既然处处有道可悟,白琳,这聪慧的女子,从八卦中悟出了作文的道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摘自《文学自由谈》

看白琳如何八卦

——读《白鸟悠悠下》

文│赵勇

……在我认真阅读白琳的这本散文集时,有一个问题就挥之不去:为什么她的散文如此好看?为什么她能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写出花来?我当然知道,这与才情有关,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主宰着、推动着她的叙述呢?当我读到这本书的末尾,尤其是读完《太原爱情故事》和《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时,我突然开窍了。是八卦!正是那些八卦构成了这些散文的主旋律。想到这里我甚至有点小激动,立刻上网侦查,看有没有人与我撞车,没想到韩石山先生也这么夸她。那一刻,我真想把手伸向太原,对着那位“山林间枯坐的老僧”(韩石山自谦语)大声吆喝:缘分啊。

只是,韩老师惜墨如金,点到为止。这个问题且容我慢慢道来。

关于八卦,首先我注意到白琳并不忌讳,她以此说别人也借此涮自己,含着那么一点调侃、自嘲甚至小得意。例如:“她丝毫不以为意与我胡乱讲着八卦,她不知道细菌正慢慢啃食着她的脸庞就像她啃食着手中的排骨。”(P87)“关于她的八卦我会重新起草,这里说的是她的假双眼皮。”(P92)“学生们脸皮薄,心里想什么嘴巴上倒不敢逾矩,总不如三姑六婆念叨八卦的快意。……我才二十二,怎么也过了二十四本命年再想结婚的事吧。搞得几个八婆挤眉弄眼笑她秀逗。”(P184)这主要是在拿别人说事,而说起自己她也不含糊:“又过了好几年,我大概老了更爱八卦,有一次就对抱着小孩的乔安娜又说起了这个人。”(P204)“但是这些都不能与我对八卦的热情相提并论,我感觉到语言在我的脖颈里抖动,我开始给我妈打电话。”(P233)“除了兴奋八卦,其实我更多的感受到的是一种愤愤不平。”(P260)。这些都是信手写出的小打小闹,还有两段较长的文字也值得一提:

那一段学院生活真可谓鸡飞狗跳。我在众多是非中左闪右躲,仍然禁不住躺枪沉沦。我开始和大家一样八卦,也被八卦缠住了自己的口足。很多个晚上,我从八卦的茧中爬出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变成蝴蝶哪怕是飞蛾,而是成为更加丑陋的蠕虫。(P14)

电话听筒不知道怎么搞的声音大得就像公放,叫我听得一点也不费心费力。我鬼鬼祟祟像是安置在舅妈身边的间谍,总想着窃取一点情报。后来我觉得自己八卦的个性根本就是天生的,我这么爱爆料,下辈子没准会罚我当一只兔子,肚子里憋无数的料却根本无法排泄。(P245)

通过白琳的自我爆料,我们至少获得了如下信息:一、白琳同学原本也是个好孩子,但那段学院生活毁了她。这充分说明“跟好人学好人,跟上师婆跳大神”的古训所言不虚。二、经过反省,她觉得“自己八卦的个性根本就是天生的”,我却认为她一不留神说出了一个真理。弗洛伊德说:“每一个人在内心都是一个诗人,直到最后一个人死去,最后一个诗人才死去。”我觉得每个人在内心也都是个gossiper。因人人都有八卦的慧根,白琳发现自己天生一个八卦者也就毫不奇怪了。那并非是她有特异功能,而是被开发出来的诗人般的潜能。三、白琳说,一遇八卦她就兴奋激动,这也容易解释。心理学家贝克博士的研究表明,八卦像巧克力一样,可以刺激人脑分泌内啡肽,所以八卦可以给人带来快感。

但所有这些,并不是我要谈论的重点。我们知道,生活中许多人(尤其是许多女人)都喜欢讲八卦,听八卦,但他们最终不过仅仅止于讲和听而已。为什么普通八婆是嚼舌头,二逼八婆更是不靠谱,而文艺八婆一上手就能使八卦变成一门艺术?八卦进入散文或散文成为八卦,这其中有什么讲究?这些问题才是我感兴趣的,而我也恰恰从白琳及其写作中看到了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顺着白琳给出的路标,我很快就发现她从小就具有一种八卦气质或八卦精神。比如,当她无意中发现副校长与一个女人在黑暗中哼哼哈哈一阵子后,马上琢磨出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我在我的语言中抽丝剥茧,我跟着它们的第一个脉络走下去,渐渐懂得了所谓暧昧。我的一切启蒙都来源于自己的领悟,它不需要别人教习,生发得自然而然。”(P66)这大概算是她对八卦故事的最早敏感。而她自己人来疯之后,做出的一些事情也很八卦。那个被称作李公子的同学喜欢上了她,用野花给她做了一个戴不到头上套不到手上的花环,“李公子圆乎乎的脸在太阳下被晒得通红,我盯着他,不无恶意地突然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李公子的脸更红了,扭扭捏捏像他编给我的花环一样,不合适也不舒服地坐着。我抠起身边一只辛勤劳作的蚯蚓,拎着它,追着失色的李公子,大声叫着,要是你敢吃了它,我就喜欢你!”(P68)

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学生早恋。你可以说白同学那种不着四六的做法是恶作剧,但解读成一种疯疯癫癫的八卦精神似乎也顺理成章。也就是说,还在白琳是黄毛丫头的时候,她就既对成人世界的八卦事情充满好奇,也能无师自通亲自导演八卦剧,把本来很纯情的李公子吓得屁滚尿流,嚎啕大哭。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霸悍,剧情的走向又如此狗血,我们大笑之后估计都不得不对这个柴火妞儿点赞。

要我说,这都是她今后成为作家的宝贵素质。李贽曾谈论过童心与诗心的关系,并说:“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而在我看来,这种“本心”,应该是包括好奇心的。因为好奇,儿童才更关注成人世界的秘密;也是因为好奇,长大成人后,他们才会去探究他们无法破解的人生之谜。从这个意义上说,八卦精神简直就是推动作家写作的内在驱力。想想看,假如刘义庆不八卦,他能写出《世说新语》吗?如果福楼拜对黛尔芬·德拉玛的八卦新闻不敏感,他能写出《包法利夫人》吗?这样的例子可谓多矣,一举一大堆。

于是,我们简直可以说文学起源于八卦,伟大的作家个个都是八卦大师。

当然,如此颠覆文学估计我会被人人喊打,但为了把白琳写作这件事说圆,就先这么着吧。

☆ ☆ ☆

大概正是因为八卦精神的推动,白琳的散文才显得与众不同。不妨先从取材说起。

可入散文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大致过脑子,就会发现以前的散文大都还是写的正经人正经事。十年前史铁生的散文结集出版,集子的名称分别是《以前的事》《活着的事》《写作的事》《灵魂的事》。您瞧,这些“事”一件比一件大,一件比一件隆重。汪曾祺是散文写作的老手,在他那里,《豆腐》《干丝》《手把肉》也能被他写得津津有味,可谓老不正经。但他不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吗?所以,无论他如何取材,都能飘出文化的味道。高尔泰也是散文高手,他写“梦里家山”“流沙堕简”和“天地苍茫”,也都是个人的事,但怎么看又都能上升到民族国家的高度,力拔山兮气盖世。面对这种散文,许多人估计只能宾服,是断然不敢羡慕嫉妒恨的。因为想写出此类散文,你先得回到荒诞的年代九死一生。当代女性散文作家中,我还认真读过徐晓的《半生为人》和塞壬的《下落不明的生活》,两者虽年龄不同风格迥异,但她们笔下的私人生活依然跌宕起伏,有刚健挺拔之气。细究起来,入其散文者,依然是正经人正经事。

以此作为衡量尺度,就会发现白琳散文的取材往往不正经或不那么正经。比如《正畸》,写的是矫正牙齿的故事;《我们都要脸》,写的是脸上痘痘并与闭合粉刺和美容会所作斗争的故事。按惯例,这些事情既难登大雅之堂,也无多少写头,即便有作家有此经历,恐怕也会把它们自动屏蔽。但白琳不但写了牙与脸,而且全部写得张牙舞爪,满面红光。如此有趣的形而下叙事,至少对于我这个老生来说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启蒙。它让我意识到,在女人那里,脸上的一颗痘痘就是天大的事情,女人的痛苦指数要远远高于男人。

这些事情主要是在写自己,而像《谢晓婉》《太原爱情故事》和《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写的则是别人的生活。谢晓婉是作者的高中同学,也是每天能翻看几本言情小说的阅读能手,但她最终因婚恋之变,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写的是“我表姐”的故事,这个表姐受其母亲鼓励,想尽办法逼退原配,当上了正宫娘娘。然而,故事结束时,新一轮的小三上位正向她款款走来。《太原爱情故事》由32个一两千字的短故事组成,大都是作者同学或同学的同学,朋友或朋友的朋友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关键词似可概括为出轨、劈腿、小三上位、婚变、凑合,千奇百怪,令人眼花缭乱。在这些故事中,男人通常很极品,女人往往很三八,加上故事雷人剧情狗血,再加上作者一本正经讲着讲着忽然就不正经起来,凡此种种,都让散文有了一种八卦的画风。

可不可以把白琳的这些散文称作八卦散文?

当白琳讲述着这些故事时,我发现她通常都有一股狠劲。她笔下的那些事情往往是情爱之殇、生活之丑或生存之窘,好多又涉及同学朋友亲戚,按照“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有些事情可能是不能讲、不便讲或不好讲的,但她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讲出来了。不但要讲出来,还要讲得一波三折,余音袅袅。我想,如果缺少一种八卦式的好奇心,它们就无法被记住;如果再缺少一种爆料或自我爆料的勇气,它们又很难被言说,进而在散文中安营扎寨。但所有这些假设在白琳那里都不是问题。正是因为没有这些条条框框和清规戒律,白琳一上手就扩大了散文写作的取材范围。

集子中也有几乎不八卦或不怎么八卦的散文,那就是另一种味道了。例如,《我的年少在你的怀抱》讲述的是她大学四年在太原这座城市里打工做家教的故事,初恋、青春往事、苛刻或善良的雇主、城市的烟雾和尘埃、淡淡的感伤和怅惘,一并在她记忆的底片上显影,让这篇文字有了一种追忆逝水年华般的忆旧之美。《白鸟悠悠下》则是对更早往事的回忆,写的是作者七岁那年跟随母亲从新疆走进山西盘海那座小城之后的生活。作者起笔依然是那种舒缓悠长的语调,但装进的内容却更为丰富:秃头男子的求婚,母亲陈老师的困扰,副校长的暧昧,李公子的示好,体育教员的荷尔蒙,作者性意识的启蒙,作者与小伙伴为看黄河差点被河水冲走的冒险,还有压在纸背的家庭变故,都被作者组装在一起,文章也就有了时而伤感时而欢快的旋律。而主宰着散文叙述基调的应该是这几句凄美的文字:

我的母亲陈老师躲避悲伤的路途远比想象漫长,她走了又走,走了又走。她走得那么盲目,又那么坚定。在她的脚下,只有那些陌生的,却可以告别过去的道路,在她的手中,只有我。我像是一只包裹,或一件行李,被她拎着,无声移动。很多个瞬间,无声黑白的我,突然会被某种巨大的情绪攫住,那是孤单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感,在我未曾学会这些词语之前,它们已预先占领了感知的空白。”(P59)

这类散文似可仿照“成长小说”称其为“成长散文”。但即便如此,那里面也有八卦。《白鸟悠悠下》中作者起笔写道:“七岁那年,和母亲陈老师一起,坐渡轮到了对岸的小城。”(P57)此后,“母亲陈老师”或“母亲陈女士”就不但成为这篇散文的叙述称谓,也成为其他散文中提到母亲时的固定称谓。我们可以说,这种称谓具有布莱希特所谓的间离效果,母亲不只是母亲,而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群老师的同事。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说,一旦起用这种称谓,作者把母亲带入到八卦阵的叙事之中也就可以无所顾忌了。而许多时候,我们也确实看到“陈老师”已从“母亲”的身份中游离出来,被迫选择了单飞。例如:

体育老师和他的太太相携而去,在我们的房间里留下了诡异的尾气。那个女人坐过的沙发垫子深深陷了下去,将蓬松的海绵压成一块坚实的面饼。我等待着这个饼弹起来,想要用等待的动作化解我没来由与陈老师之间生出的尴尬。但是,那一天它用在自我修复上的时间磨掉了我的耐性。并且,在那一个窝窝里,女性私处没有处理干净的特殊气味散发出来,呛得我头晕。我可以看出来陈老师的厌烦。她在那个女人离开后往那里喷洒花露水。喷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有一两天,我们都避开那个位置,等待海绵弹起来。(P64-65)

这段描写直指下三路,很精彩,但也比较八卦。需要注意的是,这时候出场的不是“母亲”而是“陈老师”。也就是说,白琳准备对这件事情吐槽时,她请走了“母亲”,只留下“陈老师”在场。这是作者有意无意的叙述诡计吗?或者是为了方便八卦六亲不认的节奏吗?所有这些我都不大清楚,唯独能够确认的是,这样一来,作者已不再向“母亲”移情,主观化叙事一下子变成了零度叙事。

☆ ☆ ☆

光有选材还不能保证八卦故事出彩,更重要的是如何叙述。也就是说,当那些故事本身比较八卦时,如何贴近它们行腔运调才能跟上故事的节奏,传达出故事的神韵,顺便再把叙述者的种种情绪反应——可气、可笑、可叹、可悲,甚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代入其中,应该是一个更值得解决的问题。在这一方面,简直可以说白琳是八卦故事的段子手。似乎在不经意间,她叙述的语气、腔调、用词、句式就达到了“随物以宛转,与心而徘徊”的境界。

比如用词。白琳的散文中满目都是网络流行语和新潮用语:无底线、闷骚、重口味、都教授、铁壁男、龟毛、很屌、躺枪、草泥马、霸悍、好基友、意淫、违和感、渣男、猥琐男、绝版大贱男、贱人、婴儿肥、代入感、美眉、恐龙、花木兰眼、男神、我擦、泪崩、猪脚、拉拉、傲娇、拼爹、小清新、很三八、盘靓条顺、宅男、乌泱泱、人头冒黑线、狗血、嘿咻、大而二、单身狗、土豪、脱单、极品、奇葩、劈腿、浮云、嗖乎、比较扯、颜控、蛇精病、小三上位、俗辣、高富帅、矮穷锉、女汉子、下盘、揪心吸睛……这些语词上了点年纪的比如说段崇轩老师就有可能看不懂。我本来也该归入看不懂之列的,幸亏我装模作样地研究着大众文化,才不至于在它们面前彻底晕菜。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有拦路虎挡道,比如“龟毛”是个什么鬼?“BA”指的又是哪路神仙?这时候就得知之为知之,不知百度之了。当我终于弄清楚它们的本义和引申义,顿时觉得自己学问大长。

所以,仅从用词上看,白琳散文就呈现出鲜明的代际特点。这是一种活生生的语言,它的典或梗主要来自于网络或电视剧。一旦这些语词在文章中大规模亮相,青春色调网络气息甚至后现代风格就会扑面而来,很潮很时尚。按说,“80后”的小说散文我也是读过一些的,但白琳这种一上来就更换语言行头的散文我却是第一次读到。它不但更新了我的语言观,而且刷新了我的三观,甚至还让我想到了维特根斯坦的名言:“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方式。”我意识到,在语言变更的背后,关联的更是思维方式、情感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变更。大概,白琳也只有用这种语言与这些新新人类打交道,才能捕捉到他们的精气神,才能像沈从文说的那样“贴着人物写”。

再说句子,先上几个例句:“封闭性粉刺是最闷骚的痤疮。”(P85)“所以这个故事我大概只把它归结到那天她大姨妈到访的不是时候。”(P15)“她穿了黑色的厚底人造革松糕鞋,斑马纹,黑一圈白一圈,好像始终在过人行横道。”(P115)“这药有时候是酸的,喝完嗳气,有时候是苦的,喝完排气。有一阵我觉得她的身体就像一条长长甬道,两头都以通风为要。”(P77-78)“我偶尔也专门去看看别的女生的缺陷,以缓和自己的越来越浓烈的自卑。或者捏着阴暗心理把几个有名的女明星烂脸照拷贝下来,做桌面背景。”(P87)

谁都知道作文的第一步是造句,但造得平实者易,整得奇崛者难。不过,我总觉得这种难在白琳那里简直就不是个事,她似乎只是信手拈来,略施小技,便成佳句,根本不需要用洪荒之力。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句子往往或者直接涉及身体,或者经她转换之后变成了巴赫金所谓的“物质-肉体下部语言”,读之令人嘿嘿,还有了那么点狂欢化的味道。

还有段子。我发现许多时候,白琳都能把叙述或描写写成段子。既然是段子,就有了一些长度。为节省篇幅,我在这些段子中左挑右选,只举三例:

我大概写过谢晓婉的故事,十五年前。几乎写成了《少爷,请你不要离开我》这样的模式。谢晓婉上大学之后给我留下了若干本言情小说,看到我上了大学还没看完。但是这些小说成为我的暗器,它们迷惑了我们班的所有少女,所以在考试中我就那么轻松愉快地击败了几个假想敌成为至尊无上的女王。(P131)

小保安没有在商场里留下来。他消失在某一天,很突然也似乎在意料之中。而我的表姐和化妆品总监的故事也相当狗血,还没等我舅妈心里踏实下来准备跟亲戚们大肆宣扬的时候,他们就彻底决裂了。据说我的表姐拿着一串钥匙捅开那男人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正和另外一个BA在沙发上嘿咻。多年以后我表姐当玩笑一样说起这件事,她的语气里仅仅带着一点调侃。她说,那个男人看到她来了,还在继续。甚至,他仍然喘息着对她说,反正你都看到了,让我完了事再说。(P240)

有一天我正在无所事事地往口语课本上画一个我自己都认不出什么玩意的糟糕一团,突然一个细脖子男人从我的身后探出他扁平的头部,他乎着气说,哎呀,你画得真好呢。他的口腔里蕴含着浓厚的湿气,还有一点点绿箭口香糖和韭菜盒子混合的味道,令我毛骨悚然。他大大方方在我身边坐下,表现得十分自信——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处。这是我第一次和尼安德特人近距离接触,我对于她的夸奖哑口无言,翻着眼睛想要不要道声谢,谁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把手臂撑在桌上,支着头看我,说,教教我怎么画好吧?大哥,拜托你泡妞再多点招!我看着他细长的脖子,很担心它撑不住那头颅的重量,我庆幸他很明智地用手帮它撑住了它。(P5-6)

在白琳写出的所有段子中,有时是主人公活得就像段子,长得就像表情包,作者只需依样画葫芦,便可立此存照或传神写照。但更多的时候是她把可笑的事情进一步段子化了。于是她用网络修辞,微博语法,大大咧咧,满不在乎,透着稳准狠损,含着反讽和自嘲,带着四两拨千斤的一脸坏笑,轻而易举就把那些糗事囧事龌龊事解构得体无完肤。有时候,当她写出满意的句子或段子,还忍不住要嘚瑟一下,透出一种语言报复的快意:“和她的下盘一样,她的上半部分也拥挤着几乎破衣而出,动如脱兔。最后这四个字是我在看到这张照片时的一瞬间所感受的语言精华。”(P260)——这就是白琳的叙述风格。

于是我想到了王朔。王朔的语言风格和叙述腔调透着一种痞子气已不需要我多讲,我想说的是,男人文章中有痞子气,女人文章中有八卦相,都属于离经叛道之举,但又都显得酷。事隔多年之后,我们已经接受了王朔,接受了他那种胡抡乱侃、爱谁谁和满不吝。而经过了王朔的启蒙,再接受白琳我觉得已完全没有心理障碍了。因为我们接受的不仅仅是她的散文,还有我们今天的时代精神和话语风格——当正经严肃的事情越来越无法进入话语系统,越来越无法诉诸言语表达,我们就只好八卦。我们用八卦缓解自己的焦虑,也把八卦当作唐吉诃德式的武器,以此享受着我们的言论自由。这就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状况。

当然,幸好我们还可以八卦。

☆ ☆ ☆

就在我琢磨着白琳的八卦技巧时,忽然来了一个大八卦:王宝强深夜怒发微博,自爆妻子出轨经纪人,宣布与马蓉离婚。于是八卦记者纷纷出动,吃瓜群众翘首围观,一时间,爆料的,洗白的,掐架的,撕逼的,扒皮的,碰瓷的,好不热闹。粉丝们力挺许三多,说,心疼宝宝,宝宝不哭!群众们真心看不懂,说,贵圈真乱,细思恐极。还有网友表示,这竟然还是“出轨不是两三天,每天却想你很多遍”的狗血剧情。

这一出名人八卦有点与众不同。王宝强来自底层,原是一名北漂群众演员,后经自己努力又靠伯乐导演相助,如今才功成名就。他的“傻根”相惹人喜爱,他的屌丝逆袭的传奇经历又具有励志色彩。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缘故,他自爆人被绿钱被转才牵动了亿万吃瓜群众的心。当然说到底,他的八卦依然走不出被围观、被消费的套路,道理很简单,谁让他是名星呢?明星就是用来被人消费的。

这样的八卦故事在白琳的散文中也比比皆是,只不过那都是草根们的故事,是依然生活在农村或城市边缘的王宝强的兄弟姐妹们的故事。这些故事原本只配在小范围内窃窃私语,然后风流云散,自生自灭,如今却被白琳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来。而一旦它们被诉诸文字,也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马蓉的出轨据说与脸和钱有关,白琳所讲的八卦故事中也大都涉及钱钱钱,脸脸脸。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她甚至记下一家美容会所每周变换的标语:“小三的脸是白白的,你的脸是黄黄的。小三的脸是水水的,你的脸是干干的。小三的脸是化妆的,你的脸是长斑的……小三赞美你男人有本事,你抱怨你男人不忠诚。”(P89)这种公然拿小三说事的商业广告既反映着全社会道德指数的普遍走低,也直指广大正室们的深层焦虑。而这种焦虑其实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焦虑。

我在前面已提及《太原爱情故事》,其中的故事大都与出轨与劈腿有关。单个来看,每个故事虽也奇特,但似乎还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一旦32个故事列队而来,组成一个情爱方阵,它们仿佛就成了艾未未的装置艺术——《1亿颗陶瓷瓜子》或《1200辆永久自行车》,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于是,故事与故事相互指涉,相互映衬,勾肩搭背,阔步前进。这时候我们才会突然发现,原来出轨与劈腿并非名人的专利,而是有着强大群众基础。或者也可以说,这是生活在摹仿艺术——当谢晓婉们看多了言情小说和爱情电视剧后,她们便生出追模之心,结果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地鸡毛。不管是哪种情况,名人八卦和草根八卦的互动与交往都意味着这样一个事实:如今,我们已填平鸿沟,全面抹平,上下一条心,全国一盘棋,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新常态?

我想,这就是白琳散文写作的意义。当八卦记者在娱乐圈里忙活时,白琳则成了本雅明所谓的“拾垃圾者”。她书写着底层的喧哗与骚动,搜集着底层的焦虑和困惑,然后把它们做成了时代的证词。而八卦,这固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兴奋点,但许多人并未意识到,它就像长在人们脸上的痤疮一样,其实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痛点。八卦记者只会在兴奋点上下功夫,为的是让娱乐至死来得更猛烈;白琳当然也兴奋,但许多时候,她又把八卦当成了时代面孔上的闭合粉刺。她在那些故事面前着急,叹息,甚至想在它们那里寻找爱情的真相。大概,这就是作家与八卦记者的最大区别。当然,无论白琳如何着急,她似乎还没有膨胀到“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高度。她只是无可奈何地叹息,干着急却一筹莫展。

估计谁也束手无策。这时候,我想起白琳散文中的一个说法:“好多人都说,痘痘等年纪大一点就慢慢没了。我想,这绝对是个暗喻。它其实是在说,等你的胶原蛋白流失掉之后,痘痘也就没有营养可以吸收了。”(P84)我觉得还可以把这个暗喻扩而大之:时代的面孔上既然有闭合粉刺,它的肌体中也应该有胶原蛋白。当时代这张脸上的痘痘艳若桃花时,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个社会的胶原蛋白过于丰盛?假如它有一天也会流失,我们又会面临怎样的景象?

我想不出答案,只好把这个问题推给白琳,让她在以后的散文写作中继续思考吧。

2016年8月17日写,19日改

节选自《中国图书评论》

中篇小说

方 方花满月

选自《北京文学》2017年第1期

双雪涛飞行家

选自《天涯》2017年第1期

马金莲旁观者

选自《花城》2016年第6期

李月峰逃之夭夭

选自《钟山》2016年第6期

短篇小说

储福金棋语·搏杀

选自《收获》2016年第6期

曹军庆向影子射击

选自《作家》2016年第12期

章 缘另一种生活

选自《小说界》2016年第6期

王 彪 我们都有好多话

选自《人民文学》2016年第12期

顾 前你们说说啊,到底什么是爱情

选自《青春》2016年第11期

皮佳佳庭前谁种芭蕉树

选自《创作与评论》2016年第10期

温 润 天才

选自《上海文学》2016年第12期

开放叙事

田 耳附体

选自《北京文学》2016年第12期

田 耳“附体”于此时的笔尖(创作谈)

封二专题

作家现在时:东西

《小说月报》2017年第2期,2017年2月1日出刊,总第446期

小说月报2017 小说可以更好看

肖江虹 傩面

王哲珠 纸上人生

周李立 坠落

宋小词 直立行走

夏天敏 酒摊

秦 岭 幻想症

白 琳 Munro小姐

王 棘 驾鹤

庞 羽 操场

重 木 无人之地

琪 官 谁能带我去东京?

《小说月报》邮发代号6-38,每月1日出刊,定价10元;

《小说月报》大字版邮发代号6-37,每月16日出刊,定价10元;

《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邮发代号6-139,每年4期,定价15元。

《小说月报》在全国主要城市均有销售。了解订阅办法,请点击:

长按识别图中二维码

订阅小说月报微信

小说,就是小声地说小说月报微信 刊物最新动态,作品精彩文字,作家创作感言,读者阅读心得,文坛潮流脉动,随时随地向您报告。

关于作者: luda

无忧经验小编鲁达,内容侵删请Email至wohenlihai#qq.com(#改为@)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