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中是全乡唯一的中学,这里的大部分老师都是从县城或其他乡镇调来的,几乎青一色的中师生。当年的中师生,可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往往一个老师可以兼代几门课程。其中不乏藏龙卧虎之人,韩老师就是龙虎风云人物之一。
韩老师教我们语文,他个头不高,瘦瘦弱弱的,他出生于县城街道一户有名的教师之家,父亲是教师,兄弟七人,三个教师,后来,老三成了我的高中英语老师并同事,老七成了我的高中同学,韩老师排行老二,是兄弟七人中体质最柔弱的。
韩老师说话有点口吃,俗称结巴。虽教语文,可讲起课来,语言并不流畅,每句话里最关键的词语,他常常要顿一顿,顿两顿,才能说出来。特别是讲到精彩处,讲到激动时,薄薄的上嘴唇就会疯狂地抖起来,以致于常常要抖五六下才能说出来。这是老师一大特点,也是同学们诟病老师的一大缺点。所以同学们的评价并不高,好在那年月,不时兴让学生给老师量化打分,然后全校期中期末大会通报。
但我觉得这恰好是老师的一大优点,说话口吃不流畅,最关键的词语,总要顿一顿蹦出来,恰好给了同学们思考,补充,填空的好时机,极大地增强了听课效果。
半学期过后,同学们没意见了,本来准备换老师的校长也转变了对韩老师的看法。甚至,有相当多的同学以能准确接上老师的话把,填上精妙的词语而兴奋不已,自信爆棚。
可是韩老师也真怪,同学们很快就发现了老师一大秘密。每天下午两节课后,韩老师总是夹着一本书,一个日记本,准时出校门,左拐,急行,钻进学校东边一里地外的一片洋槐树林。
树林旁有一㳹水潭,水潭里四周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芦苇,清风拂过,百鸟乱鸣,万木簌簌。韩老师,一个人,钻林子,干什么?不会有什么事吧?
校长不管,老师们也没人注意,同学们每天都能见到老师,时间长了,也就无人提及这事了。
世界上的事,有谜必有谜底,那谜底是什么呢?
后来,我上了高中,听说韩老师不教书了,他跳槽进了县文化馆,干什么也不得而知。
在后来,我有幸见到了好几本过期的《陇州文艺》,不同年度和期数里,登载了韩老师的多篇小说和散文。其中一篇小说《小羊角辫》,写得是通往我们乡镇的班车女售票员的故事,小姑娘扎着两个俏皮的小羊角辫,那小脸,那凤眼,那樱桃嘴,那甜甜的嗓音,不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差。
突然,车上有人晕车呕吐,如黄河泛滥,那气味,如常年无人打扫的厕所,真是够威够力,可这位如花似玉的售票员姑娘,却如何耐心地安抚晕车人?如何耐心地安抚乘客?如何耐心地打扫擦拭地面?细节经典,文笔细腻,饱含热情和大爱无疆的为人民服务情怀!
我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正是老师课堂上讲的小说《巴黎圣母院》中,那个外美内美型的人物形象艾斯美拉达的中国版吗?原来老师一直钟情写作?钻树林可能就是去创作的!
我更加深深地敬佩老师了!大才子,大作家呀!
高考报志愿,我毫不犹豫地选了中文系,大二暑假回县城,我还专门去文化馆看望了老师,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表示对老师的爱戴和敬意。因家里穷,也正上学,只买了个小西瓜。推门进屋,蚊帐里老师正蒙头大睡,听说我来看望他,只是非常虚弱地说了声“坐吧”。
从我进屋到离开,老师一直没有起床,也没有说一句话,我心情沉重,默默地辞别离开了。
据家人说,韩老师已经病了好长时间,身体已经非常虚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不久,老师就去世了。我知道时已是寒假过年时。
我才华横溢的老师!我命运悲苦的老师!我病魔缠身的老师!带着他的满腹经纶和天才智慧去了!
天堂应该没有疾病吧!愿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