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城市的某处发现了一小片棉花地,或粉或黄的花朵像花枝招展的小姑娘,饱满坚挺的棉桃像小锤子,还有已绽放得外溢低垂的雪白的棉花。我想,一定是那些外表已经脱离农村,但精神上却脱离不了农村的人种的。这片棉田,把我这个形式上脱离了农村的人,也拉回了和他一样的精神家园。
那是个深秋的午后,阳光明媚,秋风吹在身上有点干有点凉,在已显空旷的棉花地里,一个年轻的农村妇女带着个小孩在打棉花柴(秋收后把棉花秸秆从地里拔出来)。母亲每打完几棵棉花柴就会站起身来,着急地向北方张望,说一句:“怎么还不来呀?”孩子也跟着母亲着急地向北望。然后母亲又伏下身子继续劳动。忽然北边出现两个黑点,是两个人。“妈妈,你看!”母亲站起身来看,喜悦地说:“是他们!他们来了。”然后又伏下身子,起劲儿地打起了棉花柴。小孩子脸上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这个小孩就是我。
打棉花柴虽然不比砍棒子秸那么累,但也不是件很轻松的活儿。父亲不在家,打几亩地的棉花柴,靠母亲一个人还是吃不消的。来的这两个人是我舅舅家的两个表哥,是母亲让人捎口信从娘家找来的援兵。时至今日,这一幕还是经常在我脑海里出现。
打完棉花柴,还需要把棉花秸秆上一些没成熟的小棉桃摘下来。在太阳下晒上一阵子,棉花桃也就慢慢能张开一些了。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抠棉花桃是农家在冬夜里常做的事。
打棉花柴之前要先摘棉花,这是很多农村孩子都有的记忆。到了时节,原先一个个绿色的棉桃都张开几瓣干瘪的嘴,而雪白的、柔软蓬松的棉花瓣就会垂坠下来。大人们把包袱围在腰上,把四个角系好,绑在腰后,一个随身携带的大口袋就做好了。摘下来的团团棉花塞在肚子上的大口袋里,而摘棉花的人,就像猪八戒挺着个大肚子一样。小孩子们偶尔给系个小包袱,也觉得自己很神气呢。
棉花浑身都是宝,棉花瓣弹成棉花,絮棉袄棉裤、被褥,还可以纺线织布。棉花籽可以榨油。棉花柴是众多柴火中很好烧的一种。
棉花虽好,但种棉不易。
棉花大概一尺多高的时候就开始打杈(把不长棉花桃的多余枝杈掰掉)。打杈是比较轻省的活儿,但也是份技术活儿。开始,我觉得大人们很厉害:怎么就知道这个枝杈以后不长棉桃呢?后来明白了,就觉得很简单。这个方法也可以通用,给西红柿或者其他农作物打杈就不用人教了。
最难伺候的是长棉铃虫。那个时候村里的大喇叭经常喊,现在是第几代棉铃虫,要开始打药了。于是家家户户都背上喷雾器去棉花地里打农药。喷雾器装满水有多沉就不用说了,那时一个大活人在农药的气雾里走来走去,一点防护措施也没有,连个口罩都没有。最糟糕的是,其他的农活可以选择在早起夜晚做,但喷药不行,一说是早晚有露水,喷了农药效果不大,也有说是早晚的时候虫子不出来,只能选在烈日当头的正午。夏日中午本来就容易中暑,更何况在农药的气雾里穿行呢?
一个午后,我跟着大人去村里的药铺买药,发现邻居大娘正躺在那里输液,原来是刚才给棉花打药时中农药了(中毒)。旁边另一个看病的说:“今年咱们村喷棉花中农药的有六七个了,死掉的都有两个了,你这个不严重。”于是,每当大人们给棉花喷药的时候,我就很担心。
现在,我的老家很少有人种棉花了。家里人说,种棉花太麻烦了,得不停地打药。是啊,三百六十行,顶数农民们最累了。我们的上一代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靠人力靠双手种地。现在种地虽然省劲儿多了,但是他们这一代人都老了,能歇歇就歇歇吧。
(燕赵都市报 刘志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