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千万武汉市民的生活因此改变,真实的人间故事,每天都发生在这座城市的楼宇之间。许老板的小店,就开在这片楼宇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封城28天,他一步步筑起隔绝病毒的“堡垒”,将小店“封印”起来。但是,他又不得不在堡垒之间,“凿开”一个维系生活的口子。
最近几天,这个口子变成了一根晾衣杆。2月18日下午,红星新闻记者到许老板的小店买饮料,他用一根晾衣杆系着篮子把饮料支出来,像极了封闭式管理的高中时代。
许老板用晾衣杆递货
原本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春节,许老板会带着妻儿,回小城过年。然而他的神经,从封城那天紧绷起来。
许老板是一个小老板,开了家小店,不过十几二十平方米,位于武汉蔡甸一个开发区的路边上。就像别的小店,柜台上有口香糖和打火机,前面是油盐米醋和小零食,背后的货架则摆满烟酒。也像别的小店,生意会随着宏观经济的起伏而起伏,却没有预料到会被一场突发事件打乱。
市民在许老板开的小店购物
“我开了8年了,2015年到2018年,是生意最好的几年。”许老板很怀恋那段时光,当时他的孩子在上幼儿园,是费力又费钱的的时候。好在,小店旁边的创业路上,新楼盘一座座崛起,大企业、酒店、商铺林立,来买东西的居民、上班族越来越多,许多保洁、保安也成为他的熟客,“经常来买东西的,大概有100多个,我们经常聊一聊家常,聊一聊天气。”
他和他的熟客们记得很清楚,封城那天傍晚,雨下得很大,天空似乎响起了少见的冬雷。许老板在手机里刷到了封城的新闻,他早知道,十多公里外的华南海鲜市场出现了不明疫情,但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那么快。好在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已经送回老家荆门,那里的疫情要轻很多。他和妻子戴上口罩,留守在武汉。
那几天,附近关门的商铺越来越多,里外几条街,还坚持的只有两家,许老板的店是其中之一。“房东不会给我免房租,我也理解他,现在都不容易。”许老板不能停业,但又害怕自己感染病毒,他关注着小区里是否有疑似病例,也随即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小店一次只进一客,必须戴口罩。
客流量随之下滑,许老板估计大概降了八成,然而销售额却很意外,甚至上涨了一些:“主要是大米、食用油、方便面,这些保命的东西卖了很多,烟也从一包一包地卖,变成一条一条地卖。”
不过许老板心里也判断,这种“好生意”,维持不到几天。
时间证明了许老板的判断,以前经常出现的熟客们,渐渐只剩下十多个,也不知道是封城前回老家了,还是不再出门。以往热闹的创业路,半天看不见人影,继续出现的,都是些还在坚持执勤的保安。许老板感到这两年顾客们的消费习惯本来就发生了变化,从以前的能买则买,变成以经济实惠为主,这一下子就更困难了。
比卖东西变得更困难的,是进货出现了大问题。“以前拿货,打个电话或者手机下单,第二天就能送过来。”许老板说,封城以后,进货周期变成一周甚至更长,因为只剩下几家最大的批发商,而且也只有库存,能够进到的品类越来越少。要把货物运过来,货车上路还得通过层层安全手续。货架上,一些商品已经售罄,只有饮料和零食比较丰富,许老板分析,因为非常时期,人们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来“保命”。
另外,以往批发有优惠的商品,现在也免了折扣。许老板感觉,这是因为疫情之下人力成本上涨了,再按原来的价格,运货的师傅并不接受,但他商品却不能涨价:“最后,这些成本压在了我们零售商身上,可是也没办法,我们要互相理解。”
不过,许老板更担心的,是自己和妻子不要被感染,联想起节节升高的确诊数字,他经常感到害怕,“以前经常看新闻,有时候一天确诊人数就几千,看着揪心。现在不看新闻了,看连续剧。”有那么几次,店里来了熟客,估计是忘了戴口罩,但许老板碍于情面不好说,口罩有富余的时候,他便送上一张。有时候说了,熟客就会把口罩戴上。为了避免飞沫,他和熟客之间也基本不再聊天。
大概20天前,也发生了让许老板气愤的事。“那时候是我最恐慌的几天,有个30来岁的男人,他没戴口罩,到店里一个劲地喊要奥利奥。”许老板回忆:“我说,你先把口罩戴上,但他不听我的,我反复说了6次,他还是不听我的,我就让他出去,他拍着我肩膀说‘你很牛啊’。”许老板觉得,这不是牛不牛的问题,而是先后顺序的问题。
大概十来天前,许老板把一件件矿泉水堆在门口,筑起“堡垒”,再放一张凳子摆在旁边,他将这种预防措施称为“步步升级”。顾客要买什么,就在门口说一声,他亲手把东西放在凳子上,让顾客自取和扫码消费,做到“无接触服务”。
店内,许老板和妻子打扫和消毒的时间变得更频繁,把原本没人动的货架整理又整理:“要让自己充实起来,太闲了不行。”
商品摆在凳子上的“无接触服务”,也只维持不到10天,预防措施便进一步升级。
2月18日下午,红星新闻记者到许老板的店买东西,只见门口的卷帘门拉下三分之二,得蹲下来才能看到里面。从卷帘门到店内,有约一米长的门廊,中间还隔着一层透明的门帘。许老板把门帘掀开一点缝隙,说这叫“双层防护”,问记者要买点什么。
一瓶可乐、一瓶冰红茶,许老板把东西放在门廊的篮子里,用一根晾衣杆系着篮子支出来,让记者自取,然后扫旁边小凳子上的付款二维码。2月19日下午,一名保安来买东西,记者又看到这一幕。旁人对记者说,像极了封闭式管理高中时代:“以前要买校外的东西,小贩就支一根杆子,把东西吊进围墙。”
许老板准备的售货框
许老板告诉记者,今天只卖了一条烟、几瓶水、一点零食,营业额仅两三百元:“只够生活费、水电费,房租就亏着,基本是8年以来最差的时候了。”而生意问题,并不是他预防措施带来的:“本来街上就没有什么人,我已经做好一天什么都卖不出去的准备了。”
但生意,还不是许老板眼下最担心的问题。许老板的孩子刚上小学一年级,现在却不能开学,而学校开的网课也不能上:“孩子会用手机打游戏,这个不用教,但上网课要注册账号、输入密码,孩子根本不会弄,老家的爷爷奶奶也都不会用智能手机。”
许老板详细问了记者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各地援助武汉的医疗队的。他期盼,疫情能早日结束,他的事业和孩子的学业,早日重回正轨:“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红星新闻记者 王勤 王拓 摄影报道
编辑 杨渝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