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妈妈是家里姐妹中的女儿，是老大，从小外公、舅舅阿姨们做针线活。
母亲伶俐，记事也早，讲给我的几件事，让我记忆深刻。
因为年龄小，家里孩子多，所以，姥爷从小就给他们定了不少规矩。其中有一条：夜里睡觉，不许把衣服都脱了。夜里无论多晚，睡得多实，如果爹娘拍了两下，你还醒不来，不管外面发生的事，有多危险，家里大人绝对不会再管你了。说实话，那个年代，家里穷，耕种几亩薄地，几个孩子盖一床破被子，晚上玩累了，就横七竖八地在炕上睡着了。有时候，拍两下，根本叫不醒。
那时，为了夜里躲土匪，家家都在土房子的背面留个暗门，也算后门吧。外来人不容易发现。这样，躲着方便，也安全。
有一次，母亲半夜里，让尿憋醒了，迷迷糊糊间，赶紧习惯性地用双手拍了拍炕的两边，发现姥姥姥爷的被窝是空的。按照平常家里人的交代，肯定是外面发生了大事了。
此刻，母亲彻底吓醒了，头发直愣愣地竖了起来，也顾不上尿泡了，而外面，也是人声嘈杂，狗汪汪地叫个不止。
她披头散发，急着跳下地，趿拉着一只鞋，另一只，也不知道被踢到哪里了，就赶紧找后门。其实，后门早已经被踹开了，母亲跌跌撞撞地，依照平时习惯性记忆，往平时大人们领着躲避的地方跑。但越是急，腿脚越是不利索，脚底一下子没踩踏实，就一个跟头，“扑通”一声,掉到隔了两三排的邻居家的猪圈里了。这下，把猪窝里正在睡觉的猪吓醒了，几头猪呼一声，蹿出来了，四散乱跑，有的蹿上不高的圈墙往外跃，还有的尖叫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母亲就蹿了过来，踩着母亲的肚子就往外跑，猪惊了。母亲吓愣了，不知是该撵猪，还是赶紧逃。再看她，因为是头先着得地，头发也和猪屎、猪尿沾了一块儿，身上除了湿漉漉的屎尿，就是灰和土。
母亲讲到这里，流泪了。
说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也顾不上清理身上的泥垢了，一跃而起，人借猪力，同时猪也借着人力，交错着往猪圈外跑。一头猪卡在猪圈墙上，头在圈外，后半身卡在了圈里。前不行，后不行，“吱吱”地尖叫个不止，其他有逃出来的，也有剩下的在玩命地拱着圈门。庆幸的是，母亲翻出来了，接着赶紧再跑，身上、脸上，不知是屎尿，还是泥水、汗水和泪水，实在蜇眼，就用袖子抹一抹。哭着喊着，也不敢大出声。怕被坏人发现抓走。
那天，天上也没有月光，黑蒙蒙的，沿途也能遇上同样和她一起晚起来躲难的。就这样，跌跌撞撞，一路上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棉衣也不知道刮破了多少道口子，连吓带怕，总算跟着乡亲，跑到了大家平常躲难的一道土埂边，土埂较髙，另一边比较洼，好隐蔽。
看和大部分乡亲会合了，母亲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些，一边想在人群中寻找姥姥姥爷和姊妺们，把自己一路上遇到的委屈哭岀来，就听着，旁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用手掩着嘴，压低声音对她说：“孩子家，别哭。赶紧圪蹴下，圪蹴好！”“圪蹴好啊，都圪蹴好！”
母亲听出来了，是村里年长的保长。他怕孩子们的哭声把土匪们引来，那样，一旦被发现，大家就都危险了。于是，母亲“呜咽”了两声，硬是把委屈又害怕的哭声吞下去了，低声抽泣着，老老实实地圪蹴下来，也顾不上找家人了。
公鸡叫了，五更天了，东方的鱼肚白也耀出了光亮，天亮了。
而母亲，也和很多孩子，躲在人堆里，呼呼地又睡着了。险上挂着泪痕，嘴角不时抽动着，不时地还浑身哆嗦和抽搐一下，出的气也是不均匀的。做着梦，也是吓的。再看身上，猪的屎尿都已干巴了，还有身上的灰土，吓得没顾上尿的尿，也顺着裤腿流到了鞋壳里了，一片狼藉。
清晨，村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应该是太平了。
■文/改编自《乡土》（孙建科 著 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图片除图书封面外均为配图
■编辑/王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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