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地铁大学城北站D出口摩托佬们停在一排的车
地铁大学城北站D出口摩托佬们在打乒乓球
记者： 谢中秀
3月29日，《广州市非机动车和摩托车管理条例（草案）》（以下简称《草案》）提交审议，意味着广州市一直以来对“五类车”的治理进入立法阶段，其中广州大学城也在全面禁摩范围内。从2004年建成投入使用至今，广州大学城已经历过三次禁摩，却都屡禁不止。而大学城的走鬼档，却“一禁绝尘”？这是为何？禁摩立法之后，大学城交通乱象就能“药到病除”？
奇异现实，“猫和老鼠”和平共处？
一出地铁大学城北站D出口，就能迎面撞上向你招手示意“要不要‘飞摩’？”的“摩托佬”，在“摩托佬”的对面不远处，就是特警执勤的岗亭，一个某驾校“赠送”的帐篷，里面摆放着两张椅子，两个执勤特警坐在里面，其中之一说：“看着下治安而已，没有其他的。”是奇异现实吗？这对本该对立的两方，却在这个地方，和平共处。
“村”变“城”，失去农田的村民开摩托维生
在大学城，有五个这样的“摩托佬”聚集点：地铁大学城北站D出口和B出口、地铁大学城南站D出口、GoGo新天地对面、广州大学与北亭路口的天桥下，两百多个这样的“摩托佬”。他们多半是同村聚集在一起，多半是同姓甚至沾亲带故，在一个地方聚集，好的甚至搭起自己的棚，等客、休息、聊天。在地铁大学城北站D出口聚集的这一群，约有20多人，都是南亭的关姓一族。
大学城禁摩已经很多次了，但影响不大。在地铁大学城北的这一群“摩托佬”，也只是偶尔有警车经过时，会提醒停在路边等客的“摩托佬”把车开回绿化空地，“倒不是因为他们是管我们的。只是我们摆车等客的地方是停车位，如果他们来了要用的话，就不行了。平时的话，是没关系的。”地铁大学城北站D出口的“摩托佬”之一关先生说。
2004年，大学城建成投入使用，他们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农田，于是，小谷围原本六个村的人，要么出去打工，要么留下来做些小生意或者开摩托，“他们有本事的，就出去搵食找事做啦。我们这些又没本事，又没文化，又老的，就只能留下来开摩托车了。”关先生说。这一群人，平均年龄在40岁左右，年纪最大的有60多岁。文化程度不高，其中一位表示：“我小学都没读完，17个字就学了13个字，就没书读了。当时肯定没有现在的教育环境好啊。”这位关姓村民曾经就读的小学就在南亭，而现在已被改建，看不到了。
从此，开摩托车成为了他们的工作。
摩托佬的一天，5:30出门，11:30回家
关先生今年50多岁，每天早上5:30就开着摩托车到他们的“据点”——地铁大学城北站D出口，“5:30肯定没什么人啦。但是老了睡不着嘛，就索性过来。锻炼锻炼做做运动也好。”据关先生描述，一般要6:30才会逐渐有活儿，“最近是去中大和新天地，8块钱起步，不出大学城，最多也就15、20块。”到当天早上9:00，关先生已经拉了七八趟活儿。“还是不错的。”关先生说。
在大学城的“摩托佬”群体中，是有一定规矩的，大家排队轮流拉活儿，一个一个来，不准抢，即使来活儿时应该出活儿那个人在睡觉，其他人也会叫醒他，而不是抢着出。“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顾嘛。”关先生说。他们固定两个人在路边等活儿，两个人在绿化空地上等着，路边的人接上活儿一走，他们就补上。其余人，就在“据点”里等着，喝水、抽烟、吹水，时事、家长里短、过去小谷围景象，都说。他们甚至在棚后搭了一个乒乓球台，没事的时候，可以打打乒乓球。一般情况下，他们在路边等上三两分钟，一班地铁到了，人出来了，就会有人上来问：“去哪儿？多少钱？”然后就可以接上一单；而有时候，可能要等上15分钟20分钟，这时候，路边等客的两个人就互相聊天。
到了中午，有的人带饭了，或者有的人叫外卖，就可以继续在“据点”接活儿，而有些则回家吃饭，“就在南亭，很快就吃完回来了。”关先生是回家吃饭的那一拨儿，“叫外卖太贵了，而且回家吃比较有味道。”关先生的午饭，多半是一个青菜，再加一盘看起来像是昨天剩下的炒肉，夫妻两个人一起吃。十几分钟吃完，再坐上一会儿，就又开上摩托车回去大学城北。前后，不过半小时。晚餐，也是这样。
关先生一般晚上11:00多“收工”回家，“我们这是‘自由职业’嘛，累了差不多了就回家了。”据关先生描述，每个月的收入差不多3000元，“跟打工一个水平。以前好做些，现在难一些了。”
禁摩无理，生存难以为继
关于禁摩，关先生的态度很激动，“一辆摩托车几千块也不便宜，这是我们唯一的收入来源，你禁了叫我们怎么活！我们开了二十多年摩托车了，当年一辆摩托拉几百斤菜去江南农贸市场都没出什么问题！而且我们对大学城的交通，不比外面来的出租车熟吗？！你说的交通事故，反正我们没出过！”
至于其他的谋生方式，关先生表示不予考虑：“做生意？我们没那个头脑。外出打工，我们又没力气又没文化又没本事。我们是农民嘛，只知道种田的。”
屡禁不止，“摩的”是刚需？
2005年，大学城投入使用的第二年，广州市交警部门就宣布从11月1日起，全岛禁止外地摩托车进入岛内；在2010年，也有颁布“禁摩令”，从4月1日起，禁止所有摩托车进入大学城主干道中环路；2015年，广州交警重申“禁摩令”，禁止摩托车进入中环。但是三次禁摩后，仍可看见摩托车在大学城“飞驰”。
大学城建成之初，公交系统极不完善，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条进岛公交线路，只有一条连接岛内各处的381线（即现在的“大学城环线1”），为了解决学生的“最后一公里”，“摩的”无疑在当时解了燃眉之急，成为大学城交通不可多得的“良方”。在2010年，“禁摩令”颁布之时，也有记者采访广东外语外贸大学2007级陈同学表示：“禁摩完全没有必要，司机为了维持生计也不容易，学生也有需求。而且大学城的摩托车秩序井然，并没有出现抢客等不良事件。”
如今五年过去，大学城增大了公交车密度，也引进了大学城自己的出租车，Uber和滴滴等约车平台也相继进驻大学城，这样的情况下，2015年的“禁摩令”为何仍然收效见微，“摩的”仍是刚需？
“没有‘摩的’，搭出租或者网约车也行咯。”曾经很青睐“摩的”的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宋同学说，“以前很喜欢搭摩托车，因为很快，你出地铁站招手就可以搭到了，而且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但是去年Uber、滴滴进驻大学城，打折力度很大，尝试了很多次之后，发现也很不错。而且冬天搭摩托车也太冷了，所以就逐渐少搭摩托车了。”以往，宋同学每次从外面回大学城，都是搭摩托车回学校，但是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她搭摩托车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对于禁摩，宋同学并不担心禁摩之后无车可搭，但她表示：“禁摩也有好处，大学城更加安全、整洁。但是禁摩之后，大家的出行是否仍旧便利，这群人如何安置，是否会引发不满。这才是问题。”
同为“城容”乱象，为何走鬼档“一禁绝尘”？
2015年12月底，大学城开展了流动摊贩整治行动，曾经热热闹闹的“南五路”“堕落街”，变成了“校园清静地”，各种摊贩“一禁绝尘”，再也不见。即使大学城岛民们对走鬼档颇多留恋。中山大学的陈同学表示：“以前我们宿舍一到晚上就会大家一起，你买这个摊子我买那个摊子，大家分着吃，路上还可以聊天，是一天里很难得的大家放下手机聊天的时间。但现在，没了走鬼档，我们就只能坐在饭堂埋头苦吃了，很沉闷。我想念我的至二路口，虽然我们都知道它可能不干净，但那是我们大学生活的一部分。”
以前的流动摊贩整治，都是一时之禁。但这一次整治之后，却是“一禁绝尘”。这是为何？此前本报记者调查时，执勤人员表示，“整治只是一个例行的查处，每到年底都会有类似的整治。但是今年不同的是，设定了城管监督点，定点轮班执行。”
曾经在中山大学至二路口摆摊卖油条的罗先生夫妇告诉记者，现在他们已经将摊子转移到了状元食府门口，“我们以前在中大路口的。但是上个学期末整治嘛，不走就罚款，还要收摊。城管很厉害的。还有监督岗。以前我们都趁城管不在出来摆摊，但是现在不行了。” 罗先生说。
在这样大的整治力度以及持续监督下，大学城各校周边的走鬼档都不得不消失了踪影。此前和罗先生夫妇一起在中大至二路口摆摊的摊贩，要么转移到其他地方；要么坚守在至二路口，遵循“早上8:00之后必须撤离的规矩”；要么买个固定的档口；要么就卷铺盖回家了。
罗先生说：“有钱的就去开个档口啦。但是档口转让费都两三万了，还要算上月租、水电，还有一些其他的费用。像我们这些没钱的，就只能转移，‘打游击战’，更多的是，回家了，就不做了，走鬼多是外地人，在这里没依没靠的，现在生意也没得做，还不如回家算了。现在我们在这边摆摊，只能摆早上，三四点要起来准备，五点多六点出摊，最多到10:30就要收摊走了，赚得比以前少了很多。也在准备另做打算。”
禁摩，施救道路安全？
3月29日，《广州市非机动车和摩托车管理条例（草案）》（以下简称《草案》）提交广州市第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五十次会议审议，根据《草案》，将在广州市内对非机动车和摩托车实行“禁售”“禁油”“禁行”“禁停”“禁营运”的“五禁”管理制度，并加大对“五类车”的处罚力度，最高可罚五万元。其中，广州大学城被列入禁摩范围，全面禁止摩托车行驶。
事实上，广州市对“五类车”的治理从2014年已经开始实行，今年3月《草案》提交审议，意味着对“五类车”的治理进入立法阶段，未来对“五类车”的治理将有法可依，执行或将更严格。记者致电负责《草案》审议的广州市人大常委会询问何时会有落地执行事宜，未有回应。但根据一般审议流程，法律草案需要经过三轮审议，每一轮审议后有一个月公示期，通过之后方可正式确立。而《草案》正值一审，距离三审通过开始实行，还有一段距离。小谷围管委会吴主任也表示，尚未有任何关于大学城禁摩的具体章程以及实施细则出台，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广州市人民政府法制办公室主任邢翔在作关于《草案》的说明中指出，据管理部门统计，2011年至2015年，广州共查处非机动车和摩托车约159.9万辆，其中摩托车820774辆，残疾人机动轮椅车19586辆，人力三轮车72642辆，电动自行车681124辆，呈上升趋势。至于大学城的“五类车”数量，记者致电交警大队，交警大队称正在统计中，不方便公布。但“五类车”背后，隐藏的是巨大的交通隐患。广州市人大常委会内司工委副主任丛翠玲介绍，2013年至2015年，涉及“五类车”一般程序交通事故5262宗，造成1440人死亡，6465人受伤，分别占全市一般程序交通事故宗数的66.6%，死亡人数的55.9%，受伤人数的74.3%，在广州市交通事故数量逐年下降的情况下，涉及“五类车”的交通事故却一直在增长。“五类车”的破坏力，可见一斑。
此前，一份官方数据发布，广州大学城每年发生交通事故400余宗，其中交予番禺区法院收受的涉行车安全案件共37件（2013年1月至2015年10月期间数据），76%涉及“五类车”。此前，也有广州大学某同学搭乘摩托车时，在华南师范大学附近道路被摩托车甩下车座，以致受伤，不得不在重症加强护理病房接受治疗，而肇事摩托车却瞬间逃逸，杳无音讯。其余轻度事故，外卖车与货车相撞，摩托车出事，自行车被撞也时有发生。“禁摩”，是否是能将大学城交通乱象“药到病除”？
简单禁摩，不是合理之计
“大学城的交通乱象，怎么能只怪摩托车呢？”中山大学某行政老师在交谈中告诉记者，“规划不合理，学生交通意识淡薄，都是原因。我常常看见很多学生，一边过马路，一边闯红灯。此外，大学城的道路，规划不到位，还有许多地方忽略了实用性。我在大学城住了四五年，开车才有点门路，我很多朋友，第一次来大学城，转了好多圈都进不了大学城，进来了又到处乱转找不到要去的地方。所以对于大学城交通的治理，不能单纯禁摩了事。”
此外，曾致力于城市交通方面研究的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王国光教授告诉记者，“禁止摩托车，我是支持的。禁摩将会给大学城带来更加安全和井然有序的环境。在大学城，摩托车不遵守交通规则的现象很多，尤其是在晚上，各种超速、逆行，而且很多车也没有牌照没有证件。”
至于禁摩之后大学生的出行便利问题，王国光教授鼓励大学生使用自行车出行。他表示，在大学城，单车完全可以满足大学生的需求，而且也非常绿色方便，“我看现在的大学城，各处也增加了很多单车保管以及借车的系统，以后使用自行车出行应该会更加方便。像丹麦以及一些欧洲国家，人们出行都主要靠单车。而在台北、泰国的一些城市，摩托车可以自由行驶，源于这些城市的红绿灯设置、摩托车专用车道、以及安全保障体制等一套完整的系统和体制。但是目前的广州，缺少这样的相关配置。”
在王教授看来，一个合理的交通环境，应该是多元的，公共交通为主，其他交通方式协同使用，王教授说，“譬如从学校踩单车到地铁站，然后出行到市区。电单车、摩托车也可以合理使用。但目前这种设想实施也有一定的困难，广州的配套设施太缺乏了，你踩单车，没有专用道，而且接驳不便，即使你踩到地铁，也没地方放，或者放着被偷了。所以，虽然禁摩是有一定好处的，但政府简单的‘以禁代管’的方式不是合理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