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我是一家便利店的晚班店员。深色的天空，一轮放出银光的月亮和稀稀疏疏缀着那幕布的星光，还有像星光一样稀稀疏疏走进店里的客人们。深夜里前来店里的人大不如白日里多，这时来光临的，多数是些加班加到深夜的工作族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凌晨两点响起的摩托车声是刚上任的我每天值班时总会听到的声音。
我常常就像这样，站在收银台前，半耷拉着眼皮，半望着桌面上的时钟的指针慢慢地转向那个两点整的时刻。紧接着的就是摩托车的引擎在寂静的夜晚里不合时宜的突兀的声响，还有，轮胎与并不光滑的地面打滑发出的鸣响从店门外传入我的耳中。
那辆摩托车的车主是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大叔，灰色的发和若隐若现的三两根黑色的发丝总是在他圆呼呼的头上方翘了起来。他微白的胡子看上去好像总是毛得很，就像有很久没有整理过一般，却从未变得太长或太短，就那样横在他上嘴唇上半厘米左右的地方。
穿着皮革外套的他每日都会边踏进店门，边撤下他戴在手上的厚实皮手套，然后径直走向冰柜拿下一瓶红茶和一个饭团交到我的手里。他似乎不太爱说话，总之那时我从未怎么看见过他张嘴，自然也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每当我结算完，他也已然将十块钱放在了柜台上，拿了那350毫升的红茶和饭团，留下个背过身的影子，向门外走去。
随后，又是摩托车引擎的发动声，轮胎与地面的打滑声，不过这次，这些声音是渐渐从店门内我的耳中远远地飘了去了……
上个月的某一天，一场滂沱大雨不期而至。哗啦哗啦的雨水声渗透了整个无声的世界。透过店门，我好像依稀能见到透明的雨滴扑通扑通地连连击打着地面，那些雨被夜里的冷风吹得乱了，杂了，模糊不清了。店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刚好，暖烘烘的加上亮堂的灯光，与外边似乎是两个不一样的次元。
滴答滴答作响的不只有雨水，还有指针。柜台上的钟的指针又一如往常的走到了两点整，但那道嘈杂的摩托车声缺迟迟没有响起。
我的心里似乎开始在担心什么，顾虑什么，却又好像没有什么。今天的店里客人更少了，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出现。或许所有人都急忙回家吧，谁都不想成为这狂风骤雨的受害者吧，那个大叔也一定是这样。
我闲来无事在店里边一圈圈地走着，不知不觉却走到了店门口，头也不知觉地向外望，望向某一个我也说不清是哪里的方向，直到几滴雨扑到我的脸上，我才想起来，原来我还在值班中。
凌晨二点一刻，我站回柜台的里侧，望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货物架和空无一人的店内，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孤独的感觉滋生了出来。
“哗——”，店门口的积水被什么忽如其来的东西打散了，便一下子向四处溅了开来。紧跟着的就是摩托车的引擎在淅沥不止的雨声中突兀的声响。
“诶。”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店门，大叔边踏入店内边脱去了手上滴着水的皮革手套，他翘起的发被雨水淋湿黏在了一起。他用手蹭着自己被风吹得发红的脸，向冰柜走去……
我替他结完账，望着他的背影和滴着水的衣物，我竟脱口而出了这样的一句话：“那，那个，这杯姜茶你拿着吧！外面很冷，喝喝能暖和，是，是店里送的！”说着，我匆忙从柜台口拿出了一盒姜茶想要掩饰我紧张颤抖的心情。
我有些恍惚，似乎忘了自己当时用的是怎样的语气，又是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但大叔即将离去的脚步却停下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就好像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一般，他与我都愣在那里，我有些尴尬，却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后来他走近我，从我手中接过了姜茶，说了一句简短地“谢谢。”就那样走了。
伴着雨声和他的摩托车远去的声音，我心里有过的那个洞好像被什么给填满了。
那之后又是一天。我感冒了，为了不传染给客人，不得不带上了一次性的口罩。
又到了夜里的二点，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摩托车的引擎的声响，和轮胎与并不光滑的地面打滑发出的鸣响。大叔走进店里像往常一样拿了红茶和饭团，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忍不住肺部的瘙痒和鼻内堵塞的粘稠物，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咳嗽或吸鼻子。收下了他付出的十元钱，而这次的他却没有直接离开。
他第一次向店里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我感到好奇，便伸长了脖子去观察他的行动。他拿了一罐维生素片和一盒牛奶又一次地进行了付款。我关心似的问了一句他是否感冒了，才要买这些东西。
他看着我，目光一如既往的尖锐，让人有些害怕。他还是没说什么，这让我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打算道歉。但我的话才刚到喉咙口，他却抢先了一步。
“你感冒了，所以，这个是买给你的。”
那一刻，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笑容。他有些乱的胡茬下微微咧开的嘴，露出了几颗不齐的牙齿。那也是我第一次收到一位顾客给与我的关怀与笑容。
他说完，便要离开店门了。
这一次，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就怎么也忍不住，自说自话地在我的眼眶里转着落下了。我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九十度的弯下了腰，第一次鼓起勇气，极大声地对客人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谢谢！”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骑着他的摩托车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和摩托车越来越轻的声音。
后来，凌晨两点的摩托车声响也总是按时响起，大叔也总是拿一瓶350毫升的红茶和一个饭团，在柜台上放十块钱，默默的离开，只留下摩托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