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大江南北，车马劳顿，走过多少繁华闹市，阅过多少村寨镇堡，最忆是周庄；踏破铁马秋风，寻觅历史废墟，沐浴杏花春雨，摇梦小桥流水，最难忘的，还是周庄。
周庄，对于这个地处苏南的千年小镇，我一直欠着一份笔墨情债。之所以至今还亏欠着、愧疚着，那是因为一段情结，那是因为一份敬重，那是因为我始终认为说道周庄绝不能在世俗的语境下，绝不能使寻常笔墨。如果要歌唱她，须莫扎特、贝多芬和舒曼这些音乐天才集中全部音律的精灵，由帕瓦罗蒂、多明戈、席琳·迪翁、布莱曼这些上帝派来的歌者一展歌喉；如果描绘她，须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这些丹青大师挥洒人世间最绚丽多彩的色膏并掺进香醇美酒来激情渲染；如果要咏叹她，须但丁、薄伽丘、苏东坡、曹雪芹这些神灵笔下挥就的诗章。
我心仪周庄是缘于一幅画。1984年，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哈默博士访问中国时赠给邓小平先生一幅画。这幅画是中国旅美画家陈逸飞先生所作的《家乡的回忆——双桥》。次年，联合国将这幅画作为首日封。哈默博士是位世界性的传奇人物，曾经帮助过前苏联领导人列宁。他将一幅由中国旅美画家洋溢着浓郁乡情的画作馈赠当时叱咤世界风云的邓小平先生，标志着中美之间跨越太平洋经贸合作的大幕已经拉开，其经济意义、文化意义远大于政治意义。从此，我的梦里就有了一座“双桥”，记住了一个名叫周庄的江南小镇。
我神往周庄最早是因为陈逸飞先生的画。关注陈逸飞先生当然一是因为哈默博士送给邓小平先生的那幅画；二是我的偶像余秋雨先生在他的著作与演讲中，多次提到他的好友陈逸飞先生及其画作；三是自己越来越感觉诗画音律同宗，气脉相通，不识字画而为文，恰如不着色膏而作画，永远缺乏色彩、气韵与立体的美感。
其实，陈逸飞先生祖籍浙江镇海，出生于宁波，长期在上海工作，1980年旅美，并非周庄人。他的画作“运用西方的技巧，赋予作品中国的精神”，将东西方文化精髓融通于尺幅之间，完全超越了国界、地域和人文界限，具有典型的“东方主义”特征，是世界大师级的华人美术家。他的那组《古桥》《童年嬉戏过的地方》《寂静的运河》《周庄》等画作，流淌着古朴、典雅、宁静与浪漫，洋溢着浓得化不开的乡情，令人不得不陶醉其间，令人不得不心灵为之颤动，令人不得不心驰神往。那一幅幅仕女图，或动或静，或箫或扇，或一颦或一笑，无不给人以纯粹的、平静的、祥和的、诗意的东方美感。那幅创下美国华人油画拍卖之最的《浔阳遗韵》，就是画家在周庄夜闻苏州评弹一唱三叹的曼妙歌音后，而心动、而寻觅、而灵感忽至、而蘸着心灵的色膏一气呵成的。画面左前方，一女子侧身浅坐，颔首弄箫，玉指修长，灵动自如；左方女子亦侧身而坐，怀抱琵琶，秀发光洁，耳坠晶莹，明净如水的眼神似在思忖，又隐含七分自信，流露三分忧郁抑或希冀；右方端坐的女子手执团扇，表情含蓄，温和平静，楚楚动人。整幅画以深黑色为背景，流动着和谐与安澜，闪烁着佛光，飘逸着禅意，刻骨铭心的美在一瞬间凝固了，升华了。
我倾心周庄，怎么也忘不了周庄，当然是乌篷摇梦到周庄之后。坦率地说，如果不是哈默博士为邓小平先生赠画，世人也许就不会知道陈逸飞先生；世人如果不知道陈逸飞先生，当然也就不会知道“双桥”，知道周庄。地以人而名。在哈默、邓小平、陈逸飞三位先生的指引下，寂寞了千年的周庄几乎一夜之间蜚声世界，前来追捧的海内外游客如过江之鲫，挡也挡不住。周庄，这个神姿仙态、天然去雕饰、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千年古镇，没有辜负陈逸飞先生手中的画笔，没有辜负哈默博士对邓小平先生、对百废待兴中国的那份情义。她以自己的绰约风姿，她以令人窒息的美丽，征服了游客，征服了世界。
我始终认为，绘画也罢，诗歌也罢，音律也罢，抑或以当代一切声光电综合技术手段去再现周庄，都显得苍白，都无法真正传达出她的神韵与魅力。因为周庄的美是天然的美、统一的美、内在的美、整体的美、震撼人心灵的美。恰如欣赏《圣母玛利亚和她的孩子们》那幅油画，我们只有无比虔诚地、满怀敬畏地去仰视、去感觉、去呵护，千万不可惊动圣母与小天使们那至高无上的美。正因为如此，我不想落入一般游记要么记流水账，要么断章取义、一惊一诧的俗套，只谈自己对周庄的整体印象和文化感觉。
水文化，是周庄一切美的载体。这是一种百灵鸟般灵性的美、动态的美、诗意的美。周庄位于我国最富庶的长江三角洲，由上海、苏州、杭州、无锡众星捧月般拱卫着，隶属于江苏昆山市。而昆山腰系吴淞江、娄江两条玉带，身佩淀山湖、阳澄湖、澄湖、傀儡湖四颗明珠，烟雨朦胧，草长莺飞，小桥亭榭，水天一色，为著名水乡泽国。如果说昆山是位丰乳翘臀、体态婀娜、乌篷摇歌、清明水色的少妇的话，那么，周庄就是这位少妇家中的小姑子，待字闺阁的小家碧玉。偎依在昆山怀抱中的周庄，水张四维，河网如织，咫尺往来，皆须舟楫。依河僻街，过街骑楼。家家临河而居，户户傍水而眠。日出水巷洒金光，小河水暖鸭先知。深宅悠悠鸣洞箫，船头渔女笑春风。这是阳光下的周庄，写实的周庄，宛如前面提到的那位少妇，给人以不可抗拒的自然美、真实美和成熟美。日落黄昏后，月上柳梢头。这时候，仿佛那位少妇家中的小姑子轻移莲步，走出深宅，怀抱琵琶，裙钗飘逸，端坐船头，抚琴轻歌，才子佳人，缠绵悱恻，千古忧怨，荡气回肠。一时间，小桥流水乌篷船，绿树荷花别样红，七里河塘歌满舱，十里周庄稻花香。此时此刻，周庄完全凌驾于水波之上，笼罩在神秘之中，飞扬着诗情画意，摇曳着美轮美奂。此情此景，仿佛皇贵妃贾元春元宵节回阁大观园，宛如俞平伯先生笔下《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就这样，周庄以流水而美，流水以周庄而娇。周庄的美在灯光水色中渐次凝聚、明朗、飞扬、蔓延，达到了高潮，推向了极致。
建筑文化的东方美、古典美、历史美，是周庄一切美的精髓。“吴树依依吴水流，吴中舟楫好夷游。”周庄石头垛岸，石头铺街，有石桥、石河堡、石亭阁、石回廊、石园林等等，石头为周庄的主要建材，为周庄建筑的骨骼。水多桥必多。周庄的桥因地脉、水流、居户、便捷和联通而横、而拱、而上、而下、而偎依、而环绕，触目即是，造型各异，内敛灵秀，巧夺天工。其中，陈逸飞先生画笔下一圆一方互为一体的双桥为周庄地标性建筑，为周庄美的眼睛。站在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圆润的双桥上，望着桥下绿绸碧纱般的流水，你会歆享到最美好的建筑艺术。一股强烈的历史感会袭上心头，产生由衷的感叹与敬畏。周庄的民居多为徽派建筑风格，粉壁黛瓦马头墙，砖木结构，深宅大院，曲径通幽，廊榭回环，实木门窗，青砖构件。一座建筑一处艺术、一个故事、一段历史，彰显着古老的“吴越文化”个性，人文内涵，将审美推向了诗性境界。最具代表性、最吸引人眼球的是沈厅、张厅、迷楼、叶楚伧故居、澄虚道院、全福寺等等，2003年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保护奖。
不断吸纳、丰富、演进的文化，是周庄美的灵魂。地处太湖东北的周庄为良渚文化发祥地之一，这从周庄的玉器、茶道、竹编、艺术等方面可以管窥见那古老的文明。不过，那清雅中蕴含粗犷黄河文明而形成的吴越文化痕迹在建筑、渔业、饮食、平民气度等等方面时而显现。当代，以吴越文化演化而来的江南文化为其主要文化轴心与价值取向。譬如，以江南首富沈万三的传奇经历为代表的浓厚商业文化氛围，那显然是务实、责任、自觉开放的江南文化中崇尚工商贸易文化个性的进一步发扬光大；而曾任国民党江苏省政府主席、以“南社”诗文骨干和著名报人闻名的叶楚伧，则是其文化结构中士大夫文化的豪迈彰显；尤为可喜的是，随着外来文化的日益渗透与影响，整个长三角地区已经自觉由长江文明向海洋文明过渡转移，形成更具张力、更具包容性、开放性和创造性的海派文化、新海派文化，将给力推进中华复兴大业。
周庄，大美周庄！
周庄，最忆是周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