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海”,当然有“河海”
其实,上海是具有深厚底蕴的历史文化名城因为榷酒,宋代设立“上海务”,催生了一个新兴的上海镇;到元代由上海镇设县,原华亭县升格为府。谁会想到“上海务”在千年之后会成为闻名遐迩、令世界瞩目的国际大都市
2007年,我在拙著《上海民俗:民俗文化视野下的上海日常生活》中,曾经分析过上海是一个中西合璧、古今相通、雅俗共存、包罗万象的“海”。但是,如果追问一下,这个名闻遐迩的“上海”为什么叫“上海”而不叫别的名称?对此,我查阅了不少前贤的著述,获益良多,但也感觉云里雾里、语焉不详,尽管随着“上海热”的升温,特别是上个世纪30年代,各种上海主题出版物叠床架屋,还是未能解开我心中的谜团。本着对“上海”城市起源的浓厚兴趣,促使我对上海城市史,从民俗学与历史学结合的视角做一番探索与追寻,向大家请教。
吴淞江支流:上海浦与下海浦
作为“东方水都”的上海,充沛的水系如同血管一样构成了上海横塘纵浦、河湖港汊的优美自然风光。正因为上海与水的亲缘关系,有关水的名称在上海门类齐全,在全国也是屈指可数,常听到的有江、河、浦、泾、沟、塘、港、浜、湖、淀、泽、荡、湾、汇……宋朝郏《水利书》云:“吴淞江南岸有大浦十八条,其中有上海浦、下海浦。”吴淞江上“十八大浦”的名称分别是:小来浦、盘龙浦、朱市浦、松子浦、野奴浦、张整浦、许浦、鱼浦、上澳浦、丁湾浦、芦子浦、沪渎浦、钉钩浦、上海浦、下海浦、南及浦、江苎浦、烂泥浦。其他见之于方志和史书的小浦,不计其数,其中有一些地名一直沿用至今,如上海、三林、周浦、月浦、吴泾、江湾……足见太湖流域古河道水文化的强大魅力。
吴淞江古称松江,亦称松陵江、笠泽江,晚清时在上海境内的河段始称苏州河,据说租界开辟后,英国人感于这条河“可通往苏州”,遂称“苏州河”。其实,清代吴淞江河道逐渐变窄,冠以“江”名难副其实,清末就有人根据吴淞江上游来自苏州,遂以“苏州河”相称。吴淞江古有“五汇二十四弯”之称,旧时南支96条,北支82条,由于地势平坦,河网密布,无明显流域界限。南宋逐渐改称“吴淞江”,源出今江苏省吴江县南之太湖瓜泾口,为古之“三江”之一。《尚书·禹贡》上有“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之语。“震泽”则是太湖的古称,“三江”指松江、娄江和东江,其中松江即吴淞江,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三江畅通安定,太湖流域自然平安无事。在西晋以前,吴淞江河道十分宽阔,是太湖下游主要出水口。
从烟波浩渺的太湖一泻东来,古代的吴淞江非常宽阔与壮观。清嘉庆《上海县志》卷三记载:“唐时阔二十里,宋时阔九里,后渐减至五里、三里、一里”,简直比现在的长江口还要宽。从唐宋文人墨客对沪渎两岸风物的记载,如静安寺、通济龙王庙、芦子城(即沪渎垒)、沸井浜、青龙塔等的歌咏,可见当初的许多风物和人情,如青龙镇成为对外航运港口,沪渎的水产集贸市场,南跄口与江湾新兴的盐场等,呈现出吴淞江下游的社会人文繁荣之景象。
唐宋以后,长江三角洲下沉,泥沙在河口地带大量堆积,原来宣泄太湖水入海的三江,因海潮的倒灌,东江和娄江相继淤塞,吴淞江也日趋束狭,堵塞了太湖水的入海去路。于是发生泛滥,使太湖中部平原洼地沼泽化。太湖本身水体面积扩大,并在其东、北部先后形成了大小零星的湖泊。宋元及其后,是太湖水患最为肆虐的时期,对吴淞江的治理益发紧迫,由此也出现了一批体恤民情、专于治水的能吏。明代,户部尚书夏原吉接受幕僚建议,认为范家浜可以从南跄浦口入海,如果把吴淞江的支流大黄浦与范家浜打通,并挖深拓宽,就可上接泖湖、太湖之水,彻底解决水患问题。永乐元年(1403年),疏浚范家浜工程开始,一年之后,黄浦形成“阔二里余”的河道。明成化八年(1472年),在杭州湾筑成海塘,使流入杭州湾的河道堵塞,本来流往杭州湾的河流也逐渐汇入黄浦。此后,黄浦总汇杭嘉湖平原各条河流之水,又有太湖、淀山泖等水源从上游顺流而下,“水势遂不复东注松江,而尽纵浦水以入浦,浦势自是数倍于松江矣”,最终形成“黄浦夺淞”的局面,黄浦江成为太湖主要的入海水道。
经过多次疏浚治理,黄浦终于成为一条浩浩淼淼的大河,逐渐取代吴淞江成为上海的水上大动脉。吴淞江与黄浦江发生倒置,黄浦江的地位日益显著,《弘治上海县志》中称:“百余年来,人物之盛,财赋之夥,盖可当江北数郡,蔚然为东南名邑。”从此,上海城市的发展重心也转移到了黄浦江沿岸。
上海浦和下海浦同为吴淞江近海支流,因分别处于吴淞江下游的上下段而得名。上海浦起自今十六铺以东,北上抵今外白渡桥附近,朝东折向今浦东陆家嘴,再往北在今嘉兴路桥处入注吴淞江。当时,吴淞江已穿越今上海市区出海,而黄浦(近代始称“江”)仅流到今十六铺以东,上海浦恰好将两者贯通。及至明代,吴淞江下游壅塞,于是开浚旧河道引黄浦直接从吴淞口出海,并使吴淞江从今外白渡桥处汇入黄浦,形成现在的江浦格局。由于水系的变化,上海浦受到黄浦侵并,其名逐渐湮没。根据历史地理学家的研究成果,上海浦汇入开凿后的黄浦江,其位置相当于今黄浦江外滩至十六铺江段。下海浦呢?据有关学者考证,下海浦约在清乾隆年间被填没,据说故址在今虹口海门路一线,只剩下孤零零的下海庙,仿佛还在诉说着下海浦的历史。
据说,1955年,毛泽东来上海视察,在黄浦江上游览,他突然向陪同人员发问:“你们知道上海,还有个下海吗?”在场的人,无言以对,谁也回答不上来。毛泽东说:“应该有。”对于这则坊间传闻,难辨真伪。不过,有“上海”,自然就有“下海”,因为它们本源于吴淞江的两条支流“上海浦”与“下海浦”,而且至今仍然是上海市区最为精华的地段。
上海开埠之前是“小渔村”吗?
近年来,我们欣喜地看到上海考古学家取得的丰硕成果,它证明了上海文明的遗迹有七千年,但若要佐证上海城市的起源,论证上海市镇的萌芽,一直是历史学家的难题,因为历史上,上海一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滨江临海之地,从未做过一省的省城,甚至连府治也不是,它的状态几乎游离于封建王朝的行政视野之外,由于这个缘故,历史文献上有关上海市镇变迁的直接记载很少。而以往的研究又完全依赖传统文献,能获取的文献资料,数量都相当有限,这给研究上海古代的城市空间形态与结构造成很大困难。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教授1962年6月21日在《文汇报》发表《上海得名和建镇的年代问题》,他认为:“从聚落的最初形成到发展到够资格设置酒务,又当有一段不太短的过程,因此,上海聚落的最初形成亦即上海之得名,估计至迟当在五代或宋初,即公元第十世纪。”谭先生依据的文献是 《宋会要辑稿》“食货十九·酒曲杂录”,这部清嘉庆年间由徐松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宋代官修《会要》之文,应该是可信的。这个聚落之所以得名上海,是因为它位于松江(吴淞江)下游一条支流上海浦的岸边。谭其骧教授的深刻洞见,实际上廓清了上海得名与建镇年代的诸多谜团,他的见解是很深刻的。
多年来,上海人也好,外地人也罢,甚至连一些上了点年纪的上海人,说起上海来,都觉得它是由一个“小渔村”演变而来。事实果真如此吗?据我所查考的典籍,上海浦与下海浦之间的这块土地,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民俗学研究既要依靠文献记载,又要重视这块土地上的风物和传说,不能因为正史没有记载而忽视它的“活态”价值。我们能否转换一下研究的思路,从古代上海浦与下海浦周边至今依然活着的遗存来做一番反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