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月23日晚,休团三年的苏打绿再次合体,而场合则是吴青峰个人演唱会《太空备忘记2020》台北站。
“全宇宙的朋友们大家好,我们是苏打绿!”团长阿福带领其他五位成员共同喊出这句久违了的介绍,台北小巨蛋的一万多名观众回之以热烈的欢呼声。
苏打绿合体
24日凌晨,苏打绿官微在社交网络发文宣布回归,值得注意的是,在各大音乐平台上他们没有再用“苏打绿”的名号,转而以Sodagreen的乐团名发布了他们重新出发后的单曲《Tomorrow will be fine》。
社交网络上一片欢欣鼓舞,尽是庆祝这只承载了青春回忆的乐团再聚首的喜悦氛围,而包括我在内的苏打绿歌迷更开心的则是:吴青峰这次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这位仍然维持着少年面孔与状态的音乐人,其实今年就要38岁。相信你听闻这个年龄时亦会觉得有种不真实感,不仅因为青峰的外在形象,更在于他以新人之姿再次回归乐坛时,创作出的音乐依然有浓重的少年感,一如曾经那个用音乐窥探这个世界的18岁男孩。
肉眼可见的是,吴青峰获得的成功与承受的压力都是乐团时期的他所不曾经历过的,尤其是和林暐哲音乐社的版权纠纷,一度将本就心思细腻的吴青峰拖入情绪崩溃边缘。
吴青峰曾经几乎每次在访谈与音乐会中都会提及林暐哲,将他形容为给了自己安全感的恩师,言谈间充满感激之情。而林暐哲则选择在拖欠吴青峰几年版税的情况下抢先注册了苏打绿历年作品和吴青峰个人创作作品的著作权。
苏打绿合体之后的一天,2月24号,几位团员起床时便看到新闻:吴青峰被台北地方检察署起诉了。
但当苏打绿六个人重新站在一起,当其他五位成员纷纷发文力挺青峰,当他们把回归之作取名《Tomorrow will be fine》,一直以来担心吴青峰精神状态的歌迷们终于松了口气:乐团的其他人依然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是他身后可靠的挚友,回归到苏打绿主唱的身份,他终于又可以和团员们一起共担这份压力。
2.
1994年11月,王菲发行专辑《天空》。这张专辑是王菲以王靖雯的名字发表的最后一张唱片,也是她事业的拐点。专辑里的10首歌均以二字词语作为歌名,充满文艺感与概念性。
某个男孩的人生也因为这张专辑改变了,他是家中的老幺,那年只有12岁,当接过姐姐递来的这张专辑时,一直都热衷于古典音乐的他忽然发现了流行音乐的美好。
《天空》这首歌里,王菲唱道:
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
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的脸
飘流在世界的另一边
任寂寞侵犯一遍一遍
天空划着长长的思念
对于不知道苏打绿和吴青峰的听众来讲,就算骗他们说这首歌是吴青峰创作的也毫不违和,王菲的这张专辑,以及后来他接触到的杨乃文、Jeff Buckley、Tori Amos、Bjork、椎名林檎、Radiohead、齐豫、艾敬,都影响了吴青峰的艺术观。
这些歌手的共同特点便是想象力十足,擅于用意象的变化勾勒出情感的流动,正如王菲用天空来代指心情,后来的苏打绿也开始用这种现代派文学的手法创作,用知觉表达思想,把思想还原为知觉成了青峰作词的金字招牌。“你有我的蝴蝶”、“我有你的草原”、“唱出人们心头的白鸽”,这些耳熟能详的作品都莫不如是。
而文学方面,学生时代的吴青峰最喜欢的是诗人夏宇和陈黎,二人在语法与句法上擅长使用充满了实验精神的解构手法,这也成为了他日后创作时,将表达思想的意象进一步延伸到更天马行空状态的养料。
沉浸于音乐和文学中的吴青峰在高三交出了他的第一首作品,那时师大附中举行歌唱比赛“天韵奖”,他在没有作品的情况下便报了名,而后便快速写出了处女作《窥》:
放一颗星球 在你的眉头
等你开口 再长出宇宙
要我伸出手 在你的背后
让你挥霍 哪一只脆弱
你看,从二十年前开始,吴青峰便懂得如何妙笔生花,把想象力用具象化的事物写出来了,对倾慕者极致的思念与近情情怯完全融入到了这首歌中,“放一颗星球,在你的眉头”,表达的是对方的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牵动自己的全部心绪。
苏打绿的团名其实原本是鼓手小威提议的,小威突发奇想,决定让乐团取名叫“苏打”,而吴青峰硬要加一个他本人喜欢的“绿”字,不经意间,他们就炮制出了可能是华语乐坛里名字最好听的乐队。
早期的苏打绿
苏打绿三个字第一次出现在唱片里,实际上是角头音乐发行的《少年ㄞ国》,收录的我们刚刚提到的《窥》。这是角头音乐发行的《ㄞ国音乐》的第二辑,巧合的是,在1999年发行的第一辑中,出现了吴青峰师大附中的学长陈信宏的声音,而后者的乐团叫作五月天。
2003年,苏打绿的人员固定位六人,除了键盘和中提琴手阿龚来自台北艺术大学之外,其他几人均是台湾政治大学的学生。
苏打绿不像青峰的师兄陈信宏所带领的五月天,有那般强烈的出道愿望,这只乐团只是想在大学时期作为几个人共同的美好回忆存在,快要毕业时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准备解散。
这一年,他们都要大学毕业,于是便决定举行“in summer”(印夏天)台湾西部小型巡回表演,以这场演出来给乐队写下句点。所以在2月23日苏打绿合体当晚,吴青峰开玩笑说大家都传苏打绿要解散,但其实从出道开始我们就是打算解散的,没想到17年都散不了。
在海洋音乐祭热浪摇滚的舞台上,台下的一位音乐制作人,同时也是唱片公司老板听得如醉如痴,他就是后来与六个人走向陌路的林暐哲。
3.
2004年5月30日,苏打绿与陈绮贞、陈珊妮同台参加了政大的School Rock演唱会,同时于当天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正式单曲,《空气中的视听与幻觉》。
后来每年的这一天也被定为“苏打绿日”,成为歌迷与乐团的共同回忆。
《空气中的视听与幻觉》是苏打绿的真正开始,这首歌也是我心目中最能代表这只乐团的一首歌。
《空气中的视听与幻觉》唱片封面
“大约凌晨三点半醒过来 莫名其妙喝了一杯苏打 厌世气泡嗝出了一片绿林 微微不安”,歌词暗暗带出了苏打绿的团名。苏打水一样的清新自然,绿林般的希望,却也有些许的不安。
接着,蝴蝶、飞鸟、海水、鱼、彗星、天使,种种充满了诗意的意象悉数登场、纷至沓来,整首歌开始围绕一个失眠的年轻人看到的“空气中的视听与幻觉”徐徐展开。可谓是苏打绿发挥想象力的集大成之作。而这支乐队也如歌词那样,日后真的成为了许多人失眠口渴低落情绪时的解药。
在《苏打绿》同名专辑发行前,苏打绿在台湾的人气已经沸腾,吴青峰是PTT的忠实用户,这时他也在论坛上适时发起了“只要板上人气白爆就发新单曲”的活动,结果粉丝的热情让《迟到千年》这张单曲在专辑出街之前顺利发行,而苏打绿也在The Wall Live House举办连续八周爬墙摇滚纪事,创下6000人次观看的live house演出。
接着,就是我们熟悉的《小宇宙》了,专辑中的《小情歌》取得了市场和乐评界的双重肯定,在第18届金曲奖上,这首歌让吴青峰拿到了最佳作曲人奖,同时,苏打绿也收获了他们的第一座金曲奖最佳乐团的奖杯。
《小情歌》也成功把苏打绿推向华语乐坛,尤其是接下来的第三张专辑《无与伦比的美丽》的同名主打再次成为街知巷闻的爆款,又让苏打绿蝉联了最佳乐团。2007年,苏打绿成为首位登上小巨蛋开唱的独立音乐人,并创下开唱6小时的记录,一时之间这只年轻的六人乐团风头无两。
不可避免,苏打绿在华人世界已经与小清新几乎划上等号。后来他们回忆,对于最讨厌的标签,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小清新”。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标签也改变了华语乐坛的审美,2007年之后,华语乐坛的整体式微导致周王陶林(周杰伦、王力宏、陶喆、林俊杰)和四大三小天后的步调明显放慢了,但也正因如此,听众的品位开始走向多元化。欧美和韩流收割了一批年轻人,网络歌曲异军独起,而以苏打绿为代表的,被称为“小清新”的独立音乐人们则同样开辟出了新的天地。
只是,彼时的苏打绿仍然需要证明,他们几个不是追求肤浅文艺感的小清新,而是可以创作出宏大、严肃主题的音乐人。
4.
于是,可以说是新世纪华语乐坛最成功的企划概念“韦瓦第计划”开启了。
这一企划的灵感来源是写出了四季小提琴协奏曲的18世纪初古协奏曲之父——安东尼奥·维瓦尔第。苏打绿以“One Season, One Concept”,四个季节,四座城市,用四种情绪制作四张专辑,并在台东、伦敦、北京和柏林录制四张专辑,以求与概念更加熨帖。
“韦瓦第计划”
四张专辑充满了巧思——光是从标题来看,《春·日光》中间是乐章的点号,因此每首歌之间用音乐分割开来,《夏/狂热》中间是斜杠,这是诗歌分隔句与句之间的符号,每首歌之间便用诗歌的念白来分隔。到了《秋:故事》,冒号是说话的符号,中间的分隔成了他们的交谈,而最后一张《冬 未了》,专辑名称中的留白变成了两首歌之间的空轨。
四张专辑也分别用四种颜色代表了古希腊神话中的四位神,在最后一张专辑《未了》的同名主打曲中,吴青峰用歌词“推着上山巨石 亲爱 薛西佛斯 不知道第几次 命运 被他坚持 他午睡 他狂欢 她教大地拾穗 而你靠你蹒跚 支撑自己轮回”将这四位神全部代入出来。
当然,四张专辑里我认为最值得称道的,是让青峰首次夺得金曲奖最佳作词人的《他举起右手点名》:
令人愤慨的不是受苦
而是受这苦没理由
看官们 若有选择
你会当受害者或刽子手
它的纶音让我们集中如蝼蚁
瘟疫的红十字 痉挛的六角星
被自己的梦吼惊醒多血淋淋
给它一根指头 它要我整只手
这首歌着眼于被关押于纳粹集中营的普通人,以他们的视角幻想几十年后是否还有“莫须有”的罪名,人们是否还会因为思想而被捏造出罪责,一些基本的权利是否还需要他人的怜悯才能授予。肮脏的究竟是抹黑的、还是被抹黑的人?
我 (苏菲湿婆请解救!)
我的手 (圣哲神佛都入堕!)
我的脸 (轮回涅磐谁操纵!)
我的疯狂(如你一般怎么做!)
最后一段副歌,主音与和声并轨进行,将疯狂与反抗悉数道尽,宏大的反乌托邦主题呼之欲出时,整首歌戛然而止。
这就是吴青峰最厉害的地方,他不只会用万钧之力写最微小的情绪,同样也可以用一个小的视角去写滚滚洪流中最惨烈的一刻。
如今的华语乐坛,玩概念这回事早已屡见不鲜,就连流量小生做出的二十块钱一张收割粉丝早饭钱的唱片,都敢套上“概念”的壳子,然而苏打绿用韦瓦第计划四张专辑,以及专辑内诸如《他举起右手点名》这样的神作,给乐迷们树立了一个标杆:只有做到这种程度,才有资格言及概念。
吉他手家凯登上《歌手》的舞台,为吴青峰最后一首竞演曲目《歌颂者》担任伴奏,他们在台上紧紧拥抱的一刻是休团的三年里最令我感动的一幕:原来不管是苏打绿,sodagreen,甚或是纪念最初舞台的鱼丁糸,只要这乐团还是他们六个人,一切自然不必多言。
吴青峰与家凯紧紧拥抱
苏打绿回来了,正如他们曾经许多的美好年月都因版权纠纷而蒙上了一层灰,毕业、工作、结婚、晒娃的我们也在各自的生活中遭遇到一些无奈,没有办法事事顺意。但当台上的六个人合唱《当我们一起走过》与《Tomorrow will be fine》时,这个乐团依旧是我们的力量,他们在提醒我们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以及,我们依然拥有值得期待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