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行走在美丽人间
作者：雪小禅
我的朋友问我，快乐的时候多还是不快乐的时候多？
不快乐的时候多。我说。
我也是。她说。
她又问，不快乐的时候多，为什么还活得这样盎然？
我又答，那是因为，我要变得快乐啊。
我们之间的对话，简直有了佛家的意味了。
我的朋友是一个画家，她每天都在画画，每天都在画。可她感觉不好，说画出来的东西都是垃圾，于是撕掉重画，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我说你是不是学林风眠呢？他当年把一千多张画泡成了水，然后，冲进了下水道。但人家那是为了躲避红卫兵，你为什么？
朋友说，画了垃圾，不如扔掉。
她是追求完美的人，一直这样。画坏一点，一定要撕掉，她不能容忍破碎，恋爱坏了，一定要扔掉，不给自己补救的机会，那态度是决绝的。
而我不是。
我在磕磕碰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我喜欢生活有瑕疵。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生活。生活大多时候不是尽如人意。一定是的。
太完美的生活必定会让人失望。
画家女友对生活要求太高，第二次没有参加全国美展之后，她几乎崩溃，那种崩溃，是神经的歇斯底里，是的，她对一切看得太重了。
她抽烟酗酒，并且开始自虐。
她的画，展现出一种变态的狂乱，我去看她时，她永远在抱怨。说是那些人不懂她，大师永远是孤独的。她，已经变得那样让人难以理解。
试着去劝她，让她先放弃，然后去旅行，她抽着烟，一脸茫然，问我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画不出画，难道人生就没了意义？
我让她换一种生活。
后来，她开了茶楼。
一个画家，居然开了茶楼，因为她把诗书画结合在一起，茶楼的生意好，再看她，脸上有了动人的芬芳，她阳光了，明媚了，换一种生活，也许就是另一场人生。
她不再想全国美展，自己赚了钱，开了画展，也赢得了满场喝彩。
问她的感觉，她说，在路上，这就是在路上的感觉。
我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永远在路上，不停地奔波。
有时候，换一种生活会换一种态度。
有个阿姨，年少时喜欢钢琴，那时，没有钱买，可是一直喜欢。偷偷站在音乐学院的窗外听过钢琴。当时的喜欢，无以诉说。
后来下乡插队，后来吃过很多苦，再后来，离了婚。
可是现在，她报了一个钢琴班，天天去学钢琴，然后，她还买了一架钢琴。她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架钢琴，在她贫穷的家里，富丽堂皇的钢琴显得异常突兀。她常常拉我去听她弹钢琴，她弹肖邦，她说，肖邦是个孤独的男人，弹钢琴时，她满头白发，神态肃穆，非常动人。
这种投入与喜欢，让她那样与众不同。
于是，我每周一次去北京。
去学程派。我认了师傅，师傅说，喜欢就别怕苦，每周来吧，我给你调调，你唱得声音对，味道不对。喜欢京剧已经十几年，我盲目地喜欢着，不曾执著过。
去学戏的公共汽车上，我常常会看身边掠过的风景，快秋天了，好多庄稼要熟了，因为喜欢，我觉得这一路是那么快乐，甚至，连一周以来遇到的烦心事也尽数忘记了。这人生如戏，有多少时候在台上多少时候在台下，那么在意得失有多少用呢？
也有时候觉得精疲力竭，于是不再写字，请了长假，一个人去旅行。
我喜欢那种流浪的感觉，一个人，在路上。
走走停停，没有固定的地点，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下了车。在异乡的城市，吃着当地的小吃，然后看着繁华或落败的角落，感觉生活原来这样美好，这些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们，其实都在路上吧？
所以，我极少抱怨了。
不再抱怨楼下拉小提琴的少年总是半夜吱哑，不再抱怨北方的风沙，不再抱怨自己的身体差强人意，不再抱怨那刚刚下过的雨后的街一路泥泞，如果有过马路的小女孩恍然，我会伸出一只手，说，来，我带你过去。
是的，这是在美丽人间的生活，好也罢，坏也罢，都要走过去。那么，自己走吧，哪怕深一脚浅一脚。哪怕，此一时，彼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