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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国语版哪里能听】朱芷杨《勇敢》|枇杷园里的哲学家朱芷杨

朱志阳,男,00后。从8岁开始发表诗歌,诗文散布在《太湖》 《意林》 《语文报》 《扬子晚报》 010-30000等。

现就读某大学传媒系。本篇系小说处女作

新人介绍

这篇文章大概是两年前写的了。在那之前我正在上海和一些朋友每天过着不是睡觉就是玩耍的生活。那时的我空闲下来,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即使在白天,我也时常漫步在幻觉的丛林里。我有时把这些回忆起的场景记录在零零散散的本子上,在写下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观察过去那个有些倒霉和愚笨的自己。

虽然上面这些可笑的想法和本文的写作动机毫无关联,但却是我当时的真实的心境。本文中的“我”几乎是以我母亲为原型,在现实中她可能表现得更为谨慎,所以里面还掺杂了我的一些个性:总是想要做出改变。只可惜“改变”并不是什么好个性,在现实中往往并不能得到一个世俗的好下场。

“三省”倒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他常常发来一些令人大跌眼镜的消息,对着一个相隔千里的“陌生人”大谈特谈细碎的家常,连他女儿的英语默写成绩都要汇报,好像我母亲才是他女儿真正的家长一样。他的的确确是个种枇杷的农民,老实得有些胆小,他卖出的一整箱枇杷里面有一个在运输过程中撞烂了,他都吓得要把整箱子枇杷的钱退回去。

我把两个有着共性的人物放在一起:一个工作在“等级森严”的学校里,每天不得不唯命是从的教师;一个有些自卑的农民,遇到芝麻点的小事都要小心翼翼。并且让这个教师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受气包,不管是她的亲人,还是丈夫,每个人都可以在她面前表现得盛气凌人。后来面对她的组长“上级”时,她在另一个更加胆小的人的鼓励下,居然异想天开企图挣扎着抬起她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因为长久低着而弯曲变形的脑袋。而最终的结果,就是本能像一阵大风一样,吹灭她这点小小的、闪烁不定的勇气。

在现实面前,每个人都不得不选择妥协和低头,普通的小人物更是如此,他们为了存活,和某种既定的轨道融为一体,抛弃自己的个性、理想。我暗自庆幸自己虽然和这个人类社会“格格不入”,但是在阳光下的那个影子还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轮廓。

1 每到湿冷的春天,我的关节炎总要发作,朋友告诉我她认识一位神医手到病除,只要参加了她创办的中医课程,下半辈子基本就告别了医院,不管有什么怪毛病,都能自己把自己治好。我尽管每月都要买几本书,或去几趟装饰别致的饭店,月底余留的生活费总是所剩无几,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还是让朋友赶紧将这位神医介绍给我,并且迫不及待把书本里夹着的一小沓轻薄的钞票贡献给了这位学术高深的师傅。三省是在我之后几天才进的师门,顺理成章就成了我的师弟。老师的门徒人丁兴旺,但是像三省一样是农民的只有一个。听他的自我介绍,他还有一个种满枇杷的果园。至于他拜师的理由,也不和其他人一样是受到了病痛的侵袭,他希望用中医理论为他的果树把脉。

  在成为我师弟的第一天,他就在我们的学习群中进行了大胆的发言:

  “早上施肥,下午下雨。肥都流失了,天气我就没有把握好。种树和做人一样,以前做得不足的好多,现在真的需要反省。”

  他刚刚发言时,大家都觉得很新鲜,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但是现代人行色匆匆,他这样每天空虚地掰着手指发愁日子怎么过,讲话又仿佛外星人似的,久而久之,大家懒得接话了。

  不知道潜意识里我是不是有着异禀,在三省师弟的信息下,只有我一个人给他留言,肯定或是赞扬他的高见。

  我时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理解他的孤独,懂他的不识时务;还是仅仅看见他受到冷落,想通过上前帮助他来体现我的包容,是这样一个虚伪的好人。

  直到三月十三日早晨,我站在洗漱台前,嘴里的牙膏沫还没有吐去,手机就已经发出声音告诉我,有个大闲人找我了。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师弟发消息来了:“昨天捡到一部手机,很新,我还是交给司机,让他还给失主,虽然自己手机很旧。”

  我知道他讲这些话出于本性善良,但他总是不分场合和时间,每天都要向我汇报这些我毫不感兴趣的消息,就像一个无时无刻不需要表扬和安抚的小孩子,我显然已经对他穷追不舍的聊天需求不能忍受了。

  就在我头皮发麻的时候,他又有一条消息过来了:“小孩不学好,学了世界地理,又想学世界史,感觉没啥用,我女儿不可能出国,学习外国的历史感觉多余。”

  我这个时候终于理解了其他师兄弟为什么要无视这个朴实的农民了,因为我才按下按钮让手机屏幕回归黑暗,它又立刻像蜡烛一样被点亮了:“除了干活就要学习,不搞社交,我给自己立个规矩,半个月出来玩耍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不喝茶不吃酒,买了日记本,跟新来的师妹们交流,认真做笔记。”

  我不想理睬他,告诉他:“我在备课。”尽管我想没有哪个副科教师会勤奋到一边刷牙一边备课的,还只能领一点刚好满足生活的工资。

  他依旧不依不饶,“师姐你应该好好休息,劳逸结合。”

  “休息了谁养我呢?”我为他的无知和不知趣倒抽了一口凉气,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自己喂猫去了。

  一连好久我都没有理睬他发来的消息,我装得自己冷若冰霜,像高不可攀的山峰,他终于识趣了,没有发来任何东西。

  但是这个春天才刚刚开始,不管是疏离,还是靠近,荡起的涟漪势必还会波及每一个人。

  进了这个班一个月后,我的关节炎也不见有半点改善,而为了买老师画的符咒或是法宝倒是花掉了少说我一半的积蓄。老师也很少现身,只有她的两个助手在群里每天向我们推销产品。在所有的弟子里,除去几个富有的老板娘,几乎就是我给老师贡献了最多的钱财,老师还以为我是她忠实的粉丝,想要发展我做她的下线,帮她推销中草药保健品。我要求老师退还学费,而不是成为她这个骗子的走狗,我在群里把老师的产品对关节炎毫无用处这一事实广而告之,本以为义愤填膺的师兄弟们一定会揭竿而起,撬开老师那张石头一样硬的嘴,将学费从中吐还出来。但是大家只是沉默观望。

  只有三省在学习群里发出一个哭泣的表情,说他是残疾人农民,一年挣不够五千,老母患有糖尿病,女儿欠了学校书钱,妻子不仅是弱智一顿还能吃三四碗,一家人生死全系腰间。本指望学点本事开诊所改善生活,谁知这一交学费搭进两年收成,农民消费不起这保健品,他们只付得起三块钱挑一次火针。

  三省的诉苦激起了我怜悯的水池的一点水花,还有一丝勇气。我威胁老师,若是不把钱退回来,便要在网上抹黑她,还要请电视台的朋友采访他,“发扬”她的事迹。

  老师看我去意已决,估计不想跟我烦下去,免得节外生枝,退我一半学费,顺带给了三省一千,然后我们俩被扫地出门。

  我感谢三省危难之际的拔刀相助,问他:“你怎么不趁机去为老师说好话,说不定得到了老师的欣赏,还能教你一招半式。”

  他说:“我戴了老师那里买的阴阳宝后,着枕即睡变成辗转反侧,因为我光想着进财招财了。”

  “你应该和其他人一样不作声的。”

  “我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虽然我过得苦,但我不愿意骗人。” 他情绪好像突然变得很高昂,“师姐,有些话说出来很难为情,但我就是想对你说,你一定是来拯救我的。不仅仅因为一千块我就这么说,是有人愿意帮我让我感到高兴。”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很快又淹没了整个手机屏幕,我起初对这个离我相当遥远的男人的高亢发言还有点兴趣,可惜才看到中间就感觉到了乏味,寻常的表达感谢的话像是猜字谜一样,我被他讲得迷迷糊糊,赶紧裹上被子睡觉了。第二天醒过来才看见他最后又把话题说到自己身上去了,可惜我对他已经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我只能告诉各位我还依稀记住的内容,在概括以后是一句非常无趣且少见的话:

  “我的父亲在我出生的村庄打架,所以我遭了报应,生下来就残疾了。”

  虽然这段悲惨的经历被他描述得冗长且难以阅读,感觉就像赤脚走在石子路上,值得令人发出一阵悲悯,而且还可以想象出他深叹了口气,因为最后几句话和上一句隔开十几分钟才发出来,不知道是他看我没有给他回音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还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其实他只是在做一个农田里的哲学家罢了。

  最后两句是这样的:

  “谢谢你师姐。”

  “我真是个废物。”

  我看了直皱眉头,把他说的这些不明所以的话转发给另一个朋友看,朋友诚恳地告诉我:这些话他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劝我千万不要再和这种人有来往,要多和社会上那些有正能量的人多交往。我本来还想再给三省回复一句,显示出人民教师的礼貌,听了之后赶紧把悬在发送键上方的手指按在删除键上,再长长舒一口气,这口气弥漫在空气中,终于把我和他隔开来了。

 2 好几个星期三省都没有来找我,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乐于在课后加入办公室同事之间的闲聊里,不是听地理老师讲怎么炒股,就是听历史老师阐述如何炒房,尽管这两个老男人都节约得很,每天中午到食堂都要多打有补贴的饭菜,好留到晚上吃。不过他们讲话的时候从不会体现他们的囊中羞涩,只是高谈阔论的时候,真知灼见总是要伴随着嘴角四溢的唾沫一起出来,告诉在场每个人他们从农村带出来的习惯还没有完全改掉。

  正巧我住在乡下的母亲也给我来了电话,先是咒骂我这个不孝顺的女儿不愿意去乡下看她,再是告诉我,我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是如何买各种美味的水果和饮料给她这个糖尿病人来甜嘴的,她每说出一样她们带去的慰问礼,就好像对我宣判了一道刑罚,还加深了一份我“不孝”的罪恶感。我不得不在周末放弃咖啡馆或是书店的小憩时光,让刚上完班头脑还在发胀的丈夫送我去乡下。

  经过路上快一小时的颠簸,可以看见两列房子排列在一条窄窄的河流两旁了,我就知道我现在离老家就只有一步之遥。当我坐的这辆有了年代的车,停在一幢墙面不久前才重新粉刷过的矮屋前时,母亲和我的两个姐姐就正坐在大门口嗑瓜子,一只狗趴在地上嗅瓜子壳,希望里面能长出肉或者骨头来。

  “你来了啊。”我母亲从石头门槛上站起来,招呼我坐到里面的厅堂里去,给了我一把瓜子,示意让我加入其中。所幸我母亲在我跟前没有在电话里一样凶狠,我接过母亲用黑乎乎的指甲抓着的瓜子,和墙上贴着的菩萨一起坐在桌前。

  “你啊,一点都不知道惦记家人,我们喊你一次两次都不肯来,每次都要妈妈发火你才肯来这里。”我的两个姐姐在母亲讲完后开口了,自从我成人离开这个地方后,虽然很少和她们见面,但每次和她们见面,她们总是气势汹汹,好像我不是她们应该疼爱的亲妹妹,而是偷吃了她们田里稻谷的不知道哪里飞过来的一只鸟。“我们都在这里等你等了一个小时啦,妈妈每天都说想你,可你就是不肯来,你说你孝不孝顺?”

  我记起来母亲电话里没有一次不提到村里哪户人家孩子经常回来看望父母,她好像羡慕且享受这种被子女所环绕,众星拱月的感觉。我的两个姐姐都没有工作,全靠她们丈夫两个结实的手臂养活她们,还有她们两张在我进行思考时已经吃完了一个西瓜的嘴。我不像她们嫁了愿意无私奉献的丈夫,家里孩子还在读书,每个月都要我寄开销给他,学校里又三天两头要开会或进修,周末才能难得抽出一点自己的休息时间。

  我应该为自己辩解两句。

  我的嘴才做出“不”的形状,看见两个姐姐眯起来的眼睛,立刻想起来她们以前把我喜欢看的书扔到灶头里,让它和柴火一起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你要说什么?”这两个拷问官发话了。

  “哥哥怎么没有来?”

  “他前几天一直在这里,今天回去忙公务了。哪像你平时有空也不肯来看望爹妈,哥哥忙到饭都没工夫吃,还要每个星期来乡下,每次还要背大包小包的东西。”这两个姐姐指指她们手里正捏着的鸡腿,显然这就是哥哥所带来的其中之一了。

  我才刚刚低下没有分量的头来忏悔,她们又开始提我穿的衣服:“怎么你成天都穿的是黑色,一点都不喜气,来看妈妈就要穿有花色的,最好还要穿裙子,就像我们这样。”

  我看着五彩斑斓的裙子套在两个姐姐被各种食物所填满而显得臃肿的身躯上,就像是要胀破了的花气球。我记起在十几年前还有人称我新生枝丫一样细的胳膊和腰肢是“身材好”,现在步入了中年,周围的声音都成了“呀,你怎么面色这么差!”或是“你太瘦了,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赶紧去找个医生看看吧。”(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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