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是老手艺。
每当春夏农闲时,就有弹棉郎背着弹棉花的家伙什走村串户弹棉花。弹棉花要使一张很大的弓,足有两米长,据说弓弦是用牛筋加工制作而成。大弹弓配有一把硬木锤子,用来敲击弓弦,产生的震动足以把棉花弹得又松又软。还有一个磨得光滑顺溜的大硬木盘子,可以把弹蓬松的棉花和棉线压得紧密牢实。弹棉郎随身携带这样一把雷神一样酷的锤子、一张供后羿射日都绰绰有余的神弓和一个坚硬厚重的木质盾牌,足以让农村的孩子们充满好奇和崇拜。
可惜弹棉郎不是执长矛、骑瘦马的堂吉诃德,他手里的各类神器只是营生的工具。好多年前,一床棉被称得上是乡下人家的一个大家当了,弹棉花就是要把这个大家当翻旧成新。
弹棉郎从主人家借两个门扇,铺在两条长凳上,再摊一床席子,就成了工作的平台。扯掉旧被褥外面的棉线、撕开旧棉絮后,就可以颇有节奏与韵律地敲击弓弦了。
棉花弹好之后,稍微平整一下,便在弹好的棉花外面套铺上棉线,再用大木盘打着转儿全力按压,让棉线的经纬依偎住棉絮的温柔。布好了一面线再布另一面,原本又黑又旧的老棉被魔术般地变成了又白又亮的新褥子。
农家的孩子虽大多不谙丝竹,却不失对音乐的天赋和兴趣,最喜欢的就是这弹棉花的响动节奏。弹棉郎腰系一根宽宽的带子,上插一根鱼竿一样的棍子,尖端的绳索挂在弹弓的前端,后端则固定在腰际。
只见弹棉郎扎起马步,左手扶着弹弓保持与门板上的棉花平行,右手抓住木锤“铛铛铛”地敲击弓弦。弓弦深入棉花的程度不同,弦线上缠绕或弹出的棉絮便不同,弹弓也因此发出或简单或雄浑的曲调。这时候,弹棉郎变成了一个演奏大师,独奏着一根孤弦,时而低鸣时而高亢,穿金破玉般自在流畅,仿佛正在农家的堂屋里举行一场隆重的演奏会。
这样的音乐演奏给宁静的乡村设置了一个议题。孩子们循声而来。在他们眼里,简单的音符变成了弓弦上弹出的棉絮飞扬,挂在眉间停在发梢,跳起来捉蹲下来捡,嬉笑追逐其乐融融,演绎出“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生动境界。
农妇们也循声来了,把这里当成难得家长里短的场合,相互询问最近的新奇事,还要不时斜眼监视着棉线布得密不密、棉花弹得蓬不蓬,不动声色地预约好各家弹被褥的先后顺序,并不时捉住顽皮的孩子,把在门板上扯下的棉絮塞回去,再拍一拍沾染到头上的棉絮。男主人偶尔也凑过来,与弹棉郎聊一聊风餐露宿的漂泊和行程万里的见闻。一床弹罢头飞雪,满城风絮若等闲,在与主家的交谈中,弹棉郎找到了午晚餐的着落,并商定好夜里的归宿。
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买一床新棉被花不了几个钱;而且,化纤做成的被褥经久耐用,不再需要旧物翻新,没人愿意从事弹棉花这个辛苦的老行当了。
如果说养蜂人是追寻春天和花季的行者,那么弹棉郎则是为人们捎来温柔梦乡的过客。如今,或许只有在北方大城市杨花柳絮漫天飞舞时,幼时聆听过弹弓锤子独奏的人们才能想起弹棉郎,想起那高低错落的悦耳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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