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京的时候,武汉疫情还没有铺天盖地,文文刚怀孕,我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剪刘海。
一月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可我还是穿了新买的连身裙,外面套一件粉色呢子大衣,文文穿着她明黄色的长袄,温暖又妩媚。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让鸡鸣寺成为我心心念念的远方。我很想去看一眼,历经朝代更迭后,依然矗立的四百八十寺之首,是一派怎样的大气风流。
到达时才知,真正的长久,是一种静水流深的境界。银灰色天际下,鸡鸣寺环山而起,安然温润,仿佛流年细语呢喃,古老的铜铃随风而动,梵音清冽,禅意幽深,无需言语,却将时光沉湎,历史不曾留下痕迹,瞻仰里坠着虔诚。
绕着城墙走一遭,远古的故事已经消弭,今人攒在手里的,不过几星余韵,六朝古都的风韵,到底需要用心去聆听,或许千古的皓月能诉诸一些不为人知的画卷,映在玄武湖的波光中。
和文文一起,在城墙下的小店,喝了一杯温热的水果茶,没来得及细品步履的回忆,又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总统府是她很想去的地方,民国的历史却不曾在我的书卷中,匆匆行过不逾百载的府邸,便选了树荫下的长椅,坐等文文细细观摩而来。还记得那一日她脸上的笑,明艳动人,大抵是寻到了心中想要的,才这般真切的快乐。
美龄宫的梧桐叶已枯黄,我抱怨着时节的错过,既不是绿意叠翠,又不是秋日斑斓,甚至不是冬木凄美,只觉苍凉。文文却说,“我好喜欢这样的梧桐,说不上缘由”。虽不为建筑的华美动容,却还是因为梧桐的参天而感慨,生命的美好,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触动人心啊。
直到夜泊秦淮,才觉得到了金陵,《后庭花》的曲意依旧婉转,却不见当年的奢靡与繁华,霓虹终不能替代烛火的微光,就像冰冷的雕塑不能替代女子的媚骨,有时候觉得,被历史抛下的,还有我们,便是纸醉金迷也不及。
回来后,就被疫情禁足在故土,与家人磕磕碰碰过了好漫长的一个年,有时候夜里想到曾经去过的远方,想到心心念念的西溪,竟也能湿了枕巾。所以,解封的第一站,便去了西溪,回到灵魂的故土,放逐在西溪的温柔里。
也如当年,追星逐月,划船弄波,试图拾起遗失的美好,却在一种冷漠与世俗里,感受到西溪的悲凉,失望而归的我,觉得再也不会前往那个地方,哪怕我曾如此热爱它。
又和烟烟一起,沉醉在紫色的花海里,看瑰丽的云霞,于荒烟蔓草中醒来;“拾遗”荆州,慢步雨中城池,于万寿塔前虔诚叩拜;摇曳在梦里水乡的阳光下,于水杉的环绕撞个满怀,在交错的光影里寻找白鹭的风姿。
夏去秋来,曾红衣似火,柔媚在莫愁村的巷弄间,于琳琅满目中,寻一朵开得正好的花;也曾白衣如雪,流连在西园寺的钟声里,于浮光掠影间,将繁杂的心绪沉淀。
直到中秋后的一场雨,突然生出去西溪倚窗听雨的念头,与烟烟一说,两人便背起行囊,重回那个以为不会再想念的故里。
和烟烟一起,涤荡在摇橹船上,纵身心于柔波中,方才觉得重回西溪的怀抱,重归那一片诗意的湿地,寻觅到久违的温柔。碧水柔波,树影婆娑,红尘寂寂无声,于一片幽静中,走入西溪的梦,这一梦啊,就不愿醒来,微风簇浪,细雨如愁,光阴流转,不知时日。
归途漫漫,绵延出一场秋雨,落在屋前玉盘上、碧潭中,也落进我的期许里。一张木椅,一壶清茶,一任浮生。
离开时,又生出不舍,眷恋里满载温柔。
临近生辰的时候,和小琼一起去了篁岭,毕竟秋光,是我每一年都在守候的童话。
那一日,天朗气清,天空幽蓝幽蓝的,美得让人心疼,那一刻方才领悟,纯净与圣洁,会让人 感动到落泪。
篁岭的秋,是一种红尘烟火,是从漫山遍野的辣椒被收割开始,是还未被秋意润笔的绵延苍翠,是满树吉祥的小红灯笼把希望盈满人心,是一簸箕一簸箕的玉米粒、南瓜子、红辣椒固执守护着的秋色与阳光,是夕阳西下,山峦交叠于光影间,银杏的灿黄、鸟儿的雀跃、流云的不舍,将人间拉入一场绮梦,信手拾起一片落叶,将秋意藏于衣袖,与时光同走。
直到立冬,我最后的旅程,依然是西溪,是秋芦飞雪的期许。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芦苇花的飞扬与轻柔,总在阳光的簇拥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是一种温暖的、和煦的、包容的、生命的美。
在那片芦苇深处,秋雪庵内,有一个报恩堂,恰好是本家的姓,想来我与这片土地是真的有缘,牵扯了前世今生的情分,才有了这番眷眷不舍。
犹记得那日,午后阳光,择一地清幽,湖光粼粼,柳色依依,风起时,落叶纷纷,不疾不徐,无惊无怖。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如此眷念、欢喜的,不是西溪,是在西溪的自己,安然静好,澄澈温柔,忘却世俗与羁绊,于天地间,追风逐月,满腔自由。
我是怀揣着这样的心境,回到红尘的。只希望,不负所有的遇见,一点点,靠近静水流深的模样。
人世苍茫,万般浮沉,不过花叶里的菩提,皆可泯于一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