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东风和冷雨,上班经过小区花园,习惯性地转过头看着那棵树上繁花,引人注目的景象使我大吃一惊。
前两天还热烈绽放的一树硕大的花朵竟然不见了,剩下残缺的两三朵还零零落落地挂在枝头,浅绿的叶芽从花柄的底部拱了出来。树下草坪上躺满了汤匙状的花瓣,花瓣依然肉质而鲜嫩,一面呈淡淡的紫色,一面呈水灵灵的粉红。花瓣仿佛刚从菜地里采摘的新鲜蔬菜,没有一点衰败的迹象。可是,它们已经纷纷离开了枝头,凌乱地躺在树下草地上,再也不能还原成一朵灿烂的花朵了。我呆呆地站在树下,缅怀这些曾经无比绚烂的花朵,就像缅怀一段曾经无比美好的爱情,惆怅和落寞油然而生,就像当年看《红楼梦》看到结尾处,心随贾宝玉重回衰败冷清的大观园,繁华热闹犹在眼前,转眼已成云烟。搬来这个小区几年了,日日经过那棵小树,小树已经一人多高了,却一直沉寂着,不知它为何种植物,因而熟视无睹。三月初,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猛然发觉小树变得鲜亮了,像着了火一般。每一个枝条顶端都擎着一个花苞,花苞呈明亮的紫色,状如纺锤,恰似被粗心地画家涂重了颜色的一支支荷箭,又仿佛一只只手臂高举着火炬奔跑在三月的春风里。光秃秃的枝丫上突然顶了满满一树硕大的花骨朵,如同一个个练功打坐的小和尚,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和突兀,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从高处跌落下来。
一连几天春雨连绵,这些花骨朵就这样突兀地蹲在枝头,仿佛一个个冥思苦想的顽童,在不知不觉间渐渐长大,但都沉得住气,没有一个肯先开口说出内心的秘密。
三月中旬,阴雨结束,太阳出来了,大地回暖。那天清晨,一踏进园子,便闻到一股幽香,比橘子花略淡,比桂花略浓,时远时近,时淡时浓,仿佛有喷洒了淡淡香水的妙龄女子擦身而过,可此刻周围一个人也没看见。走近小树,嚯,好家伙,一树的花骨朵仿佛得了命令似的,一起裂开了嘴。有的已经完全绽放了,厚厚的肉质花瓣一瓣瓣向外翻卷,仿佛矜持的少女半伸纤指去摘一个悬在枝头的苹果,有的将开未开,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里层粉白的肌肤。原来,它们一直封存的就是这一股股幽香,现在它们一起张开嘴,呵气如兰,让我在那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沉醉了。
我一直为叫不出这些花朵的名字而羞愧,特意向一位熟识花草的朋友打听,朋友告诉我,它叫木兰,也叫紫玉兰。“这就是木兰啊!”仿佛身边一个相识了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你他就是你一直崇拜的某个名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从小到大一直喜欢听蒋大为唱《北国之春》,其中有一句歌词“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的春天,啊,北国的春天已来临。”我以为木兰只开在北国的山岗上,没想也会开在我南国的生活里。我又想到了念初中时背诵过的一首乐府诗《木兰诗》,那个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名叫木兰的女子,勤劳善良又坚毅勇敢,淳厚质朴又机敏活泼,热爱家人又报效国家,不贪慕高官厚禄热爱和平生活。木兰花,应该就是这样个性鲜明的女子,爱憎分明,热烈奔放。开花的季节就轰轰烈烈地开放,尽情地展示自己的美丽和芬芳,不需要绿叶的陪衬,花就是花,叶就是叶,也不奢求蜂儿蝶儿的追捧和喧闹。
十多天来,我一直尽情享受着木兰带给我的愉悦,看它们心无旁骛、隆重热烈地舒展开每一瓣花瓣,吸纳它们吐出的绵延不绝的幽香。一夜之间,这些花朵却集体凋谢了,铺了满地的花瓣,怎不叫人落寞和感伤。
佛说: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花开花落自有时,美到极致便是衰败的开始。人生当学木兰,开花时节,就将生命尽情绽放,谢幕时分,就果断地退出舞台,那满树的叶芽,不就是它们生命的延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