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北师大上学的时候,没有直接接受老师的教导,但听到老师的弟子引用他的话后,印象深刻。
启功云:唐以前的诗是长出来的,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诗是想出来的,宋以后诗是仿出来的。诗词如此,就可以想见唐朝的气象了!华语大导演似乎很多都有“唐朝情结”,对这个开放、多元、瑰丽的时代充满向往和好奇。比如何平有《天地英雄》,徐克有“狄仁杰系列”、侯孝贤有《聂隐娘》,再早如李翰祥的《武则天》,方令正的《唐朝豪放女》、胡金铨的《天下第一》以及《诱僧》等等。像《王朝的女人:杨贵妃》这样从片名就透着小报标题气息,以唐朝或武则天、杨贵妃为噱头的影片就更多了。
陈凯歌导演之前拍的奇幻片《无极》、《道士下山》和历史剧《赵氏孤儿》评价都不算太好,此次将历史与奇幻题材融合的《妖猫传》终于找对了感觉!
《妖猫传》改编自日本作家梦枕貘的小说,讲的是日本僧人空海来唐朝求取无上密法,认识了当时尚未成名,正在写《长恨歌》的诗人白居易,两人因为长安妖猫作祟,开始了一段追寻三十年前杨贵妃生死真相的奇幻旅程。
在我看来,大部分以唐朝为背景的电影中,导演都没能展现唐朝的独特气象,只是借其背景展开故事——比如《天地英雄》中对大唐的描写实际只有惊鸿一瞥。此次陈凯歌导演以其野心和魄力,为我们展现了华美、宏伟、大气和奇异的盛唐大观:这里有极乐的宴乐、有胡姬的舞蹈、有玄妙的幻术、有洒脱不羁的诗人、有异国远方的来客……
本片风格上颇似日本的怪谈类电影,比如经典的《雨月物语》、《竹取物语》,甚至《里见八犬传》、《魔界转生》这样的奇幻时代剧,它们往往从令人惊奇的传说中窥破世情。
《妖猫传》的美学,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奇与丽。很多华语电影都风格都可以说很华丽,但多是空洞的华丽,其背后则是缺乏世界观的特效堆砌。《妖猫传》到处充满华美的狂想,真正建立起了一个绮丽奇诡的世界:金吾卫的家在一夜间变成荒宅,受妖猫控制的琴师玩偶般疯狂弹奏着变调的曲子;幻术师顷刻间让瓜子落地出苗,转眼就蒂落瓜熟;翩翩少年在宴乐中变成白鹤飞舞,赤裸上身的胡人安禄山持弯刀狂舞;同时,我们也能看到壮阔宏伟的都城、灯红酒绿的乐坊、高大幽深的宫殿、柳暗花明的灞桥……一切都亦幻亦真,如梦如醉,如同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仙太白,也似奇崛鬼魅、虚荒诞幻的鬼才李贺。大唐的荣耀,大唐的气韵,终于在银幕上有了一个较为真切不虚浮的呈现(特别是在2D的IMAX银幕上,影片的奇丽效果更引人入胜——要知道,影片中的长安多是实景拍摄,不是CG特效生成)。
影片的前半段,就是在这样奇与丽风格下展开的充满悬疑惊悚的冒险。空海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神秘和透彻的微笑,让人莫名联想到福尔摩斯;黄轩饰演的白居易更像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伙儿。解谜过程中,空海更像在追寻事实真相,白居易则是要印证自己的一个理想:《长恨歌》写的,是一段值得流传称颂的爱情悲剧。但妖猫引出的唐明皇与杨贵妃故事,却有些出人意料。影片后半段开始揭秘,将空海、白居易的探案现实与三十年前的回忆穿插起来。这个部分还是有些散漫,更多大段的写意与抒情,节奏不紧凑。要是和侯孝贤的《聂隐娘》比起来,可能会觉得有点控制力不够。不过侯孝贤可能更接近诗律森严的杜甫,工整严谨,陈凯歌也许就像影片中出现过的李白,放浪恣肆,难以拘束。
后半段杨玉环的出场,才真正让观众看到了影片的里子:这不仅是一段旷世奇情的悲剧故事,主题也难说只是爱情。陈凯歌导演展现的,更多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悲哀,是大美被毁灭、被埋葬的伤感。而出场并不多的杨玉环,其实才是本片“主角”,她身上寄托着导演美的理想,唐朝气韵的象征。不管是皇帝唐玄宗,还是诗人李白、白居易,或者戏份不多给人印象深刻的阿倍仲麻吕,以及两位青涩的白鹤少年,他们都爱着杨玉环。这种爱可能不是爱情,更接近一种对美好的无限向往。影片中,当全长安的人都来到皇宫,看到身披大红霓裳的杨玉环在半空摇曳着秋千时(尽管这个场景确实有点中二),那场景显然是对美的膜拜,对盛唐光荣与梦想的极致想象。
因为提前看的媒体场,正好赶上陈凯歌导演来说了几句关于影片的想法:其一说白鹤少年是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那种人;另外提到选张榕容演杨玉环是考证过杨贵妃可能有胡人血统,同时也想找些新鲜面孔,免得银幕上总是那几个明星脸。这番夫子自道背后,也能感觉到陈凯歌对这个题材特别是几个角色的特殊感情。
本片最大的不足,我觉得是叙事的手法。整个故事都是靠两位男主角一路走来走去串联起来,除了一个悬念,背后少有情节和矛盾的推动力,导致场景与场景之间衔接比较松散。此外,曹郁的摄影很出彩,各种摇臂运动和跟拍,运镜华丽,但有时感觉有点花哨过头。
影片的演员阵容非常强大,甚至还包括秦怡、松坂庆子、刘佩琦这样的老戏骨。饰演白居易的黄轩是个好演员,但这个角色真的不太适合他,他缺乏一种诗人气质,把白居易塑造得过于单纯浅表了。倒是几位日本演员染谷将太、阿部宽表现更为淡定沉稳,与影片气质更为贴近。
今年里,与第五代导演陈凯歌年龄相近的冯小刚拍了情感复杂的怀旧之作《芳华》,陈凯歌则用想象建构了唯美又伤感的大唐传奇,这其中似乎有着某些隐隐相通的联系:一点颠覆,一点触碰;对美的回望与重建;对青春的无尽感慨;时代的宏大与角色的无助……
这正是:一曲长恨歌难尽,三生情愫叹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