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走得少。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带着女儿上游泳课。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依然忍不住情绪,掩面哭了起来。樱太拍了拍我,说,“那边见吧”。
嗯。那边见吧。
这些年,感觉写了很多缅怀前辈的文章,套路总是某某生平如何,作品如何,影响如何。但,自己身边的战友离去时,却觉得这些毫不重要。与非门是我大学时候很喜欢的组合,也是我从小镇初来省城广州时见过的第一个“大明星”,在大家眼中,三少是优秀的词曲作者、制作人,中国电子乐先行者。但,在我们眼中,三少,他就是我们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战友。
这么说吧:三少是尔虞我诈、追名逐利的音乐圈里,我所见过的,最纯真、最憨憨、最nice的那个人。
他家境优渥,从不愁吃穿,为人仗义疏财,总是请吃饭;
他手握多首爆款歌曲,但只是偶尔吹逼,大多数时候都甘于被我们奚落,你怎么喷他江郎才尽,他都一笑而过;
音乐上,他喜欢他所喜欢的,但和许多老屁股不同,他总是天天盯着billboard上的最新趋势,“嗯让我用个打雷的音色……” “烟鬼的这个好……” 。且每当在商言商的时候,总不含糊。
我和三少在星外星时期正式成为同事,我们一起做朱婧汐的《以梦为马》,三少负责制作与A&R,我负责企划。我对录音棚、音乐制作最初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他。后来我去了YY,阴差阳错让我挂了“艺人(主播)发展统筹”的虚名,也把三少请了过来,和文昕、小鹿、罗旭等旧部们,成立了“星外星&YY双料名宿”小组。那段时间里,三少总会在下午,带着一身酒气来到办公室,他在骏景花园组了一个big house,我们在科新路度过了难忘的时光。
后来,我们各奔前程,但广州音乐统战同盟就这么点人,隔三差五地,要么是工作上的往来,要么是大家小聚片刻。自从我搬到兴盛路(酒吧街)后,三少更是增加了来找我面基的频次,像LA Coffee、库克牛排、Gils、Happy Monk……都被我们去了个遍。有时候他会突入给我电话,说,你在家吗,我就在你楼下,出来聊聊天吧,然后我下了楼,他会直接从7仔走出来,提两瓶罐装啤酒,然后就在路边蹲着,聊个二十分钟,散去。基本上,也没有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也忘了每次我们都聊了些什么。这不重要。我其实很少朋友。三少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不管他怎么想,反正我是这样想就行。
豁达、随性,这是三少的标签。2017年,我和樱太去日本旅行,顺道去东京武道馆看五月天演唱会。同一时间里,重组的枪花在日本开tour,三少也和一大群朋友前去爷青回。非常莫名其妙地,三少给我电话说:小樱,你在东京?东京哪里?哦,六本木是吧,我也在啊。你等等,一起吃饭啊。就这么离谱,我,樱太,三少,三人,便在六本木的一家烤肉店里喝酒吃肉起来。吃完饭,我说,我和樱太要去tokyo city view去看夜景,问三少要不要一块儿去。三少根本不介意做电灯胆,说,好啊好啊,一起去啊。
于是,留下了我电脑里的这些照片。
三少这人随性到什么程度呢,我们从六本木之丘下来,他问,你们住的酒店如何?多少钱啊。还行是不是。我跟你们一起回去,看看有没有房间。对了,五月天演唱会是不是明天?哦,后天还有。你们手头有没有票?还能买不?没事,我自己想办法。
结果,他就这么住下来了,还顺道看了一场五月天。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到票的。
对音乐及人生均保有着赤子之心的三少,在2020年时检查出了食道癌。发现时,已有扩散的迹象。美豆,我们的好朋友,她通过微信告诉了我这个信息。那一晚,我刚做完我的第三次肛瘘手术,从医院里回到家,身体上还留着敞开的5公分口子。整个手术及住院期间,哪怕精神上和肉体上我受到了多大的磨难,都硬抗了下来,包括最后护士给我剪掉挂线,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剪刀在我的屁股上剪了16刀,我浑身大汗,也都一声不吭——可是,当美豆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直接崩溃了,趴在床上大哭。樱太赶忙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话来,把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给她看。等我情绪稍微稳定后,我才发信息问三少,你怎样。他说,积极治疗,准备与非门20周年演唱会呢。你呢。我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走路都难,与非门演唱会我就不去了。三少说,没事,我们一起加油,我先出院的话我就去看你。
后来,还是我去看他。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一个下午,我来到三少家。他瘦了整整一圈,头发也剃光了,但还在笑着,露出他那一口黄牙。我们还是在聊音乐,跟我们过去一样,我说,我最近给汪苏泷做A&R,我找好妹妹秦昊给我写了一首词(汪苏泷《小段》),很不错,给你听听。三少说,这么巧?我也让秦昊给我写了一首词,我也给你听听(与非门《茉莉花》)(其实,因为好妹妹的经纪人美豆,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听罢,我说,你怎么回事,与非门新歌走民谣风?三少说,是啊,我们全张都要做民谣啊。对了,你是不是有陈绮贞的那本吉他谱,你借给我,或者复印一份给我,我要参考!
离开三少家的那天,下起了雨。我并没有预料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此后的时间,三少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后来又回到医院治疗,偶尔发微信给他,隔天才回复。上周,他新组的“荡失路”乐队,他的战友小郭跟我们“星外星&YY双料名宿”、现在在网易云工作的罗旭发信息,说三少可能随时会走;罗旭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当时正在外面,我是真的慌了,赶紧给罗旭打电话,他说他也不知道;我给小郭打电话,没接;我给我们的好朋友、制作人蝌蚪打电话,没接;给与非门的另一位成员庆哥打电话,还是没接。我在一棵大树底下,急得哭了起来。后来庆哥给我回电,跟我说了情况,安慰我说,要乐观,要坚强。“三少自己都很乐观,都说要出院之后继续跟我们做音乐呢。”
而今,三少终于还是去了。
我一直很喜欢与非门的《梦蝶》,我觉得是三少个人的最佳写照:
化只蝴蝶天上自由飞
寻找有趣的花蕾
东张西望
编织华丽的完美
啦~~~
一切如常 只是变了
那个如孩子般的、永远天真、永远好奇的人,他永远是自由的。
今晚,在三少离去的当晚,我陪着女儿在看东京奥运开幕式的回放,看到tokyo的城市星光,想起若干年前我们一起在六本木上驻足观看。三少只是汇入了这片星光里,和你的同行们,像Florian Schneider、Avicii一样。他们都在那。
那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