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秀梦唱的《晴殇》。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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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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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桐花树开得正艳的时候,宛如在雨疏身边,巧笑嫣然,疏儿,把你托给世齐,可好?雨疏的欢喜,呼之欲出,但她仍是小心翼翼地摇头,疏儿谁也不跟,疏儿要永远留在少奶奶身边。
宛如轻咳了两声,傻丫头,世齐是我丈夫,你跟我跟他不是一样么?我这病反正也没个着落,把你交给他,我也好放心。
想到这些,雨疏已经止住的泪,再次掉出来。宛如,待她亲如姐妹的女子,在第二季的桐花尚未开满场的时候,因身子虚弱难产而死。弥留之际她抓住柯世齐的手,指向雨疏,柯世齐颔首,她便孑然而去。
红颜薄命的苦,不知是开始还是结束。
柯世齐对宛如,从温情到冷淡,似乎是那时男子三妻四妾的习俗烙下的通病。自从两年前一个叫绿萼的女子进了柯家的门,柯世齐的心,便被这女子狠狠粘住,百般温存的模样,一如当初对待新嫁的宛如。此后,宛如的面上即使含笑,雨疏看来也是一丛落寞半丛欢。
彼时,宛如死后不到一月,雨疏在她从前住的房间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双绿玉石的耳环,用丝质的红色绸缎裹着,很细心地放在一个匣子里。雨疏认得,这是宛如还在陶家做姑娘时戴的,来自一个叫何幼舆的少年。
那段青涩年华的往事,从宛如进了柯家的门,便历历尘封。雨疏作为宛如陪嫁的丫鬟,看见她惆怅的容颜,曾天真地问过,小姐是否还想着幼舆少爷。宛如告诉她,从此我是柯家的人,你要叫我少奶奶。柯世齐走过来的时候,宛如起身相迎,眼底眉梢都是自己新婚的丈夫。雨疏想,青梅竹马,并不是爱情。
可她毕竟还是将这段故事保存完好,雨疏正纳闷,房门外传来脚步,继而门被推开,柯世齐进来,看见雨疏手里的耳环。你把它拿出来做什么?柯世齐的语气,凌厉且冷漠。雨疏不明白柯世齐突然变色的原因,只能小声说,少奶奶死了,这房子里的东西,少爷您应该亲自打理。柯世齐冷哼一声,盯着那对耳环,我若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岂不自找没趣。
少爷。雨疏隐约觉出了什么,少奶奶对您是一心一意的,您不能误会她。柯世齐没有回答,冰冷的人转身走出了房间。雨疏仿佛又看见宛如,羞涩而激动地告诉自己,她有了柯世齐的孩子。那死心塌地的幸福,柯世齐竟然不明白。
宛如的离开,让雨疏没有心思做柯家的新媳,柯世齐没问,她便不提。
日子过得有些沉闷。黄昏的时候,雨疏去宛如的房间,或整理一下旧物,或开窗坐着,似乎回忆便是她全部的生活。
那天,雨疏在花园碰见绿萼,依旧是低垂的眉眼黯然的神色。雨疏始终不明白,得了柯世齐那么多的好,逼得宛如对镜憔悴的女子,为何始终是一副顾影自怜的模样。绿萼问她,看见世齐了吗?雨疏笑道,少爷的行踪,二少奶奶若是不知,我又怎会知道。
这样的交锋,在宛如生前是不会允许的。那温顺的女子,宁可吞落委屈,也不会拿别人撒气。
绿萼走开,雨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宛如,似乎那黯然多少是有些相似的。
雨疏去到宛如门前,隐约听见里面有细琐的声音。门缝里,她看见柯世齐,在宛如的梳妆台前,摆弄着宛如生前喜爱的首饰。雨疏推门进去,柯世齐倏地站起来,作势要离开。
少爷,您对少奶奶并非无情,又为何要如此冷淡地对待她?
话毕,雨疏才发现柯世齐握紧的拳头里,渗出一点血红来。她慌了手脚,掰开柯世齐的手,原来是那副绿玉石耳环的钉,生生嵌进了肉里去。情急之下,雨疏掏出怀里一直珍藏的手绢为他缠上,柯世齐像是被什么触动,一把扯开手绢,展开来,直盯着它发愣。
这是少奶奶临死前交给我的。雨疏说。
她还留着,她竟然一直留着!柯世齐干笑两声,怔怔走出房门。
雨疏也许不知,这手绢,是新婚之夜柯世齐送给宛如的,上面的刺绣,孑然一朵桐花。柯世齐笑言,这花正应了她脱俗的名字,宛如,清扬宛如。
新娘,在桐花和丈夫的面前,娇羞快乐得无以复加。
雨疏在市集遇见何幼舆,两次落榜的书生,神色委顿。他听说了宛如的死讯,看见雨疏,便提出要去宛如灵前坟祭。眉目间的悲恸,竟然没有柯世齐来得深厚,雨疏讶然。
宛如的青梅竹马。
没有想到去的时候会碰见柯世齐,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焚香祭奠之后,何幼舆对柯世齐说,宛如对你,是实心的。柯世齐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你算是嘲笑我?何幼舆惋惜地笑,两年前你看见的,不过是我为了进京赶考来向宛如辞行。
雨疏逐渐明白,辞行是在两年前,柯世齐纳妾也是在两年前,对宛如的嫌隙,也是两年前应运而生。那么这场婚姻的变数,说起来就是由这误会引发。
少爷。何幼舆走后雨疏还想说什么,柯世齐截断了她,回去吧。
雨疏叹息,这脾气怪异的男子,自己怎么就对他生了情愫?一想到这情愫,雨疏怨愤的情绪里又涌上爱怜。她便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己渴望依靠的背影,回想半年前的雨夜,宛如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原本受到冷落的东厢等来了柯世齐。雨疏正趴在宛如床边打盹,柯世齐悄悄给她搭上了一条棉被,雨疏惊醒,睁眼就见柯世齐很久没有流露的关切眼神。无论那关切是因宛如还是因自己,雨疏都义无返顾地记住了这个表情,和那一夜不曾停歇的暴雨。
离宛如的死已经半年,柯家人急着要给柯世齐续弦,原因是宛如的孩子没有落地,二少奶奶绿萼,两年来也一直无所出。柯家的香火无人延续,自然免不了让老太太着急。柯世齐对此显得漠不关心,就只是说,你们决定了便是。雨疏委屈不已。
老太太让雨疏去给绿萼端些茶水点心,说是表示友好,也省得成亲之后磕磕绊绊。雨疏纵有一百个不情愿,老太太的话,她还是不能违逆。谁知去到房门前,却听见绿萼小声的哭泣,和柯世齐沉重的呼吸。
你娶我,不过是为了报复宛如时时惦念着何幼舆,可她如今不在了,你难道还要与我继续这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绿萼夺门而出,撞翻了雨疏手中的碗碟。月白的陶瓷碎一地,雨疏看着,柯世齐看着,各自揪心。
没想到柯世齐对绿萼的好,全是伪装!他大费周折,竟然只为了一个解不开的郁结。柯世齐的倔强在面上,宛如的倔强,却在心里,两人谁也不肯说破,就一方猜忌一方僵持地挨到了这场爱情的末端。
何苦!
雨疏开始同情绿萼,看见她,神色不再犀利。她想,绿萼做了多年的棋子,维系一段虚假的婚姻,柯世齐对待女子竟然都这么残忍。而自己,会不会又是谁的后尘?
雨疏依旧每天打扫宛如的房间,整理得纤尘不染。这天,她去得迟些,却看见绿萼,用手绢抹着案台上的香炉,神情专注。
二少奶奶。听见雨疏第一次不夹枪带棒的称呼,绿萼愣了片刻,也对她微微一笑。雨疏很少见到她的笑容,瞬时感觉亲切了许多。绿萼说我来给姐姐整理一下屋子,也算弥补我的过失。
雨疏心头一酸,愤然道,你有什么过失,这都是少爷自己一手造成的。
绿萼摇头,你是个聪明的丫头,难道就不明白,少爷娶我回来报复宛如姐姐,就是因为太在乎她么?
在乎又怎样,他始终不肯相信我家小姐和幼舆少爷的清白。小姐死时,他连眼泪也没有一滴。话到这里,雨疏的眼泪倒下来了,绿萼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哭泣,有泪,也生生咽进了肚里去。
柯世齐有些酗酒。绿萼好言相劝,柯世齐就是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杯子依然不离手。
雨疏看不过,有一次索性夺了他的酒坛子,狠狠往地下砸。柯世齐默默站起来,蓄势待发一般,巴掌落在雨疏的脸上。红红的柳条印,让雨疏觉得心寒。
柯世齐跌跌撞撞往屋里走,撞到门口的那株桐花树,怀里掉出一个东西来。雨疏捡来一看,正是宛如留给她的那条手绢。
少爷,您的东西掉了。雨疏喊。柯世齐回过头来,怔怔看着手绢,全身不住颤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手掌撑地。
宛如,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雨疏的心彻底的凉了。时至今日,柯世齐仍然对自己的错误保有怀疑,她也许从未了解过柯世齐,不明白是怎样的一个男子,错也不说,爱也不说。
那一夜,桐花开始打朵,柯世齐在雨疏面前,哭得如孩子般无助。
成亲那天,离宛如死时足有一年。宾客满堂的时候,丫鬟来报,说新娘失了踪。
堂中立时鸦雀无声。
只有绿萼知道,新婚前夜雨疏同她道别。这个刚烈的女子,宁可忍痛割爱,也不去爱一个不懂珍惜且只能给自己委屈的人。绿萼叹息,雨疏踏出门槛的刹那即使再疼再痛,总还是能被时间抹平心底的那条沟壑,而自己,却甘愿做一颗棋子,抽不开身,便注定在这里空劳牵挂。
之后,绿萼开始在桐花树下徘徊,看细小的纯白花蕊一个个舒展开来,微香幽幽。
当满树桐花开遍的时候,柯世齐站在她身后,经历太多失去太多埋藏了太多的男子,面容不无沧桑,眼神里的冷漠之气,倒也少了三分。
花开了,绿萼说。
柯世齐看着她,是啊,花开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从没有听过柯世齐吟诗,绿萼惊讶不已。迎上柯世齐的目光,绿萼,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所爱之人对自己的,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