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相思木
1
“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他?他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人心如铁石,却还要往上撞,非得挫骨扬灰才开心吗?”
这对于很多很多人来讲,是个天生的命题。同时也从不讲究公平。就好像有些人爱得悲壮而渺小,却仍然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馈。
而有些人,只是在岁月的慢镜头里初露半张脸,就获得了另一个人的全世界。
周浩十年之后才想通了这一点。
2
前几天,大学时代几个玩得特好的哥们相约,扬言要来场不醉不归的聚会,届时榨干周浩近几年来的存款。
周浩笑得眉眼生动:“只要你们几个还会闹,我没问题的。”
主意已定,由老郭号召周浩做东,在五河塘江畔订了个包厢。
晚上周浩到的时候,看见如今已经有些轻微秃顶或挂着个啤酒肚的男子们,跟十几二十岁那时候一样,逐个站在麦前面,忘情地以为自己是宇宙无敌歌唱家。
他趁机混进群魔乱舞中,随手抓了下某人的屁股。
被抓的人哇哇乱叫,回头看到是他,随即嚷嚷,“奶奶的耗子,你他妈能再手贱一次不!”
“可以啊。”周浩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以前的刺猬头变成层次分明的中短发,双眉斜飞入发,颇有些公子世无双的精致。
年少时候的张扬似乎也没那么明显了。
“耗子来了。”
“好久没听你号了,先来首呗……”
“嗬,想听什么,今儿个奴家都依你。”
老郭推搡着他来首林宥嘉的《说谎》,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站上去。
尤其记得因生了一副好嗓子,学生时代开始就特别能唱歌,那时候每次去KTV,同行的人都喜欢喊他给大家表演。
他最拿手的就是林宥嘉和陈奕迅的歌,什么《红玫瑰》《说谎》《十年》《心酸》,通通不在话下。
一曲歌的时间向来短暂,然而音乐停止,反而多了一项唠叨课题。
无非都是些有必要吐槽或者操蛋的事情,什么公司领导昨儿个发了场无名火,生意难做……
老婆怎么样怎么样,聊到兴起,说到以前。
陈老猫许是有意告知,突然说:“耗子,听说苏小糖现在……”
这个名字好像好久没有听见了,久到明明不过几年的光景,却仿佛是上几个世纪的事情。
如同一杯埋在桃花树下的白酒,酒盖突然翻开,那酒的烈性呛得人老眼昏花。
周浩拿水杯的手轻微抖了一下,好在喝水的动作如刚开始那样自然,所以没被发现出端倪。
只是陈老猫之后又说了什么,听不大清。
那一整趟下来,他都在忙着笑,忙着说话。
忙到下半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篮子里的酒一瓶一瓶地被抡起撬开,倒满他眼前的杯子。
杯子是透明的,酒水在里面反射着光,竟然变成幽暗的绿色。
绿色?他的眼睛像被点了把火又被灌了一场风雪,清冷是有,疮痍又何尝不是。
老郭阻止,“耗子要开车呢。”
“那就喝个几杯好了,又死不了人。”
“耗子的酒量不用怕吧。”
毕竟很久没见不好推脱,周浩随他们碰起了杯子。
在大伙儿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他依旧是特别醒神儿的一个,于是避开人群给萧萧打电话,问回去时要不要带些砂锅粥,孩子睡了没有。
萧萧蹙眉,“周浩你怎么了?”
走廊里的声音更大,震得他耳膜疼。
“今天高兴,所以喝了点酒。”愣了几秒又重复,“要不要带粥啊?”
“带一碗吧,要不加香菜的。”
他说:“好。”
闹到凌晨一点散场,沿五河塘江畔出去,路边有家潮汕砂锅粥。
那是以前周浩常常一个人去吃的,从大学开始,跟老板很熟,只是结了婚之后便没怎么去了。
而萧萧吃的其实是万和路上的一家,叫什么都没怎么记住。
打好的粥放在副驾位上,老板娘打包得很好,食品袋的接口跟以前一样系了个蝴蝶结。
他默默看了那个蝴蝶结几眼,隔着时光,好像又看见大学寝室楼下,某人嫌弃其娘炮的样子。
将车子开出,行至小区楼下才用了三十分钟。
熄了火人却没有下车。
七月末遇上下雨天,南方的城市在夜里稍微有点儿凉意。从车窗看出去,所有的景物都像极了泛黄的老照片。
他打开窗让夜风进来,本想吹掉车内的热感,却下意识点了根烟。抽一口,隔了许久,又抽一口。
算算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
年轻一点儿时,苏小糖常常用脚踢他,“抽烟有害健康,一般比别人死得快一点。我要是还没死,你就得好好活着,不然谁给我买东西吃。”
他那时真挺怕死的,一部分因为她的威胁,另一部分是因为有个人要爱,天真地怕她真的就没饭吃了。
所以久而久之竟真的戒掉了。
萧萧愿意跟他熬,起初也是因为他没有抽烟的习惯。想到这里似乎得感谢苏小糖,在经过漫长的十年以后,沧桑历尽,才发觉这一刻有多么想念苏小糖。
无关爱情,无关友情,也许就是一场缅怀,他俯在方向盘上,突然恸哭出声。
周浩想,人一旦真正成长起来,真是冷静得可怕,心事也深邃得让人心疼。
白色的烟雾绕着指尖散去,一个不留神,烧到尽头的烟蒂烫到手背。
陈老后来说了什么?
哦,记起来了。
他说:“听说苏小糖现在过得并不好,前阵子怀孕又流掉了,刘成雨那龟孙子居然还有心情出差。”
他摸手机,登录QQ空间,取出被锁在相册里唯一一张没对别人开放的照片。
照片拍摄于2010年的黑龙江庆安。冬夜寒冷的广场上,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站在高塔一样的灯光下。从照片上看,风雪在耳边呼啸,天气冷得要死,他微皱着眉头,苏小糖站在他的左身侧,也许是角度的误差,看上去就像他们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一样。
而彼时他连夜坐上北上的火车,把自己搞得风尘仆仆,单单只是因为苏小糖曾在电话里哽咽,“周浩,我好想跟你吃砂锅粥。”
“周浩我想你。”
3
苏小糖搬到潮州南塘的时候才十五岁。
那天遇上灰色暗沉干燥的冬天。
她跟着父母从大面包车上下来,少女最美的时期,头发烫成小卷,裹着大大的绿色毛衣,就站在长满青苔的墙壁旁,逆着光,表情清疏。
周浩被父母指使去帮忙搬东西,在路过门口的时候被那团绿色照了眼,不太敢确定地喊了她一声,“苏小糖?”
对方的目光从诺基亚手机屏幕上移开,愣了许久,估计才想起来,朝他一笑,“周浩,好久不见。”
那是周浩看到的长大后的她第一次笑,恬淡如水的样子,他记得特别清楚。
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一点儿都不复杂。
倘若需要电影来诠释,也不过是几个画面的事情。
周浩的父母是南方潮州人,原本住在湖石新村,年轻时去东北闯荡认识了苏小糖的父母,赚了点钱后搬到南塘长住。
两家人感情特别好,逢年过节都会互相拜访。
苏小糖很小的时候也有来过周浩家,那时候的苏小糖很惹人欢喜,脸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总跟在他身后喊,“周浩,周浩。”
周浩比她大一些,虽然也不过几个月。但小他一天的孩子都叫他哥哥时,苏小糖从来不叫。
周浩从看见苏小糖第一眼起,就喜欢她。在不懂喜欢是何物的时候,这感情反而纯粹。
4
十五岁这会儿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苏小糖跟着爸妈也迁徙到南塘,房子是周浩的伯父的,就在他家隔壁。
打开房间的窗口可以看见他家的客厅,从阳台上还可以跨到他家的阳台。许多许多年之后的周浩,常常在半夜里从阳台上跳过去她家,给她带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消夜。
有一次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周浩,我可一辈子不能跟你翻脸。”
他问,“为什么?”
“万一你爬我窗户借机谋杀怎么办?”
“喂喂喂,你是悬疑小说看多了吧?我再发癫,也不会伤害你啊。”
这下换她不明所以,少年刚毅的脸线忽然渐渐变得柔和。但他支吾半天,终究没有给出个答案。
5
虽然彼此还认得出,但因为好几年没见,彼此之间有点儿生疏。
并肩走路的时候,大多是周浩在一边叽叽歪歪地说,苏小糖只是把思绪都放在手机上,偶尔点一下头,或者适当地提出疑问。周浩不知道时隔多年再见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但他到底是欣喜若狂了好久。
那天搬完所有的东西,苏小糖的父母做了一桌饭菜。
大圆桌边摆了六把椅子,周爸爸倒上自己酿的白酒,“这种时候怎么能少了酒呢,给点意境嘛,就算是为你们接风了。”
苏爸爸先干为敬。
记忆里,饭桌上的对话永远离不开家常和孩子。
由苏爸爸起头——苏小糖初中读的学校在哪里,成绩如何。
周妈妈适时把周浩推出去,“我们家浩子学得不是很好,以后两人互相帮衬咯。”
周浩收到老妈使的眼色,连忙咧嘴笑,“好,互相帮衬。”
说话间特意看了苏小糖一眼,她的眼底碎了许多灯光,不似刚刚那样寡淡,竟也有了深深浅浅的笑意。
酒饭过后总算没有那么陌生了,收拾好碗筷,大人围一桌打麻将,周浩带着苏小糖爬上阳台。
潮州住宅的阳台,有些是没有护栏的,就一块大大的石板,仿佛悬在天地之间。天凉的时候躺在上面吹吹风,看遥远的景物有种恬静的感觉。
两人的话题从大兴安岭的阳春白雪跳转到云南大理的碧海青天,从物理公式到《水浒传》人物学,天南地北聊到九点多起风了才各自回家。
6
因为习惯北方的天气,南方的气候让苏小糖生病了。
那段时间从早到晚一直在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周浩跟兄弟约好每天六点去打球,有次跟平常一样抱着篮球出门。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她穿着毛呢大衣站在巷子里,像是刚洗了澡,头发上有细微的水珠,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没什么事吧?”
他凑上去询问。
苏小糖稍微惊讶了一下后摇摇头,“只是不太舒服。”
“你妈不在家吗?”
“今天店里忙,连饭都顾不上吃呢。”
“好吧。”
苏小糖以为他要一走了之的时候,周浩反手将球丢进她家的院子,“病了就得吃药,我带你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吧。”
苏小糖后来回忆起南塘,美好的事情好像并不多,一件件被时间剪裁过后甚至都看不清当时的细枝末节。
但依稀记得自己对周浩的信任其实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7
医生说她是水土不服,打几天吊针就可以了。
苏爸苏妈平时挺忙的,就委托周浩帮忙照顾。
那几天去诊所打吊针,都是周浩用他爸那辆老式自行车带她去的。
那是周浩第一次用单车载女孩子,从上车开始心脏都是悬着的,嘴角一直咧到底。
多年后有次他问苏小糖坐他单车的时候有什么感觉。苏小糖咬着馒头的嘴巴张了张,本想说当时头昏脑涨没想那么多,最后话锋一转,“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丑的大单车。”
“还有,癫得屁股好疼。”
8
她并不是那种特别内向的人,但生是巨蟹,多少有些傲娇。
周浩朋友圈里的那些人,都很少跟她交流,于是算真正的好朋友的话,其实就只有周浩一个。
周浩常常笑她,“你以后那直来直往的性格再不改,怕是要嫁不出去的,到时候孤苦伶仃千万别来我家蹭饭吃。”
苏小糖最讨厌别人说她嫁不出去,当下踩了他的脚,直嚷嚷,“你孤独终老,我也不会嫁不出去的。”
在南塘的岁月大多时间都是孤单的,她又不太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所以一有空闲就往周浩家跑,有时候周浩还在睡觉,她就把闹钟调到最大声,把他吓醒。
周浩喜欢画画,六年级的时候报过补习班,到了初中基本画得很好了。
他在画画时,苏小糖喜欢趴在他家客厅的地毯上打游戏,贪吃蛇或者超级玛丽,玩得不亦乐乎。
但大多时候周浩都喜欢跟她躺在阳台上,看远处藏蓝色的天空,说说自己特别讨厌或者喜欢的东西。那段日子是惬意的,至少对于周浩来讲。
日子就这样,在两人的朝夕相处中度过了一年。
9
第二年的十一月一过,就接近新年了。
新年新气象,苏小糖如同去年一样建议去买新衣服。
周浩只好跟着她跑遍东海和整个汕尾,那时候她的眼光就特别挑又特别固执,什么衣服都不能入她的眼,不找到适合的就不回家。
整个服装城上百家店,周浩耐心地拎着包包跟在她身侧,陪她逛了几十家,最后两人只买了一件大衣。
她依旧喜欢果绿色,只是光泽暗淡了一点。
潮州人大多数迷信,逢年过节都要烧香拜佛。
年三十过后有个大型的祭神会,十里八村的人都汇集到南塘最大的寺庙里,如今想起来,苏小糖遇见方城就是那个时候。
有人说缘分就是佛前的一把土,周浩后来想明白了,自己跟苏小糖混了那么多年却依旧没能修成正果,也许就是因为方城和她同时跪在那把土上,而他则太懒,当起守关的兵。
那天庙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跪在佛前虔诚念叨的苏小糖听见旁边有声响,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方城刚好也看向她,镜头瞬间被放慢了几拍。耳畔都是听不懂的潮州话,他说了句什么,苏小糖听不太清。只记得他剪了一头特别好看的短发,着装干净,眼神清冽,是跟周浩完全不同的一种人。
她第一次觉得心跳的频率有些过快了。
林俊杰有句歌词唱得很美——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对于她而言,方城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并不是以惊鸿一瞥的方式出场的,但在那少年青涩的岁月里,唯一给她一种陌上人如玉的男孩子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只是许多人经历过才知道,对的人,也并不能保证可以陪伴你到老。也许对方充其量只是闯入了你的生活,恰巧陪你走了一段路,与你看了一场烈焰繁花。
时间到的时候仍然要声色犬马,各自天涯。
那天回去之后,苏小糖莫名觉得遗憾,“我应该上去要号码的。”
神奇的是连续几天的时间里,都会梦见方城。
后来正月开学,为了更方便一点,周浩又多办了一张公交卡。
与高一那时候不一样的是,这时候他每天都会跑她楼下喊苏小糖:“卧槽,苏小糖快点儿,都要迟到了还墨迹个鬼。”
“你大姨妈光临了吗?走路干吗横七竖八的。”
“周浩,我怀疑来大姨妈的人是你。”
“……”
高二阶段已经分好了文理,他读理科,苏小糖则在文科,文理之间只隔了个废弃的教室。
那个废弃的教室阴差阳错成了他俩吃饭或者看书的地方。
平时苏小糖下课下得比较早也会在那里等他。
周浩每次收拾完书包出了门,总能看见她微低着头玩手机的样子。那时候的阳光微凉,呈酒红色打在她身上,但美的是她还是那些阳光,他总不敢去确定。
日子久了就有了一种意识,总觉得无论刮风下雨,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在那儿。
直到有天下课下得更晚,他匆匆忙忙跑过去,看见多了个人陪在她身边,才猛然惊醒,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并非一成不变。
那个人便是方城,周浩记得自己见过他一次。
他面色清冷地走过去喊了一句,“苏小糖,要不要回家了。”
苏小糖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笑,那陪她坐一起的男孩子低着头在纸上画格子,冷淡得像是全世界都欠他的钱,周浩看在心里微微不屑地撇了下嘴。
画好格子的纸张被收了起来,站起来面对着她说:“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们再继续。”
苏小糖说:“好。”
回去的路上,周浩比往常安静了不少,反而是苏小糖一直在说。
她说她也没有想到还会遇见方城。
事实上方城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高三的毕业生在校东区,基本很少来西区这里。那天会跟苏小糖再遇,是因为象棋。
学校里每年都会有一些比赛,书法、英文演讲、奥数、舞蹈,其中象棋是最冷门的。
这是针对校外的比赛,有两三千块的奖金。象棋这块儿,高一一个,加上苏小糖和方城,总共只有三个人。苏小糖从小到大就特别喜欢下象棋,方城则在这一块是个能手,两人有了共同话题,随即就互相认识了。
10
很久很久之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愿你在懂事之前,谈一场奋不顾身的恋爱。
十七岁,周浩知道苏小糖喜欢方城。
以往的时候每天上学,她总喜欢拖,从六点拖到七点,最后非得搞到被罚抄班规。认识方城之后,她却起得比任何人都早,常常是天一亮就可以看见她房间的灯是开着的。
周浩有次站在窗口看见她在挑柜子里的衣服,绿色被弄到一边,换上了白色外套,下了楼他突然开口,“不是最喜欢绿色吗?”
“你干吗?吓我一跳。”苏小糖说,“哦,方城觉得白色比较适合我,我刚刚试了一下,果真挺适合的耶。”
“他说适合你就穿啊?”
“我觉得挺好啊。”
“丑死了。”
“没眼光。”
“对啊,我就是没眼光怎么了。”
周浩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绿色的,竟有种荒凉的感觉。像是左右脸都被扇了一巴掌,有点儿愠怒,于是快步走在前面,任由她在那边气急败坏,“周浩,你干吗?!喂!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火啊。”
这一天他上学都没等她,以前的话,就算知道迟到的后果很严重,也心甘情愿笔直地站在那里。
11
下午苏小糖跑教室来的时候,他正好跟班里的同学打闹。
不知是谁喊了一下,“周浩你家媳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