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自主诚实场观察类真人秀节目《令人心动的offer》出现,几乎在一个期限内上了热搜。
《令人心动的offer》也可以叫“令人自卑的offer”。
一群顶尖学历的年轻人,聚集在中国顶尖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竞争,只为争抢只有两个名额的offer。
本来已经被“年龄”和“学历”打击到信心全无的我,突然看到了这样一个人。
他是实习生丁辉。
丁辉今年30岁,比律所里中年级律师还大,本科是二本,在理工学院学文科专业,毕业后做了一年销售。
为了给女友更好的未来,选择跨专业高龄考研,又为了这个顶尖律所实习机会裸辞,背水一战。
从一开始他就不被导师看好,面试排名垫底,或许是为了剧情好看,也可能是被他“背水一战”的决绝感动,律师们才给了他实习的机会。
就连他自己都说:“我知道如果通过正常社招途径,我根本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但是就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我们都知道:“校招看学历,社招看能力。”
那为什么丁辉走正常途径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按照社招,丁辉的简历未必会被面试官看到
他真的因为学历差而比其他实习生差吗?不见得。
刚开始,他就展现出来自己工作一年经验带来的优势。
但同样因为有工作经验,导师对他的要求相较于其他实习生更高,打分更手紧。
所以他排名一直靠后。
他和很多人太像了,像极了普通人为梦想一步一步艰难拼搏的模样。
我们经常开玩笑说,某乎上面人均211、985,这其实是假象。
中国每年3000万在校大学生中,90%都在二本、三本及专科院校,10%的一本学生中,像节目中顶尖名校毕业生更是少之又少。
前段时间,《我的二本学生》一书就披露了二本学生迷茫而挣扎的生存状态。
作者黄灯,是一位广东二本学院的老师,她通过对4500名学生长期观察和十几年的跟踪走访,告诉我们:“沉默的二本学生,才是中国基数最大的打工人。”
“二本”遭遇“二本”,
差异巨大
黄灯老师,23年前也毕业于现分类为二本的湖南理工学院(原岳阳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国企,工作几年后研究生考入武汉大学,博士毕业后,成为一名二本院校的老师。
黄灯
作为精英教育和大众教育两个阶段的亲历者,黄灯感到了中国大学教育目标的巨大变化。
在她的大学时代,教育是为了向社会培养“人才”,而现在的学生,变成了培养就业的主体。
这造成了同为二本学生心态的不同。
在黄灯的大学年代,尽管就读的也是一所地方院校,但不用担心找工作(大学生包分配),不用费尽心机争排名和奖学金(国家承担补贴),更不用为了弥补简历上的光鲜去考更多的证件,增加更多实习履历。
她的大学时代,哪怕是一个专科生,都被视为“天之骄子”,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考上大学更意味着“鲤鱼跃龙门”。
她的大学同学,通过高等教育获得了“干部”身份,现在都是各个单位的骨干,甚至主要领导。他们不仅获得了稳定的职业,还享受了分配住房,在城市里轻松扎根。
而现在她的学生,是一群从小被应试教育打磨,从记事起竞争压力就超载的孩子。
从考上大学的那一刻,分层就已经开始。
“211”“985”拥有着无限生机和光明前途,而二本的学生,前途未卜,甚至都不配拥有明媚的青春。
人才招聘会现场
歧视体现在方方面面。
曾经有个北方二本毕业生和我抱怨,他们的校招全是一些不知名、不对口的公司。
在城市的另一边的211高校,校招不仅有知名外企,还有实力雄厚的国企。
这所211高校在招聘会的会场设立审查处,只有本校学生才有资格参加。
明明是同一座城市,二本生直接被这些企业放弃,毕竟企业不是慈善机构,能用最低成本找到合适的人,又何必再折腾一趟去二本学校呢?
南开大学曾对二本院校毕业生的就业竞争力进行调研,结果显示,二本院校毕业生的签约率不仅远低于重点大学,更低于三本学校的毕业生。
一本学生的整体就业竞争力明显高于二本学生,而三本学生的家境普遍较好,有利于他们的就业和前途。
更多“无前途和无钱途”的二本学生跨进大学,还没有来得及享受高考后的放松,就业的枷锁就压上来,在严酷的择业竞争中,有着触目可见的天花板。
“就业”两个字直接左右着学生们的大学生活和精神状态,“在我眼中,学生们有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作业,还有干不完的兼职。”
尽管黄灯老师很想告诉学生们:“上大学不是为了找工作,而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健全的人。”
可是看到学生们每天拼命为增加自己就业砝码劳累奔波,当年上大学的意义在二本院校似乎不存在。
他们好像不再是那些爱做梦的少年。
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低配”的人不配谈梦想
一进入大学就努力学习四年的二本学生们,最后的归宿如何呢?
2006年,是黄灯老师当班主任的第一年。她班级里的52名学生,12名毕业后辗转公考上岸,也有不少人依靠本校财经类专业的就业环境,进入了银行、保险等国有金融系统。
在黄灯所带的15级毕业班会上,仍有学生因被应聘到一个汽车公司当小职员而扬眉吐气,一家人都为她在广州找到稳定的工作感到满意。
他们的选择,实际上代表了大部分二本院校大学毕业生所面临的机遇和可能。
尽管过去了9年,这些学生心中毕业最好的归宿并没有太大改变。
稳定,是二本毕业生找工作的第一理由,在他们考量一份工作是否合适的清单里,“个人喜好和志趣”并不成为最重要的考量因素。
刚毕业的时候或许还想着出人头地,但很快受到来自现实的碾压,筋疲力尽后才发现现世安稳有多重要。
当然,如果说二本生还有那么一丝追梦的勇气,最大的动力不是来自他们的实力,而是家庭的实力。
潮汕女孩陈倩,家里开了一家陶瓷厂,毕业后,她直接接手了陶瓷厂生意,她的学历专业放在大公司或许石沉大海,但经营自家的小工厂却如鱼得水。
像陈倩这样,父母早就为她安排好了出路,他们念书的唯一目标,是拿到文凭,获得进入社会的“入场券”。
家境不错的陈倩,按部就班就拥有了事业和生活,但来自甘肃山村的刘婉丽却依旧在漂荡。
刘婉丽小学四年级爸爸出了一次事故,直接让他们家从“全村首富”变成了“赤贫家庭”。
她是一个迫切渴望“读书改变命运”的孩子,没日没夜地学习,但却“关键时刻掉链子”,成为广州的一个二本生。
但刘婉丽并没有适应这座南方发达城市的大学生活,没办法像当地孩子一样享受青春,最大的抑郁来自内心迷茫。
她只能如同高中时一样努力学习,才能稍稍抵御她害怕“留不下”的焦虑。
毕业后她一边在图书馆做着临时兼职,一边参加考研。
因为“第一学历”不好,心仪的大学拒绝了她的面试,她被调剂到普通大学。
她没有辞掉兼职,隐隐的奢望是随着自己考上研究生,毕业后能从图书馆的临时工转为正式员工。
从小家庭变故的不安感,大学在大城市的漂泊感,让她对编制有一种执念。
但在目睹有关系的人,随时可能以各种名义招进来后,“现实密不透风,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很小的缝,就是这样一条缝,我怎么努力都钻不进去。”
她发现自己25岁了,却没有什么梦想,因为“留给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时间不多了”。
梦想是什么?活下来最重要!
奋斗中突围
社会现状无法改变,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顺从,或者突围。
考研,是二本生改变命运最直接的途径。
根据相关数据,每年研究生的招生人数递增,截止到2019年报考人数290万,如今考研人数的整体报录比大致在3:1,而且知名学校报录比有时达到20:1左右,重点大学往往还以大比例的本校保送名额优先。
比如被黄灯的学生们奉为“大神”师兄的辛追,为复旦备考了整整三年,在三战的时候,辛追所报专业十几人的录取名额,其中8名是本校保送。但辛追依然以位列第二的成绩,以430多分杀进复旦。
同样二本逆袭进复旦的,还有我的朋友。
在一个名不见经传二本学校历史专业出身的她,从入学的第一刻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大学四年她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公开争取的机会,毕业那年,她直接被保送到了复旦。
如今她已经定居在上海工作,做着一份稳定的工作,未必是大多数人艳羡的,但我知道,不论她在做什么,一定是自己想要的。
虽然大多时候哪怕历经千辛万苦考上研,但毕业找工作时,有些优秀大平台依旧会看重第一出身,甚至还会调侃这种行为是“学历洗白”。
但和自己相比,这并不是一件“无用功”。
就像丁辉给学弟学妹们的建议:“人生多走了几步路,才让我们站在同样的目的地。”
除了考研,黄灯老师还有几个学生以另一种方式的获取突围。
比如清晰地认识自己,规划未来,务实地选择最合适自己的路。
出身普通家庭的迎欢,早就意识到自己没有背景后台资源,也认识到自己不是“考试型”选手,毕业后,她干脆先去当了一年“北漂”,去感受生活的丰富和各种可能。
有了北京的见识与锤炼经历为她学历“劣势”背书,一年后,她回到广州找到一家不错的企业。
她最大的特点,是在任何地方、任何工作岗位,都能建立起清晰的自我认知,始终知道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不卑不亢,通过努力展现自身“不可替代”的价值,获取别人的尊重。
即便在实现财务自由后,迎欢和丈夫依旧兢兢业业的学习、工作,她时刻保持着上进、务实:
“环顾四周,优秀的人比我们都努力,实在没有努力懈怠,说到底,还是最努力的那一批人留了下来。”
就像胡适先生曾给毕业生的寄语:
“朋友们,在你最悲观失望的时候,那正是你必须鼓起坚强的信心的时候。你要深信:天下没有白费的努力。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
最后,要记得,永远不要被“标签”绑架。
成功不只有“社会地位”和“财富”两种选项。
不要被网络上的“焦虑”和“单一的励志叙事”绑架,生活不应该充满苦痛。
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好,中产在当下也未必会有更高的抗风险能力。
当然,影响二本生命运的,更多是社会的态度。
在黄灯老师看来,二本学生作为最普通的年轻人,他们是和脚下的大地粘附最紧的生命。
他们的信念、理想、精神状态,他们的生存空间、命运前景、社会给他们提供的机遇和条件,以及他们实现人生愿望的可能性,是中国最基本的底色。
今天,二本院校的起点,也许让他们默默无闻,但没有人否认,无数个体的努力,正悄悄改变群体的命运,并事实上推动社会更为稳固的站立。
他们是中国的未来,值得整个教育体系,整个社会对他们好一点,为这个群体提供生存的出路,而不是放弃他们。
就像黄灯老师告诉自己的那样:
“当教育不能承诺一个缺点的工作岗位时,我们可以做到培养一个缺点的人,他专业素养突出、有创意、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