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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褥子]梦见褥子底下有钱

程海第一次被发现时,人们以为是谁往树丛里扔破衣服。

后来狗吠,护林员去察看,才发现他仆倒在山坡上已死去多日。

那是2016年的冬天,后来,一同进山巡护的护林员告诉我这件事:“猎杀大熊猫被判过刑那个。”我是一名森林公安民警,郑海这个名字,我只在局里登记表上看到过。

得知消息那天,郑海刚刚下葬。他是被金毛扭角羚抵死的,胸腹被撕开一条大口子,身子下被羚角翻开的新土里渗着血迹污物。

我拜访了郑海的姐姐郑梅。对于弟弟的死,郑梅心情复杂,既难禁悲痛,又有解脱后的豁然。

郑海在牢里待了19年,2008年才获释。四十五岁的他头发花白,身材佝偻,更像六十多岁的人,性格变得木讷怯懦,连说话都不大清畅,自己受苦,还拖累了郑梅。

距他三十多公里路程的两个儿子,似乎与他没有了关系——他们是由继父养大的,生父只能令他们蒙羞。

对于郑海的变化,郑梅不解又无奈,“最后五六年没去探监,不晓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哟。”郑梅感慨,“这哪还像个打虎搏熊的人?”

是的,生活不能自理的郑海,曾经是位优秀猎手。

上世纪七十年代,郑海一家搬到陕西省的一处深山区。父母亲早逝,郑海才十五岁,就开始跟着农村生产队的大人们出工。

家里只有郑海一个劳力挣工分,分的粮少,要精打细算,才能勉强支撑到下一季分粮的时候。

刚开始时,郑海细皮嫩肉,上一天工回来浑身酸痛,晚上睡觉都翻不过身。可是两年之后,郑海日渐显示出农村男人特有的高大,嘴唇上蒙上了层绒毛似的髭须。农活磨砺出了这位未来猎手的健壮体格。

村里坡地收成不好,郑海不甘愿把一身力气浪费在土地上。那时候,狩猎和种庄稼同等重要,猎获的野生动物交给合作社,不仅可以折抵公粮任务,超任务部分还可以折成钱,或换回粮食分配到各户。

各生产队都抽出一部分精壮劳力组成狩猎队,农闲时就专门进山打猎,也记十分工。

年轻气盛的郑海做梦都想去狩猎,与野兽搏斗。但加入狩猎队并不容易,要经过队长推荐和大队审核,但他还是个不受任何人重视的孩子。只有努力劳动,才有被推荐的可能。

郑海报名参加民兵,跟着民兵连的壮小伙子们一起修梯田,干活不惜体力。在这时,他遇见了一位张姓姑娘,两人后来结了婚,郑海也入赘了张家。

张家与张支书沾亲,因此,结婚之后,郑海就被编入了狩猎队。狩猎队里有任务,任务会分到每个队员身上。超额完成任务的人奖励加分,完不成任务的自己想办法,不管是加班加点,还是向别人求助,反正都得交足规定数量的猎获物。

猎一头大动物,可能一下子就完成了一个季度的任务。但大型动物都凶猛,比如黑熊,脾气暴躁,力大无比。在山区经常能遇见脸上有大面积伤疤的农人,那便是熊留下的印记。

熊的报复心极强,曾经有位猎人猎杀了一头小熊,当天夜里母熊便找到猎人家,在屋外咆哮了一晚上,吓得那家人缩在被子里不敢吱声,等天亮后出去察看,才见窗下的土坯墙已被母熊抓出了一道道深沟,几乎穿透墙体。

熊皮厚实,一般枪弹打不透。中弹的熊更能玩命,有位猎人朝黑熊打了一枪,就在他褪弹壳的瞬间,那熊扑上来一掌打弯枪管,还顺带着拍断了猎人的肋骨。

即使猎到了熊,猎人也舍不得享用,最多只留一张熊皮显示功勋和荣耀,其余的都当奢侈品卖了出去。

野生大熊猫的战斗力并不比黑熊逊色,好猎手需要过人的魄力和胆识。郑海和队员狩猎时,还不知道“大熊猫”是什么东西,只把这种黑白相间、长得像熊的动物称“花熊”。

绝大多数野生动物都祸害农作物,农人恨得咬牙切齿。郑海加入狩猎队时,队员们已装备了猎枪。和民间传统方式相比,猎枪是最高效最可靠的狩猎工具。

那个时代对枪支管理虽不是十分严格,但猎枪出事的情况相当普遍,没有一定把握,谁也不敢把枪交给不可靠的人。

郑海能进入狩猎队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张支书的面子不明说,但人们又担心他驾驭不了猎枪,所以出山时都刻意避着他,不愿和他同组。

郑海当然明白同伴的心思,尽管内心憋气,但为了学到本事,他还是经常将枪放在一旁,赔着笑脸去向老猎手请教。

为了练枪法,郑海经常一个人悄悄去林间,随便找个目标反复瞄准,空枪击发。感觉好时也实弹检验,有了张支书支持,弹壳和火药一直充足。

郑海悟性高,没过多久便有了长足进步,比队里的大多数人的枪法都要好。如今健在的猎手提起当年事,对郑海莫不由衷钦佩。

作者供图|当地山林

据说,有位老猎手先前用的枪支炸膛受了点伤,心里留下了阴影,配发新枪后,想借血气正旺的郑海之手先开第一枪,好讨个好彩头。郑海不明就里,接枪后一枪便打中了百米之外的一只啄木鸟,因此在队里站稳了脚。

他还能凭一闪而过的黑影判断出猎物的种类和大小,曾射杀过两百米开外的一只幼熊。

年代久远,故事是否属实已无从考究,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年轻的郑海,早早挤进了顶尖猎手的行列。

仅仅半年时间,狩猎队员出山时都抢着要和他同组。他所在的小组总能提前完成任务,当那些苦于完不成任务的队员们夜间加班出山时,郑海已在家休息了。

1982年,郑海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仓促结束了。农村包产到户,社员们把各处的田地分到了各户,不再集体统一上工。种好责任田就能多拿粮食,何必再去提心吊胆与野兽搏命?狩猎队也解散了,从那年开始,上级不再下达狩猎任务。

张支书收猎枪时,私下跟自己人透露,国家正准备下发关于保护森林发展林业的文件,以后就不让打猎了。从加入到解散,郑海只在狩猎队呆了大半年时间。

次年五月,张支书拿着关于保护野生动物的布告四处张贴,不厌其烦告诫村民以后再也不许猎捕野生动物了,否则就要被抓去坐牢。

人们已不再为吃粮犯愁,村民尝到包产到户的甜头,可着劲儿向自家田地要粮食。别人家的庄稼长势喜人,郑海家的禾苗却总是面黄肌瘦,没精打采,就跟郑海的精神状态一样。

郑梅了解弟弟,其实是他舍不得打猎的营生,他认为打猎才是他人生价值所在,而种地就屈才了。

村里的人渐渐开始嘲笑郑海,完全忘记了他曾是位优秀的猎手,有过光辉的往事。

老丈人脸上挂不住了,郑重跟郑海讲过几次,但不见效果,老头没了耐心,不再搭理郑海,逢人就抱怨家门不幸,招了个败家子进来。

那时政府倡导发家致富,不时从各乡选拔万元户披红戴花予以表彰。人们已不满足只在土地里刨粮食。

镇上的集市放开了,农民们把吃不完的粮食、采来的草药都带到集市上卖,有营务木耳香菇的,有收购粮食的,也有专门贩卖牛羊的,五花八门的经营活动让农村贸易空前繁荣。

全民经商时代,蓝色黑色的布衣服,被五颜六色的料子替代。郑海的媳妇偏偏没有花衣服。他们不缺食吃,但缺钱花,连买化肥的钱都没有。媳妇埋怨郑海不会经商,赚不来钱。

全家人都不待见郑海,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责任田也懒得打理了。被骂得心情郁闷时便去林间躲一阵,回忆昔日狩猎的成就。

野生动物还是不时地出来糟蹋庄稼。秋季玉米成熟的时候,种田人晚上根本就不敢睡觉,得在地头看守,名曰“看号”。

看号人各使手段,有的拿着脸盆敲击,有的放声吆喝,还有的拆散一挂鞭炮,随时点一只扔出去。无论朗月当空还是阴雨霏霏,秋夜的山坳间随处都呼应着看号人弄出的声响。

猎枪上交后,野猪越来越有恃无恐,在看号人眼皮低下啃食庄稼。于是有人在田间地头设套猎捕野猪,知情者也不举报,甚至还会称赞,说他除掉了个祸害。用张支书的话解释,猎捕行为“虽然违法,但情有可原。”

农村市场上渐渐出现了买卖野猪肉的现象,甚至还有人走村串乡收购,这种行为当然也是偷偷摸摸的。利益驱动下,村民们的偷猎活动越来越普遍,设套地点渐渐不再局限于田边地头,要猎捕的动物也不仅仅只是野猪。

监管部门虽大力宣传保护法规,高调宣称要严厉打击偷猎行为。但是,如果真的从严执法,那么所有村民都将成为违法嫌疑人。

就连张支书七十多岁的老爹,也曾在水渠中拣到过一只淹死的小麂,欢天喜地卖给了收购的人。依法保护野生动物更像一句口号,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作者供图|当地山林

对使用猎套等原始手段偷猎捕野生动物的做派,郑海既瞧不上眼,又学不精通,每次得知别人又套获了猎物,他就会说,这算什么啊,以前我如何如何——狩猎队里的日子,是他的眷恋,也是他对自己的安慰。

1985年冬天,林业部在当地召开抢救大熊猫工作会,把保护野生动物工作又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郑海眷恋的时光再也不可能回归了。

当地政府采用各种形式进行宣传,村子里的人才知道“花熊”便是大熊猫,非常珍贵。既然从大地方来的专家都称大熊猫为“国宝”,那它一定是和国家文物一样的宝贝,非常值钱。苦于致不了富的人嘴上便时常挂上了一句话,“如果能弄只大熊猫,那……”

1989年,郑海的媳妇怀了第二胎。郑海家被罚款,可是他们没钱,一家人愁得无计可施。“生娃的罚款都交不起,还不如吊死算了!”老丈人见着郑海就吐口水,他对这个上门女婿已彻底失望。

就在郑海与朋友借酒浇愁时,其中一人神秘兮兮说了个消息:有人能联系到求购熊猫皮的港商,出价三十万元。

三十万元对他们是个巨大诱惑,把全县万元户们的钱加起来,也不过是这个数字。提供信息的人信誓旦旦,说港商是他亲戚的亲戚介绍过来的,绝对可靠。

纠结是台支在人心上的天平,一边放着诱人的巨款,一边放着冰冷的镣铐;一边是得手后的天花酒地,一边是现实中看不到尽头的贫困熬煎。

作者供图|山林日常巡护

几天之后,郑海和同伴最终决定冒险干一场。为了保密,他们三人起了毒誓,喝了鸡血酒,约定三十万到手后平分。

那位提供商机的同伴弄来一支土制猎枪,郑海考虑到猎枪威力太小,发射的铁砂不足以打死大熊猫,便找来几枚铁条,装入枪管试过几枪后,信心满满地向同伴保证绝对没问题。

进山的第一天,他们便在一条河沟里发现了大熊猫的粪便,那是鸡蛋大小的粪团子,表面粗糙,微微泛黄,便团中还夹杂有竹叶的叶梗。

他们折来树枝在河沟的石大块间作了伪装窝棚,三个人都躲了进去,静等大熊猫来喝水。当天晚上来过只小麂,小麂似乎嗅到了不安全气息,喝两口水便匆匆跳过河去蹿入了山林。

坚持过一天一夜,郑海三人腹中饥渴,浑身酸痛,再也无法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躺着。频繁翻身弄出了响动,第二天晚上居然没有任何动物来喝水,窝棚四周静得只剩下夜鸟的叫声。

他们沮丧至极,带的干粮也吃完了,在第三天早晨只得离开窝棚无功而返。

就在返程路上,三人终于遇见了猎物,朝着大熊猫开了一枪。中枪的大熊猫哀叫着冲出竹林。沿着大熊猫滚爬过的痕迹,三人在一片栎树林里找到了它。

郑海和同伴就在栎林里剥下了熊猫皮,为消除痕迹,他们将熊猫肉连同所有杂碎一并掩埋在了树根下。

郑海给陈老板捎信让他来交易,地点就定在村子下面的公路旁。在陈老板到来之前,郑海与两个同伴已制定好交易计划,由郑海带货去交易,留一个人在山坡上望风,另一个去出村的路上设置路障,防止陈老板不给钱就跑了。

陈老板见到血淋淋的大熊猫皮后,向郑海掏出《警察证》一晃,郑海当场瘫下。另外两名同伴同样被警察毫不费力地控制,连一点反抗都没有。警察拿出对讲机一阵呼叫后,山沟内顿时警笛大作,一溜警车呜呜叫着开进村庄。

村里炸了锅,人们惊呼突然冒出了三个罪犯。全副武装的警察押着郑海等人指认现场,村人们远远地跟着,惊恐地看着,小声议论着。

郑海媳妇又羞又气,当场晕厥,腹中胎儿早产,又是个儿子。郑海在初生儿子的啼哭声中被押上警车带走,后来被判处无期徒刑,另外两人都判了二十年。

直到被抓的前一刻,郑海都不知道,熊猫皮值钱的传闻,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

有位专家解剖毕一只病死的大熊猫后,当着老百姓的面将熊猫皮割成碎片扔掉:“熊猫皮不值钱,没用!还不如狗皮,狗皮还可以做褥子!”

大熊猫属于国家一级重点野生动物,法院审理案件时,认定大熊猫的价值为125万,熊猫皮为100万。很多人把司法价值误认为是市场价值。因为人们曲解法律,才引发了很多偷猎熊猫的社会悲剧。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些地方狩猎的习俗难以革除,群体性的偷猎活动让保护工作无法开展,执法工作难以执行。于是就有执法部门采用化装侦查的方式,通过隐秘途径散布高价收购野生动物的消息,引诱偷猎者冒头后将其一网打尽。

作者供图|警方收缴的猎物

化装侦查效果明显,一度作为先进经验推广,但马上便引起争议,被国家紧急叫停,强调任何部门都不得使用可能导致犯意诱发的方式进行化装侦查。但这时郑海已被关在监狱里了。

2008年9月,郑海获释。十九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变了个人。村里已没有郑海的家——张家老人已故,媳妇早已带着两个儿子改嫁他乡,就连郑家原来的土坯房也塌掉了。

没人知道,狱中的十九年,他是如何度过的。

郑梅将郑家垮塌的房舍简单修葺后安顿弟弟住下,开始还给他送饭,但日子久了郑梅也撑不住,郑海就有了吃一顿,没了饿一顿地过日子。

刚开始时村里有人同情郑海,便带着他下地干活,给他管饭,也不需要支付工钱。到后来郑海只要看见田里有人干活他就主动跑去加入,也不用主人邀请。

郑海干活非常卖力,绝不偷懒,而且吃饭还不挑剔,有时就连给他盛饭的女主人也幽幽叹息,“唉,咋就成这样了呢?”

郑海就靠给村里人干活过了几年,人们渐渐对他熟视无睹,即使关系要好的人说些私密话也不介意他听见,直到发现他被牛牴死,人们才蓦然意识到已经有两天没看见他了。

郑梅请来几位上了年岁的村民帮忙收殓,并给弟弟妹妹及侄子(郑海的儿子)打过电话,希望他们能来送郑海最后一程,可是他们都很忙,走不开。

村里本来准备按照以往安葬孤寡老人的惯例,将郑海草草安葬。郑梅都同意了,可是新当选的王村长却悄悄跟郑梅说不能就这么把人埋了,国家有政策,因野生动物活动而造成人身财产损失的,可以由当地人民政府予以补偿。

郑梅拿不定主意,连忙又打电话征求亲戚们的意见。郑海的弟弟和儿子闻讯,立即抛开手头事务连夜赶到村里,买棺木,搭灵堂,将丧事办得庄严隆重。

二弟为了稳妥,路过县城时还专门找律师咨询过,并保存了律师的名片,因此,他找王村长要求补偿时说得有理有据。

王村长先向镇领导进行过电话汇报,然后又亲自驾车去镇政府,请镇干部来现场处理。

一见镇干部,孝子们更加理直气壮,“我哥以前打死了大熊猫你们抓他坐牢,可是现在牛把我哥牴死了又该怎么办?你们说的公正在哪里?”“就是!你们得把那牛也捉回来公审,判它也坐十九年牢!”

镇领导镇不住场面。两个儿子放开嗓子哭嚎:“爸爸啊!你老人家死得太冤枉!今天咱不怕了,儿子带你老人家找县长书记去,咱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两人虚张声势要把郑海的尸体往县政府抬,王村长适时制止,然后又回头劝说镇领导,毕竟人家也是受害者。

县上的干部不得不出面处置,可是亲属只要求公正,绝口不提补偿,还是王村长两头撮合,双方才坐下来商谈补偿。

补偿数额协商得非常艰难,经过多轮交锋,争吵了七天后双方都精疲力竭了,才互相妥协,最终敲定30万元赔款。签了协议,所有人都舒了口气,匆匆将郑海安葬在公路旁的一条小山沟里,那天是2016年11月23日,距他出狱已有八年多时间。

亲戚们把郑海送到坟上后便匆匆散去,嘈杂多日遽然安静,郑梅似乎才有暇伤心,她抹抹眼泪说,“唉,都是命哟!命是自己的,可由不得自己呀。”

30万,正好是郑海当年卖熊猫皮的价格。

彭 建 民

伐过木,栽过树,边巡山,边码字。

评 选 说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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