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东注意到,坐在街道窗户7号桌的客人要了一份咖啡,已经呆了一下午了。(莎士比亚,莎士比亚。)
虽然自己到纽约时间不长,可自从在这家唐人街上的“梦之都”咖啡厅里做钟点工后,不管是服饰还是言行怪异的客人,他见了很多。但这个客人却特怪,老是用一种探试性的眼神偷偷地窥望着自己。从那人身上穿的深色高贵西装及脸上的无框架眼镜上,都可感觉出这位三十来岁的客人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人。
时间不知不觉地已到了凌晨一时,店里只剩下7号桌的怪客。周旭东走到客人面前,轻轻地问:“先生,您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客人望了望他,问:“你明天还要上班吗?”
周旭东一愣,随即答道:“对不起,我是这里的钟点工,明天我得读书。”
“那您晚上有时间吗?明天晚上8点我在这儿请您喝杯咖啡好吗?”周旭东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复才好。
“明天晚上见。”客人用坚定的目光瞅瞅他,然后丢下发呆的周旭东头也不回地走了。周旭东顿时如同坠入云山雾海,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和满脑子的疑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晚上8点,周旭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梦之都”。奇怪的客人已坐在7号桌上,正等待着他的到来。周旭东刚落座,客人便说:“我知道你一定感到好奇,但你不要问我叫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在明天黄昏的时候,在乔治大街上的国际大厦旁徘徊走动,等待一个人出现。”客人开门见山地边说边从皮包中掏出了一张照片。
周旭东的眼前一亮,照片上一个亭亭玉立面带微笑的少女,仿佛在瞧着自己。“然后,你装着不小心的样子,撞她一下。”
“什么…”正拿着照片在细细端详的周旭东一听,心里一惊,忙放下手中的照片,“你们是不是黑社会啊,要我把她撞倒,她一昏你们就冒充医护人员,把她绑架走…”
客人摇了摇头:“你的想象力千万不要太丰富,我不会害你的。你轻轻撞她一下即可,然后和她说几句话就走。”客人说罢,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放在他面前,“这是五百美金,作为我付给你的酬劳。”客人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座落在乔治大街的国际大厦,是纽约市的几个标志性建筑物之一,庞大而富丽堂皇。周旭东在大厦旁紧张地扫视着大厦门前进进出出的人流。周旭东的眼睛看得发酸时,一个身着洁白休闲衫的少女终于出现了。那长长的黑发,那过于白皙的脸颊,都令人想起〈神雕侠侣〉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
正巧前面来了几个旁若无人横冲直撞的少年,周旭东赶忙有些夸张地向旁边一闪,一下子撞在少女身上。少女身子一晃,周旭东的手也一松,“哗”的一声,手中的书全掉在了地上。少女一见,说了声“对不起”,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帮周旭东捡起书来。
“你讲中文?”周旭东故作惊讶地问道。
少女站了起来,望着他甜甜地一笑:“难道我们华人之间还要用英文交流吗?”
少女看着周旭东惊讶的神态,说,“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一下子猜出你是华人而不是日本人吧?”少女指着一个刚从身旁掠过的黄皮肤的人说,“你看,走路不管有无急事总是小腿迈大步并目不斜视的一定是日本人,而我们华人有急事时才是一路小胞。”
周旭东佩服少女的观察力,很想和她聊一会儿,自己总觉得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忙和少女告别:“啊,我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再见!”少女笑了笑,各自融人人海中。
周旭东小跑般拐向大厦旁一个较为偏僻的侧街,让那怦怦狂跳的心稍稍稳一稳。这时,自己的肩膀一沉,一只大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周旭东吓得将要瘫倒,胆颤心惊地转脸望去,雇自己撞人的神秘男客如幽灵般出现在身旁。“不要害怕,那女孩和你说话了吗?”男客一脸关切地问。周旭东轻轻地点了点头。客人紧张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拉着发呆的周旭东走向停在街边的一辆豪华奔驰车。
两人坐到车中后,客人又从公文包掏出一张支票:“周先生,我已打听清楚,你是刚从大陆来的学生,并且知道你远在西部卡森城的恋人等待着有一天能到纽约和你团聚。这是一张两万美元的支票,”周旭东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不,我已收到您付的五百美金了,这次的钱我不能再收。”
客人并不理会周旭东的推辞,坚决把支票塞进他的手中:“周先生,我还想让你和这个女孩交往下去。这两万元美金是以后交往的报酬,你这一个星期还在刚才碰面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与她见面,以后的发展我想不用我教你吧?”
“对不起,先生,我再穷也不会拿这种钱的,因为我不愿为钱而引诱一个不相识的女孩,何况我已经有女友了。”
周旭东此时隐隐约约感觉这里面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他一把推开车门,要下车。
“周先生,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让你们俩谈恋爱,你只要和她多接触并自然地和她交往下去,让她高高兴兴,用五万美金,让自己去引诱一个女孩,世上竟有如此事情。不, 两个月后,你便可以离去。如你能做到,事后我再付您三万美金!”
这里面准有阴谋。周旭东一想到那纯洁美丽的女孩,心想就是为了揭穿这里面的阴谋,自己也有必要继续冒险下去,何况那诱人的美金。周旭东把支票揣进衣袋,跨下汽车。
第二次还是在老时间、老地点与女孩相遇的。这次相见,周旭东没有碰撞女孩,而是老远就亲切地和女孩打了打招呼:“嗨!”
“嗨,这么巧。”这次惊讶的是女孩了。周旭东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不是巧,而是我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撤谎,你怎能知道在这里能和我再次见面?”女孩的笑永远是那么的甜。
“我已经是第五次看到你了,前四次都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证实了你是在大厦里面工作,是这个时候下班。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同学们都称本人为现代‘福尔摩斯。”周旭东大言不惭地说道。女孩笑着说他吹牛,然后很大方地跟他向街对面的一家快餐店走去。
两人边吃着香喷喷的炸薯条边滔滔不绝地聊着,聊得热烈而快活。突然女孩严肃地向周旭东说:“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叫,听梦!”
“听梦?”周旭东看着女孩严肃的样子,笑了起来,“我只知道人人都会做梦,可就没见过人会听梦?”
“听梦,这是我独有的功能,我做给你看,但请你不要打扰我啊!”说完,女孩头一歪,就趴在餐桌上一动不动了。如果女孩没和周旭东说过,他会以为她是昏了。过了三四分钟,女孩头一抬,掏出一块面巾擦拭鼻尖上的汗珠,笑着说:“不要羡慕啊,打死我也不会传授给你的。”
女孩叫章明明,活泼又单纯。从她自己拥有的法拉利跑车来看,她出身于一个富贵之家。唯一令周旭东奇怪的就是她那“听梦”的习惯,无论是在公园的长椅上还是在细柔的海滩,她好像不理会身旁周旭东的存在,经常独自一人进入忘我的听梦境界。
周旭东现在不用做钟点工了。两万美金取出后,他立刻让远在卡森城的女友菲菲来纽约了。一边安排女友的学习与生活,一边与听梦的女孩约会(此事已引起他强烈的好奇心)。菲菲来纽约将近一个多月,他一次也没有陪她出去玩过。虽然她口里说没关系,但已显出心中的不快。哎,反正自己在和听梦女孩呆十天就结束了,但感这里面不会有阴谋。
听梦的女孩越来越对周旭东有依恋的感觉,几乎每日的傍晚都约他出来。由于时间安排得过于紧张,周旭东今天赴约迟到了。
听梦女孩脸色苍白,坐在周旭东身旁一声不吭。“明明,是我不好,今天导师让我查资料,所以我来晚了。”
周旭东一撒谎脸便变得通红,但他此时给人一副手足无措如同犯错男孩的感觉。女孩没有吭声,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她那漂亮的眼睛中滚了出来。看着流泪的女孩,周旭东猛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卑鄙的男人,如果这里面没有阴谋,自已拿走五万美金隐身而退,可这女孩怎么办呢?自己今天一定要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周旭东一把抓住女孩那柔若无骨的双手:“明明,我已经压了很长时间,我今天要和你说”
“不要说。”女孩紧张地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为什么要打破现在的平静呢?”
女孩的精神不振,“我得听梦了。”女孩把胳膊搭在桌面上,然后把头轻轻地躺在上面,又进入了忘我的听梦状态。周旭东傻了,难道事情的经过她都知道,可她又为什么呢?
周旭东一回到住处,发现女友正沉着脸等着自己,并用冷冰冰的口气问:“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周旭东一惊:“今天咖啡厅的客人太多,所以…”
“你撒谎!”菲菲猛然站了起来,指着周旭东的鼻子大声嚷道,“我今天去‘梦之都问过了,你已经在那里辞职将近两个月了!”
“你听我解释吧”
“不,我不听。”菲菲一下子把想拦住她的周旭东推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周旭东并没有追进去,心想反正没几天便和那听梦的女孩结束来往了,再说这仍是个没揭开谜底的谜,和菲菲解释她会相信吗?
次日的黄昏,周旭东有些神情萎靡地向国际大厦走去。离老远,他便看到站在法拉利车旁的听梦女孩,她依然白衣白裙。“嗨。”女孩朝周旭东招了招手,“今天心情不好吗?”
女孩第一次主动地挽起他的胳膊。“昨天,对不起。”女孩用亮亮的眼晴盯了一下周旭东,然后轻轻说道:“这样,对我们都好!”
女孩不再吭声,拉开车门,趴在方向盘上听起梦来。周旭东正想上车,突然,菲菲不知从什么角落冒了出来,一把拉住周旭东的衣袖。可她刚要嚷出声,身后猛然闪出两个身影,一边抓住菲菲扭动的身躯,一边捂住了她那欲发出声音的嘴巴。
“你们”,周旭东欲向他们扑去,神秘的客人又闪现在他的面前,小声而又威严地说:“周先生,你如果不想让你的女友受到伤害,你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会儿你送车中的小姐高高兴兴回家,然后到‘梦之都’,就会看到我和你的女友的。”说完,他一扬手,两个影形大汉架着拼命挣扎而又无法发出声音的菲菲向旁边的车子走去。
周旭东只好胆颤心惊地拉开法拉利车门,等待女孩从梦中醒来。不一会儿,女孩抬起了头,对着满脸苍白的周旭东款意地笑了笑。“今天身体不舒服?”
周旭东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点点头。“那我们下次再聊。”
女孩关切地说,“我送你回去。”
“不,不,我还有其它事。”周旭东慌忙跨下车。女孩见他的态度很坚决,只好独自开车走了。
周旭东急忙招手打了一辆“的士”,如救火般向“梦之都”赶去。
还是7号台靠街窗的那张桌子,神秘客人正等着周旭东。菲菲满脸的惊骇,但直到周旭东坐下她都没敢吭声,看来她一定受到了神秘客人的恐吓。“周先生,我今天并没有恶意,本来想过几天我把支票交给你时我们再见面,以后谁也不认识谁了。但你女友出现了,使我不得不把谜底提前揭开。”
神秘客人说到这里,痛苦地扫了菲菲一眼,“那女孩,是我的妹妹!”
“你妹妹?”周旭东一听,吃惊地跳了起来。
“是的,是我妹妹。妹妹十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因飞机失事离开了我们,并且给我俩留下一大笔的遗产。我只好退学,一边照顾妹妹,一边管理着生意,我们兄妹的感情很深很深。可就在三年前,我的身体越来越眉糕,经检查患了C0S血液病,唯一的办法就是找血液相同的健康者捐献骨髓。我妹妹提出捐献她的骨髓,我接受了。”
周旭东发现神秘客人的眼圈发红了。“当时,医生再三向我保证对她不会有危险的。但是,我出院了,可妹妹她不知在手术过程中哪道环节出错…三个月前医生正式通知我她还有三个月左右的生命。”
神秘客人痛苦地握了握拳头。“我发现她很健康啊,除了‘听梦'的习惯。”
周旭东有些不相信。“听梦?”
“就是独自一个人趴着一动不动忘我地听梦!”
“哎,她在骗你,那叫做血晕。”神秘客人继续说,“我痛苦万分,恨不得我替她死。两个月前,她在病床熟睡,忽然我听她在梦中断断续续喊着,是你是你,我认出你来了,你是我的白马王子,你不要走…我妹妹才二十岁啊,可她还没有享受到美好的青春和美好的爱情,就要…我想一定要找一个男孩,她梦中的男孩。”
听到这里菲菲感动地哭泣了起来。“你,就找到了我。”周旭东说。
“为了让自己最亲的人快乐,何况是一个即将死去还没有好好享受青春花季的人。周先生,请原谅我!”
神秘客人真诚地望着周旭东,“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因为你除了英俊的外貌,还有一双真诚的眼睛。她没有几天的生命了,您还能不能…”
此后,周旭东连续几次到国际大厦都没有看到听梦女孩的影子。他的心情特别沉重,是不是女孩已病得出不来了,甚至离开人世…听梦女孩你要好好地活着,并且如同生活在美好的梦中一样。周旭东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周旭东又开始在“梦之都”做起了钟点工。这天,周旭东刚走进“梦之都”,便看到神秘客人满脸忧郁地坐在7号桌旁等待他。他忙跑了过去:“明明呢?”
“医生说,就这几天了。”
神秘客人悲怆地淌出了泪,“你能在她生命的最后再陪伴她一次吗?”
他边说,边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支票。周旭东扫了支票一眼,说:“章先生,请收回它吧。如再这样的话,我们只会玷污这纯洁的感情。”
第二天上午,周旭东和菲菲一起来到听梦女孩所住的医院。他到她病房门口就丢下菲非急匆匆地闯了进去:“明明,明明”周旭东一踏入病房,便看到听梦女孩孤单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你,怎么找到我这儿?”听梦女孩望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周旭东,惊讶地问道。
“你忘了我是‘福尔摩斯了?”周旭东抓起女孩那几近透明的手放在自已那滚烫的脸上。女孩脸上涌起一片红量,鲜若桃花。“一定是我那神通广大的哥哥找到你并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女孩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这几天来也很想念你,盼望着能与你见上最后的一面,但又怕你在这里看到的我是很丑很丑。”女孩说到这儿发现周旭东哭了,她挣扎着用手擦抹着周旭东脸颊上的泪迹。
“你道那天你抓着我的手想向我表白,为什么…我没有让你说吗?”
女孩说话越来越吃力了,“我知道你想向我表白你对我的感觉,你想向我求爱?”“对!”
“可我在三年前就知道白已的命运了,爱情不是我能拥有的,如果不是我哥哥,我是不会和你接触、交往的。自从我为他献骨髓而被感染患上绝症以后,他陷入自责的痛苦世界。虽然他和我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但我感觉到他那是强装出来的。就在两个月前我和你相遇并说了两句话,回家后,他便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看到我和一个男孩说话,并问那个男孩是谁。三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是那么的高兴,我想反正自己的生命已不多了,何不让他多一些快乐、少一些自责呢?”
女孩说到这里抱谦地望了望周旭东,“我也不想隐蹒,你正是我梦中所想像的那个漂亮的白马王子,我拒绝你的那次表白,是为了不让你将来痛苦。我的痛苦已很多了,为什么…”
周旭东再也忍受不了了,搂着听梦女孩泣不成声。“你不要这样,你把所有痛苦都交给我好吗!让我把你和哥哥的痛苦统统都带走好吗?”
女孩的表情是关切的:“我多想我走后,留给你们的都是快乐。哎,我又该听梦了…”
周旭东吻了一下女孩冰冷的嘴唇,然后趴在她的耳辟,轻轻地说:“我等待你从梦中醒来,然后你再把在梦里听到的鸟鸣,听到的欢歌告诉我好吗…”
女孩没有回应,深深地陷人了“梦”中…
纽约西郊的公基群中,一对男女捧着一束洁白的玫瑰一动不动。
在他们的面前,竖立着一块基碑,一张纯洁美丽的少女遗像下有一段碑文;
当您在她身边起过的时候,请您千万小心,不要把她从梦中凉醒。因为这里躺着一个听梦的女孩,她在梦中为我们祈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