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的故乡
刘德伟、常宁、民间文艺。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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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小心传达《常宁民间文艺》,以便尚宁的亲朋好友或朋友圈、祖先们的传说在新一代得以延续。(大卫亚设)。
我客居他乡已近二十年。在这近二十年中,我的家乡常宁城的西郊随着城市化的进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山平了,田变了,树没了,水也没以前清澈了。代之而起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平坦宽敞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新的景象。
谷家洲/郭兴成摄
不知是因为恋旧还是情怀太深,我每次回到家乡时都会为那里的城市现代化气氛而激动。虽然地还是原地,但物已非原物,景也已非原景,人更多非故人,以至心中常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我更留恋故乡原来的模样。
常宁的老县城原来是被宜、潭二水从西、北两面合抱的。因为城西的河流中有桃花洲和谷家洲两个小洲,宜水和潭水又在谷家洲的洲尾相汇,因此宜水西岸两条河相汇的地方就叫两江,也叫两洲尾。
两江有个很大的田峒,田峒的西边有一溜小山,分别叫社家岭、白果岭、对门岭、王家岭。这溜小山与远处的大山连绵相接,且由高到低排列,蜿蜒起伏,直到宽而低平的王家岭止。从西北方向的远方看去,这一溜蜿蜒起伏的小山,就像一条匍匐在大地上,顺着前方宜水河时隐时现的数道水岸线,向着远方的南岳朝拜的一条卧龙。
培元塔/郭兴成摄
王家岭山坳上有一条小溪,溪上有块石板桥,桥边有个小村庄叫作坳上桥。坳上桥对面山脚下还有两个相连的小湾村,分别叫李家湾和詹家湾。公社化时李家湾、詹家湾同坳上桥合并为一个生产队,叫团结队。我家就住在坳上桥,现在叫团结组。
坳上桥过去虽然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湾村,但因为它处在一面靠山,三面临大田峒的王家岭的山坳上,所以空气新鲜,环境幽静,视野开阔。站在村口居高临下放眼四望,整个常宁县城的近貌远景尽收眼底。
朝村庄正前方看去,近处矗立在城市中心的泉峰公园郁郁葱葱,远方仙雾飘渺的大义山脉若隐若现;西南方的泉峰苍翠耸拔,塔山群峰重重叠叠;东南方丘陵起伏,渺渺茫茫;西北方的邓塘水库波光粼粼;正北方株梓山挺拔峻秀;东北方培元塔雄伟壮观。整个常宁县城山环水抱,刚柔相济,温婉灵秀。
山坳脚下,桃江、两江、嵩圹三个大田峒的万亩良田紧密相连,一马平川。宜水河绕城从大田峒穿过,如同一条银带。
地上的城市、高山、田野、河流和宝塔,天上的蓝天、白云、朝阳及晚霞,共同织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这图画的底色还会随着季节和田野里农作物的改变而变化。草籽花香时遍地紫红;油菜花开时一片金黄;青苗茁壮时绿波荡漾;稻麦成熟时闪耀金光;大雪飘过后银装素裹;秋风萧瑟时牛羊成群,牧歌悠扬……最迷人的是初春季节。那时春风轻拂,群花竞开,绿芽吐嫩,百鸟争鸣。三个大田峒中的万亩水田平整如镜,波光粼粼。田峒中,有人在驱牛耕作;有人在挥耙翻氹;有人在荷担送肥;有人在躬身插秧……更引人入胜的是,人们在干得兴起时会扯着粗旷的嗓音,拖着家乡特有的腔调,大声地隔田对歌。真的是人在画中走,画在天地间,一幅天然的动人心弦的农乐春耕图!
北外环/郭兴成摄
故乡曾经有许多果树林木。桃、李、橙、桔,杏、柿、梨、枣,品类繁多。油茶树满山遍野。村中还有一棵百年金桂,树干有碗口粗,树高三四丈。每年八、九月份桂花开放时满树金黄,香飘数里。村东的河边还有几棵古樟。其中有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千年香樟,枝繁叶茂,形同华盖,挺立在双河口的码头边。樟树下有几间小屋,有一条直通河洲的石板路。路过的人常坐在屋前的石凳上歇脚,一边乘凉,一边赏景。机遇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张扬的白帆、悠游的渔舟、追逐的鱼群和成群的野鸭;可以听到由哗哗的流水声、沙沙的叶鸣声和常宁一中的宏亮钟声交织而成奏出的天然交响曲。我曾不知多少次在那樟树下闲游漫步,欣赏着大自然馈赠的美景,心旷神怡,有时还会引吭高歌。
坳上桥的北面的竹园后面还有一片很大的古树林。树林中有上百棵高耸入云的、双手难以合抱的古枫和古柞。树顶常有雄鹰盘旋,树下平平整整,寸草不生。大风起时林涛吼,柞米熟时百鸟争。此时走进林中,呼吸着大自然中的清新空气,心舒气爽,令人流连忘返。
因为两江的土质非常肥沃,水源充足,加上那里的人们又很勤劳,所以物产也很丰富。粮食产量高,副业也兴旺。那时每个村庄旁边都有鱼塘,塘中养鱼,塘边栽瓜种菜,全是瓜棚。每年夏秋季节,各种瓜果吊挂在棚下,倒映在水中,挤挤挨挨,齐齐刷刷,煞是喜人。
过去两洲尾的萝卜是很有名的。每家每户都种。秋收过后,沿河的沙土田中全是萝卜。那里的萝卜又大又白又嫩,一口咬下,水汪汪的,既脆又甜,可以当水果生吃。
两洲尾/郭兴成摄
两洲尾还有一对闻名全县的金黄色的管龙(常宁话把稻草叫管)。它与普通的布龙不同,龙头、龙尾和龙鳞都是由金黄色的稻草芯织成的。每条龙有上千片鳞片,龙背上锯齿状的鳍是竖立的,每个齿尖上都有一朵红绒缨。龙下腹则是两条锯齿状洁白的布做成的,舞起来会飘逸,有动感。最精美的是龙头。它的眼珠和舌头都能动,牙齿是洁白的通花一颗一颗排成的,立体感很强。村里只有几个人能制作龙头。以我父亲制作的龙头最威武雄壮。一条龙就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
每年大年初一就开始耍龙灯。这时锣鼓鞭炮齐鸣,大开刘氏祠堂门,让龙进祠堂先向祖先拜年。经管祠堂的族中长辈会给龙披红挂彩,掛红打红包。然后一对龙昂头摆尾从祠堂大门出来,在祠堂门口按不同姿势滚舞。遇上太阳高照的天气,两条龙在阳光底下翻滚戏珠,金光闪闪,就像两条真龙,活龙活现。此时最能体验“日晒龙鳞万点金”的诗意。
最令我魂牵梦绕的还是家乡过去的土屋和无法舍的乡情。
坳上桥的正堂在湾村的正中,我家就在正堂稍前的右侧。虽然都是土坯瓦房,但墙体厚实,通风采光都很好,冬暖夏凉,非常舒适。加上我母亲和爱人又都很勤快,爱干净。所以家里总是窗明几净,布置得非常温馨。我家祖孙三代都曾住在那里。特别是我,不但在那里生,在那里长大,还在那里结婚生子,连我出生时的胎胞也是埋在那房子的地下。所以我对那栋土坯房有着特殊的感情,曾数十次梦到在那栋土坯房子里。
我爱我的祖屋,更爱家乡故人。我不但爱我的爷爷奶奶、父母双亲、叔伯至亲和兄弟姐妹,也爱那里曾同我亲密相处几十年,并无血源关系的同事好友和乡村邻里。我姓刘,但村子里的人无论是姓张还是姓李,姓詹还是姓贺,都同我亲如一家。我同他们有同甘共苦的过去,有一起劳动的欢乐,有血浓于水的深厚感情。这些人中的年长者虽然现在已经基本离去,但我仍然常在梦中见到他(她)们。这就是割舍不断的乡情。
城北晨曦/郭兴成摄
在坳上桥,过去曾有两道别处少有,现在再也看不到的靓丽风景线。
第一道风景线,是供奉祖先的神堂上刘、张、贺三姓并列。因为我们湾村里的人无论姓什么都有血源关系,所以才会共一个神堂,逢年过节时全湾村的人不分姓氏一起去拜祭。特别是大年初一时,各家各户都端着茶盘,提着美酒,男女老少齐聚正堂一起团拜。先拜祖宗,再拜长辈,然后同辈互拜。是货真价实的全湾村一家亲。
第二道风景线,是每年夏天的晚上,男女老少全部集中到村前的禾场上乘凉。吃过晚饭后,大家就都把凉床、躺椅和门页、板凳搬到禾场上,一边乘凉,一边天南海北讲故事闲聊。有时还一起听渔鼓,看皮影戏甚至放电影。在那禾场上我们可以远眺县城的灯光,静观天上的繁星,捕捉闪亮发光的流萤,聆听此起彼伏的蛙声。我还好几次在禾场上看到流星满天和日月同辉的胜景。
那时代我们村里都是白天不关门,夜晚不闭户的。即使全家远行,也只在门上掛把长铜锁,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框下,从不丢东西。不像现在每家每户要窗装防盗网,门装防盗门。
我的家庭很普通,但因为家中人世世代代都热情好客,所以虽无高朋满座,却常亲友盈门。以至在我家的那栋土坯屋中留下了太多的与亲朋好友欢聚的美好记忆。
我家厅堂正中有一张大八仙桌。在那张大桌上不知坐过多少客人。客人中有长辈,有世交,有村邻,有远亲。最多的是我的发小、兄弟、朋友、同学和同事。大家围着桌子,一边饮着粗茶,喝着淡酒,津津有味道地吃着我母亲和爱人做的地道家乡菜,一边海阔天空地欢言畅谈。
我父亲是当地有名气的大厨,高兴时他老人家也会亲自下厨露一手。能吃上我父亲做的菜的人都庆幸自己有口福。
我母亲有一手熬制鸡菜(即腌制的萝卜菜)糖的绝招。母亲熬出来的鸡菜糖既甜又香,那香味我至今无法形容,只能说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糖。可惜现在再也吃不到了。
老家的村前村后曾留下了我家几代人的身影。我曾拍摄了不少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最近我又翻出了几张老照片。其中有我祖孙三代一起在家门口拍摄的全家福;有我父母端坐在村前的全身照;有我的孩子们小时候在村前的戏耍照;有我牵着小外甥的手居髙临下拍下的田峒全景;有小外甥女们在红花草籽田中采花的镜头;还有我与至交好友及亲朋们在家中欢聚的留影。看到那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飞回到了我过去的老家,飞回到这些亲人和朋友的身边。
青阳北路/郭兴成摄
故乡的面貌虽变,但故乡人的盛情仍在。我现在每次回到故乡时都会受到亲友们的热情款待。二零一八年春节,我那当时已经八十三岁的老姐姐带着她的子孙也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闻讯赶来与她们相聚的亲友竟有上百人。浓厚的乡情使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游子感动不已,以至我那位小时候跟着我们在老家生活了十年的大外甥女,在离别时依依不舍,痛哭失声,一路热泪,直到衡阳。
最美家乡水,最亲故乡人。我热爱我现在的家乡和乡亲,为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而髙兴,为家乡人们越来越幸福而祝福!但我更留恋故乡的老样子,因为那里有我几代人的深厚情结,有我大半辈子生活的足迹,有我常常梦见的亲人。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放弃现在居住的繁华大都市,回到我原来的故乡,回到我那温馨的小村庄。这不为别的,只为那山、那水、那屋、那景、那人、那情!
——2021年11月于深圳
作者简历:刘德威,男,现年75岁,中共党员,高中学历,经济师职称。曾先后在常宁县造纸厂、县经委、官岭区公所和县招商局任负责人。2002年退居二线,2007年正式退休,现定居深圳。
文:刘德威
图:郭兴成
本期责任编辑:周素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