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散文)
作家:李俊俊
(东白山风景\摄影王广津)
“咔嚓”的雷声一响,树就摇晃起来了。
我心惊胆颤之后,望着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成串的天水从房檐上,从院墙仙人掌骨朵上,从窗前门口的空地上,白亮亮地鼓泡溅飞散落,满墙沟涌动四处来水,急急地从墙下石洞里挤出,顺菜园沟流入地里,奔进村口堰塘。
山连山,河连河,山淌水,水洗山。大雨落深山,青翠入双眼。清水圈满塘,山水灌满堰,浑水淌满河。龙王性起风带雨,青山满翠泉冒溪响,满塘满堰山流不断,水茨泄洪如瀑飞流直下,稻田的出水口声响成片。
山水雨幕中,父兄们披好蓑笠,将裤腿卷过膝盖,肩上扛起铁锨出门,去看麦地沟、稻田豁的水势。
雨水中,我和伙伴,披上蓑笠,提只前口宽后沿高的箢子,用这个竹子编的劳动工具,当作逮鱼的绝妙神器,到堰塘的水茨泄洪水沟,堵在最窄处用硬实的黄泥垒紧两边,水只可从竹篾空隙流出,鱼到此乖乖堵进箢底。有的鱼碰到箢竹篾上,一个甩头卷尾,机警地回身向上游逃去,在沟水中卷道黑线。若是大草鱼,或是大鲤鱼,脊背如鲨鱼过海,很是壮观地在水里划动,引起我们一片高叫“大鱼!大鱼!”
逮鱼高手们此刻气定神闲,早就蹲在堰塘出水口边,一个大竹箢子立挡水中,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这鱼无论多大,多么野性横冲直撞,多数被我们逮个正着。
雨天浑水中的鱼,睁着机警的双眼,在我们腿肚子上穿来碰去,弄得伙伴们大呼小叫,有的一个趔趄,摔坐到鱼头上。人鱼紧紧相贴,人不动鱼不拱,人若手舞足蹈一叫,鱼乘机甩头摇尾,翻身脱困遁去;有人水中狂奔增援,浑身上下溅满水,手忙脚乱地摸着鱼鳞,抓不住鱼嘴软腮,还是让它水中脱逃。我们心里焦急,手又不敢乱动,耐着性子想办法。有说提箢子看看,鱼可能正卧在箢底;有说轻易别提动,若冒失一提鱼会瞬间逃走。几个伙伴争论中,我想起大人说的逮鱼方法,忙和大伙分开水中“遛鱼”:上下散开分段下手去捉。有的鱼几个回合乱撞,突然躲进水草窝,隐身静卧起来。有的鱼乱中飞跃,趁人不备,跳飞到麦垄沟水,逆水狂奔入浅水荡里。有的也可能乱中求静,早就“入瓮”箢底了。飞到浅水荡的,早晚都会被我们发现。静卧箢底的,我们双手张开,若十个抓钩,慢慢向前推进,手触鱼鳞的同时,迅速将鱼按在箢竹篾上,顺势使劲扣着鱼腮,一股巧劲将扭头摆尾的鱼,提溜出水甩到远处的草地上。
雨下小了,水流小了,我们劲头兴趣更大了。将草地黑头白肚的鱼,捡到圆竹筐里,把竹筐放到浅浅的清水里。鱼遇水欢跳一阵,又顺序头上尾下,张嘴鼓腮水中悠然。派个小不点看着各家的鱼筐,伙伴们各显神通,顺着纵横交错的麦垄沟,一脚深泥一脚浅水,在一望无际的麦地里,顺麦垄沟逆水逮鱼。这麦地沟在堰塘上水来处,逆流喝清水的鱼很少有大的。偶尔有条,也是离深水沟近,受惊跳动的这鱼,横身摔过小麦绿叶,掉进胡同一般的麦沟水里。我们逮鱼时,一边瞪眼抓鱼,一边防麦叶喇脸。鱼越往上游跑,坡地麦沟水越浅,麦杆越粗壮,鱼顾头不顾尾,有时钻到麦稞中,有时头入稀泥里,尾摆麦叶边。此刻,人就不叫逮鱼了,感觉做梦一般。面对大小不一,一坑一窝的鱼,是捡肚翻尾平不动的?是捡活蹦乱跳老高的?高兴得一时没有了主见。捡到了最后,没多少劲蹦哒的鱼,都乖乖地进了箢底。
麦地沟清水里大鱼好捡,半斤几两的小鱼难逮。鲫鱼们在浅水清流麦沟里,成群结队“哗哗”卷尾,就像大海里的鱼群,让我们喜不胜喜。各人抓各自所在麦沟里鱼,相互间隔麦浪,隐约有声,彼此壮胆。背铁锨的将淤泥挖开,让水流淌出去。水浅鱼卧小半个身子,双手合掌按头,一抓一个准。麦沟高低有落差,雨停水慢慢断流,水没了鱼趴沟草窝里。这些鲫鱼,三五一群,相濡以沫;那些黑鱼,头钻草丛,翘起花尾,时不时扭动几下,简直像是说“我在这哩!”一顿弯腰来捡,蹦跳几下的鱼,一会儿就层层叠叠,倒头压尾卧在箢子里。
桐柏山高,淮源水多。山高水低,水湾河荡,星罗棋布,鱼游其中,任人抓捞。雨天逮鱼在堰口地沟,旱天逮鱼在河湾水荡。
水里有漩涡,涡下有大鱼。河湾里打鱼人,总爱这么对人说。水过石头隆,漩涡隆中响彻,大鱼浮水钻隆过。有的鱼过石头隆急急远去,有的鱼恋水响石隆洞天,就摆头卷尾上下钻行,怡然自得这方天地。雨过天晴,堰塘水茨封水止流。沟口石头隆,上水滴下,下水暗涌,鱼卧浅底,石缝聚集。
割牛草累了的我们,枕在石头隆条石上入梦,鱼跳水响,鲶鱼、黑鱼、格亚鱼,相互争水,你来我往,头尾击水,好不热闹。揉揉双眼,太阳火辣,树照石上,花影斑斓,身在初夏,万物茂盛,青香飘动。翻身石板,耳听石响,再听水动,细听鱼叫。翻动石头,石搬隆响,越向下翻石,石下越是阵响,劲大石移,鱼张大嘴,咬碰手指,钓腮提起,一钓一条。上边钓好,下边缩身,翻动石块,抓住火头鱼。鲶鱼体液滑,刚抓到手,又滑进石洞,洞小手难入,这鱼就在眼前,望而不得。再看捉上来的鱼,在草地上摇头翻蹦,也就不在乎隆中的了。
湿地柳林草垛子,是鱼虾的天地,白鹤们的食堂。中午太阳直晒,没了农人劳作的踪迹,久居深潭泥窝的魚虾,不约而同地游到浅水滩,散慢地从下游,往上游集结嬉戏。群鱼过激流沙石处,远远就能听到"哗啦啦"的动静,白光一闪一闪乱晃,晃得眼里一派白茫茫。激流里各类鱼,争着勇猛向上冲击,我们守点待机逮鱼抓虾。
趴在树丛草堆里,头戴柳枝青草,又防晒又伪装又神气。手里紧握铁丝拧成的"鱼鞭",听到鱼群争先恐后的游动,手起鞭落,青皮、黑鱼、沙果鱼……纷纷翻身仰肚,顺水漂移。手中割草的箢子和竹筐,派上了鱼网一般用场,一撮大半箢底,一捞小半筐边。上游伙伴鞭声紧响不断,下游我们撮、捞、抓得越快。有心计的伙伴,提前造个草丛"鱼库",一会儿就倒满各色各样的鱼。没有准备的伙伴,只是高兴地一筐接一筐的捞,尽管满身满脸水人一样,筐里或箢底里就那几条鱼。因为捞到后边的鱼,筐或箢在水中一动,前边打懵到手的鱼,醒过劲来见水又摇头摆尾的开溜了。三、五分钟功夫,被伏击的鱼群,就四处逃窜而去,渔获此刻并没有停止。
鱼们遭到突然袭击,本能地见水就钻,遇水坑就跳,胡蹦乱跳中,还有不少跳到岸边干地上,湿地的绿草丛里,这些都归岸上静观者所有。扩大战果在小溪泥坑里,树下浅水死河汊中。我们提腿卷袖,下水摸鱼捉虾。性急的干脆赤裸上身,腰弯成弓,脸贴水面,双手在水中探寻。调皮捣蛋的光着屁股,跳进死水汊,双手抓泥伴草,三下五去二就堆成坝,两手合拢成瓢,一阵奋力乱泼,将水位降低。只见鱼在水下缩身,顾头不顾尾往烂泥中钻。泥猴样的我们,眼疾手快,两手对卡,死死扣住鱼嘴,用事先准备好的柳条,轻轻穿过鱼嘴软腮,一会儿鱼将柳条从绿变白,三、两斤肥鱼就到了手。
逮到的大鱼,父亲拿到街市卖了,将钱留作我的学杂费。中不溜秋的鱼,用黄荆条串起晾成鱼干,有贵客时是盘拿得出手的好菜。小的这鱼那鱼,母亲细心择好洗净,常用棉籽油,有时用香油,在小铁锅里,急火炕成两面焦黄,中间鱼刺酥离,出油的肉块白白嫩嫩,加上葱花,嫩荆芥,五香叶,好闻的味道弥漫庭院。
数十年一挥间,童年雨天,青石凿印,水汪心田,鱼跳梦中,虾半桶,鱼一串,情万千。
(2020年10月8日于西城枣林前街70号)
(山野之鱼\摄影诸葛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