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太太在敲门。
“请进!”薇娥拉说。“有你的一封信,”房东太太说,“一封特殊的信。”——她用肮里肮脏的围裙的一角捏着那绿色的信皮。
“谢谢。”正跪在地板上捅那满是灰尘的小炉子的薇娥拉,伸手接过来,“等着回信吗?”
“不要,送信的人已经走啦。”
“哦,好的!”她没有正视房东太太的脸。由于欠了房租,她感到惭愧,阴沉沮丧地想着这个女人会不会又大吵大嚷起来。
“至于你欠我的钱呢……”房东太太开始了。
“天哪——她又开始啦!”薇娥拉想道,她转过身去朝炉子做了个鬼脸。
“要么付清——要么给我搬出去!”房东太太提高了嗓门。她开始咆哮了,“我是个有身份的女人,是个体面的女人。我要让你知道这一点。我的房子里可不让虱子钻进来,绝不容许它们钻到家具里,把什么都统统吃掉。交钱吧——不然的话,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就给我走人!”
薇娥拉与其说是看到了,不如说是觉察到了那个女人比手画脚的样子。她笨拙而孤立无援地伸出一只胳膊,就好像一只脏鸽子忽然朝她的脸扑过来似的。“肮脏的老畜生!呸!身上难闻死了——活像发霉的奶酪和没晾干的衣服。”
“好吧!”她简短地回答道,“要么付钱,要么我明天就走。一切照办,不要嚷嚷啦。”
多怪啊,只要这个女人一挨近她,她就浑身发抖——连她那双扁平的脚丫子噔噔噔走上楼梯的声音都令她觉得不舒服。但是她一旦和这个女人面面相觑,她就会感到极其平静,满不在乎。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为金钱而发愁,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蹑手蹑脚地走出房屋,甚至不敢随手带上门,生怕给房东太太听见了,会嚷出几句难听的话。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整晚整晚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在镜子前面猛地站定,对那个可悲的镜中人说:“钱,钱,钱!”
当她一个人待着时,贫穷就宛如一座幻梦中的大山,她的脚牢牢地扎在上面。山有多大,疼痛就有多么剧烈。但是必须采取具体行动,没有空闲去想象时,她那座幻梦中的山就缩成个撒赖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带着满腔怒火和强烈的优越感,让这件事越快过去越好。
房东太太猛然冲出房去,把门一摔,于是门“咔嗒”“咔嗒”响着,晃啊晃的,就好像它一直在倾听着她们的对话,并对这个老妖婆寄予充分的同情似的。
薇娥拉跪坐在地板上,把信拆开。那是卡西米尔写来的。
今天下午三点钟我来看你——傍晚就得走。等见了面再谈吧。但愿你比我幸运些。——卡西米尔
“嗬!心眼儿多好!”她讪笑道,“多么肯于屈尊。你真是太好啦!”她跳起来,用两只手把信揉成一团,“你怎么知道我会乖乖地待在这儿,恭候你下午三点钟光临呢?”但是她知道自己会这么办,她的愤怒一半是装出来的。
她巴望见到卡西米尔,因为她确信,这回她能够使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目前的情况是难以忍受的——难以忍受的!”她喃喃地说。
这是上午十点钟。天色灰暗,一道道苍白的阳光奇妙地闪耀着。在闪光映照下,她的房间显得凌乱而阴沉。她放下了窗帘——但是窗帘不停地发出白乎乎的炫目的光,跟原来一样糟糕。
室内唯一有生命的东西是房东太太的女儿送给她的一瓶风信子。它挺立在桌上,肥厚的花瓣散发出令人陶醉的芳香。还有一簇待放的丰腴的花蕾,叶子就像油一样闪闪发光。
薇娥拉走到洗脸架那儿,往搪瓷盆里倒了点水,用海绵润湿了脸和脖子。她将脸浸在水里,睁开眼睛,来回摇着头——她感到精神振奋。于是,就接连做了三次。“要是多泡些时候,我估计就可以把自己淹死,”她思忖道,
“我倒是想知道,人要过多久才能昏迷过去。……经常读到女人用水桶把自己淹死的事。我倒是想知道会不会从耳朵里进空气——要是盆跟水桶一样深的话呢?”
她试验了一下——双手攥住洗脸架,慢慢地把头浸在水里。这当儿,又传来了敲门声。这次不是房东太太了,准是卡西米尔。她跑去开门。脸和头发滴着水珠,连衬裙上身的纽扣也没扣。
一个陌生人站在门楣前。一看见她,他就把眼睛睁得老大,愉快地笑着。“请原谅——莎费尔小姐住在这里吗?”
“不在,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
他的笑容富于感染力,她也想笑——冷水使她感到清新,两颊红润。陌生人露出一副极为惊愕的神色。“她不在?”他嚷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出门啦!”
“不,她不住在这儿。”薇娥拉回答道。
“可是——请原谅——等一会儿。”他从门楣那儿走过来,端端正正站在她跟前。他解开外套纽扣,从胸兜里拽出个纸条,用他那戴了手套的指头摩挲平,随后递给她。
“对,是这个地址,没错儿。可是门牌号码一定搞错了。你知道,这条街有好多出租的房子,地方又这么大。”
水珠子从头发上滴答下来,落在纸条上。她突然大笑起来。“哎呀,我这副样子该是多么可怕呀——等一等!”她跑回到洗脸架那儿,抓起一条毛巾。门还在敞着,反正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究竟为什么要喊他等一等呢?她把毛巾围在脖子上,回到门口。她的神情刹那间变得严肃了,厉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么个人。”
陌生人说:“我也得道歉。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哦——是——很久啦。”她开始缓慢地关上门。
“喏——早安。多谢啦。但愿我没打扰你。”
“早安。”她听见他沿着过道走下去,随即停下脚步——点上一根纸烟。是的,纸烟那淡淡的香气透进她的房间。她嗅了嗅,又嫣然一笑。喏,这段插曲多么可人意呀!他看上去高兴得令人吃惊。
他穿着厚重的衣服,戴的是有纽扣的大手套,头发梳理得那么漂亮……还有他那微笑……只能用“兴高采烈”一词来形容——他是个营养很好的少年,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游戏场。他这种人有一个好处:谁看见了他们都会觉得“没白见”。他们是神智健全的——健全而稳妥。
没错儿,从生下来,直到咽气的那一天,他们片刻也没有疯狂地冲动过。生命和他们串通一气,让他们在自己的膝上跳跳蹦蹦,而且做得十分合乎情理。这一瞬间,她瞥见了团在地板上的卡西米尔的信。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边盯着那封信,边编小辫,隐隐一阵怒气穿过她全身。她好像在把这股愤怒编进自己的脑子里,把它紧紧地盘在头顶上。……当然,始终都怪它。怪什么?哦,怪卡西米尔那种可怕的严肃劲儿。
倘若他俩初次见面时她的情绪是愉快的话,她连一眼也不会睬他的。然而他们就像是住在同一间病房里的两个病人——他们同病相怜。于是,给恋爱打下了甜蜜的基础!歹运硬把他们连在一起,他们面面相觑,种种矛盾使他们不知所措,相互同情……
“但愿我能够彻底摆脱这档子事,对它作出判断,然后就能找到一条出路。我确实爱上卡西米尔了吗?……啊,该说一次老实话了。”她猛然躺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下面,
“我并不爱他。我只是要找个人来照顾我、养活我,直到我的作品能够卖钱为止。别的男人都不在身边,他却一个劲儿地跟我纠缠。要是没遇上他,会出什么事呢?我就会花我那点少得可怜的收入,然后——是的,我就是由于考虑到‘然后’,才拿定主意的。
他是唯一能够替我解决问题的人。而且当时我相信他。我以为一旦他的作品受到了赏识,他就会阔起来。我以为也许我们会只受一个月的穷,因为他说,他只要有了我,就会受到激励……
真可笑,要不是这么他妈的悲惨就好了!结果适得其反:几个月来,他连一篇作品也没发表,我也如此——不过我根本没有抱这样的奢望。是的,说实在的,我是个冷酷而怨气冲天的人,既不信任也不爱那些没有发迹的男人。到头来,我会看不起他们。正如我看不起卡西米尔一样。
依我看,女人有那么一种野性的骄傲,她愿意把自己所委身的男子想象成非常伟大的人物。但是当卡西米尔踏遍全国,渴望找到为他敞开大门的编辑部时,我却闷在这间讨厌的房屋里干着急,这太丢脸了。这么一来,我的天性都被扭曲了。我不是受穷的命,只有在那些真正快活、从来也不用发愁的人们当中,我才能发挥出才华。”
那个陌生人的身姿浮现在她面前,赶也赶不掉。“话又说回来了,那才是跟我般配的男人。他无忧无虑,我要什么,他就会给我什么。跟他在一起,我永远都会感到生活的意义,感到自己与世界息息相关。我一向不愿意奋斗,我是被迫才去奋斗的。真的,我内心里有着快乐的源泉,可是这种可恨的境遇却使它一点点地枯竭下去。要是再拖下去,我会送命的。而且……”
她在床上挪动了一下,把两条胳膊蓦地一伸,“我渴望激情、恋爱和冒险——向往这些。我凭什么待在这儿烂掉呢?我正在腐烂掉!”她喊叫着,那破碎的嗓音使她聊以自慰。
“但是如果今天下午卡西米尔来的时候,我把这一切统统告诉他,他就会说:‘走吧。’他准会这么说的——这也是我厌恶他的原因之一。他听我的支配。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将到哪儿去呢?”她无处可去。
“我不愿意干活儿,也不愿意自己闯出一条路。我想要舒适,渴望富贵荣华。我只适宜担任一个角色——去当一名高等妓女。”但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张罗。她害怕到街上去。她听说过这种女人的骇人的遭遇:有病的男人;不肯付钱的男人;而且,每天晚上要接不同的嫖客。不,那怎么能成!
“倘若我有衣服的话,就到一家真正的好饭店去。找到一个阔佬……就像今天早晨那个陌生人那样的。他是个多么理想的人啊。唉,我要是有他的住址就好啦,我管保能够使他迷上我。我会让他成天笑个不停。我会向他要数不清的钱。”
想到这里,她浑身暖洋洋、软绵绵的了。她开始幻想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子,挂满了衣服的一个个大衣柜,还有香水。她看到自己登上马车——向那个陌生人投以神秘而妖娆的眼色——她躺在床上表演了一番。她再也不用发愁了,只沉醉在幸福当中。那才是她注定要过的生活。
喏,晚上就叫卡西米尔做那庸人无谓的追求去吧。他不在的当儿——哦!不要忘了,第二天上午十二点以前还得交房租哪!可是她连吃点像样的饭菜的钱也没有哇。一想到吃的,她胃部就感到一阵尖锐的绞痛,仿佛有一只手在里面把它挤干似的。
她饿得厉害——都是卡西米尔的过错。而那个人呢,从生下来一直过着富裕的生活。看他那气派,好像满可以叫上一顿丰盛的佳肴。唉,她为什么没把事情办得更乖巧一些呢?他是上天派来的,她却怠慢了他。
“倘若那段时间能再重演一下,这会子我就没饥荒了。”在门口跟她说话的原是个平平常常的男人,可她在脑子里却创造出一个光辉灿烂、笑容满面的形象。他将把她当作皇后对待……
“他要是粗鲁或庸俗的话,唯独这一点我是不能容忍的。但是他并不这样——他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表示抱歉的那副样子……我对自己的本事和美貌把握十足,知道自己能够任意摆布男人。”
……纸烟的馨香飘进了她的梦幻。随后,她想起了不曾听见有人走下石阶。难道那个陌生人果然还待在那儿吗?……这个念头太荒唐了,生活绝不会耍这样的把戏。然而,她完全意识到他近在咫尺。
她悄悄地爬起来,从门后的钩子上摘下一件白色长衫,边顽皮地笑着,边扣上纽扣。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只是思忖道:“哦,多开心!”她认为陌生人正在和她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她轻轻地转了一下门把手。当门锁“咔嗒”一声弹回去时,她把脸一仰,咬咬嘴唇。可不是嘛,他还在那里——倚着楼梯的栏杆。当她脚步轻盈地走到过道时,他嗖地转过身来。
“啊,”她边嘟囔边把长衫紧紧裹在身上,“我得下楼去取些柴火。哎呀,好冷!”
“一点柴火也没有了。”陌生人主动地说。她低低地惊叫了一声,然后把头往后一仰。
“又是你。”她假装轻蔑地说,同时却意识到他那双快活的眼睛,以及他那健康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新鲜、强烈的气息。
“房东太太嚷嚷没有柴火啦。我刚刚看见她出门买去啦。”
“瞎说,瞎说!”她恨不得哭上一场。他挨近了她,伏下身悄悄地说:“你肯让我在你屋里抽完这支烟吗?”
她点了点头。“你愿意的话就抽吧!”
当他们一起在过道里时,发生了一桩奇事。她的屋子整个儿变了样——充满了美妙的光和风信子花的芳香,连家具都显得不同了——令人兴奋。幼时举行宴会的记忆从她的脑际一闪而过,孩子们当时一起玩字谜游戏,一批人走出屋,又回来,表演一个字——她现在也正在这么做。
陌生人走到炉边,坐在她的扶手椅上。她不愿意他说话或是来到她身边,看见他待在屋子里就足够了。他是那么无忧无虑、兴高采烈。她曾多么渴望让这样一个人挨近自己。这个人对她一无所知,也不提出任何要求,只是活在那里。薇娥拉跑到桌前,用胳膊搂着那瓶风信子。
“真美!真美!”她喊着,把头埋在花里,贪婪地吸着它的芳香。她隔着叶子望着那个男人,笑起来了。
“你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他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因为我爱花儿吗?”
“我情愿你爱点别的东西。”那个陌生人慢吞吞地说。
她掐下一片粉红色小花瓣,朝它笑笑。
“我送给你一些花儿吧,”陌生人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送给你一屋子花。”
他的嗓音使她略微一惊。“啊,不,谢谢啦——这瓶花足够我享用的了。”
“不,不够。”——戏弄的口吻。
“这话说得多蠢!”薇娥拉暗自想道。她又看了看他,觉得此人并不怎么快活。她注意到他的双眼相距太近——而且太小。想到他竟然被证明是个蠢货,她觉得太可怕了。
“你成天都做些什么?”她急匆匆地问道。
“什么都不做。”
“连一件事也不做?”
“我干吗要做事呢?”
“啊,千万不要以为我责备这样的智慧。不过,听上去会让人觉得,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呢!”
“你指的是什么?”他伸过脖子来说,“哪儿有什么样的好事?”对,不可否认,他看上去挺蠢。
“我猜想你用不着把全部时间都用来找莎费尔小姐吧?”
“啊,不,”他笑容满面,“好得很!啊!不。我经常驾马车兜风,你喜欢马吗?”
她点了点头。“喜欢。”
“你得跟我一道去兜风——我有一对漂亮的灰马。你肯吗?”
“戴上我独一无二的帽子,坐在灰马后面,看上去倒挺俏丽的。”她思忖道。于是,她大声说:“我乐意去。”她随随便便地就答应了,使他很高兴。
“明天怎么样?”他提议道,“比方说,你跟我一道吃午饭,接着我带你去兜风。”
这毕竟仅仅是一场游戏。她说:“好的,明天我不忙。”顿了一下,然后那个年轻人拍拍自己的腿。“你为什么不过来坐坐?”他说。她假装没看见,猛地转身对着桌子。“哦,我坐在这儿就挺好。”
“不,不好,”——又是那戏弄的腔调,“过来坐在我的腿上。”
“啊,不。”薇娥拉用强烈的口吻说,她忽然忙着梳拢起头发来。
“为什么不呢?”
“我不乐意。”
“哦,来吧。”——不耐烦地。
她的头左右摇摆。“这样的事,我连做梦也不会去想。”这下子他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可笑的小猫咪!”他抬起一只手来摸她的头发。
“别这样,”她说罢,轻轻地离开了桌边,“我、我认为这会子你该走了。”现在她感到十分恐惧,只想着必须及早摆脱这个家伙。
“哦,可是你不愿意我走吧?”
“愿意你走——我忙得很哩。”
“忙。小猫咪成天干些什么呀?”
“事情多着呢!”她巴不得把他推出屋子,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白痴——傻瓜——大失所望。
“她为什么皱着眉头?”他想,“有什么事让她发愁吗?”忽然又严肃地说:“喂——你呀,是不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你想要钱吗?你高兴的话,我就给你!”
“钱!沉住气,把车刹住——不要慌乱!”她暗自说。
“你要是肯吻我一下,我就给你两百马克。”
“啊,呸!这叫什么条件!我不愿意吻你——我不喜欢亲吻。请你走吧!”
“不——你喜欢!——不,你喜欢。”他抓住她的上臂。
她挣扎着,并十分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竟如此愤怒。“放开我——马上!”她喊道。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把她拽过来,那只胳膊活像一根横在她背上的铁杠。
“我告诉你,放开我!别这么卑鄙!当你走进我的房间时,我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怎么敢这样?!”
“好吧,吻了我,我就走!”
太愚蠢啦——她躲闪着那张傻呵呵、笑眯眯的脸。“我才不吻你呢!——你这畜生!——我不干!”不知怎么一来,她从他的胳膊里溜出去,跑到墙边——背靠着墙,呼哧呼哧地喘气。
“出去!”她结结巴巴地说,“马上给我走,滚出去!”
此刻,由于摆脱了他,她感到十分惬意。她被自己那怒气冲冲的声音弄得激动起来。“想想看,我竟去跟那么个男人讲话!”他脸上布满了愤怒的红晕,嘴唇一咧,龇出牙来。薇娥拉想道:活像一条狗。他朝她冲过来,抓着她往墙上按,用他全身的重量压住她。这下她挣脱不开了。
“我才不吻你呢,才不呢。住手!呸!你就像是一条狗。你应该到路灯杆周围去找情人。你这畜生!你这恶魔!”
他没有回答,脸上泛着荒谬透顶的决心,越发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他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只是蓦地尖声说道:“别吵嚷,别吵嚷!”
“哼!男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呀?”她嚷起来了,“滚——我不要你,你这个下流东西!我要把你宰了。哦,天啊!我要是有把刀多好。”
“别犯傻!来吧,乖乖儿地!”他把她往床跟前拖。
“你以为我是个下贱女人吗?”她咆哮道,随即朝他猛扑过去,用牙齿紧紧咬住他的手套。
“哎呀!别这样——你咬伤了我!”
她不肯松开,心里说:“谢天谢地,我想到了这个主意。”
“马上停住——你这泼妇——这婊子。”他甩开了她。她满心快乐地看到他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你真把我弄伤了。”他的声音被泪水哽住了。
“当然喽,我正是要这样。假若你敢再动手动脚,比这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陌生人拾起帽子。“不,谢谢啦,”他咬牙切齿地说,“但是我不会忘记这件事——我要去找你的房东太太。”
“啐!”她耸耸肩膀,大笑起来,“我会告诉她,你硬闯进这儿来,想要侮辱我。她会相信谁呢?你的手又给咬破了。找你的莎费尔一家子去吧。”
薇娥拉心里充满欢乐,简直陶醉在幸福当中了。她朝着他翻了翻眼皮。“你要是不马上给我走,我还要咬你。”她说完这句狂荡不羁的话,就开怀大笑。甚至门关上后,一边听着他走下楼梯的声音,她还满屋子跳啊笑啊的。
一个难忘的早晨!啊,得把它记载下来。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的战斗,她打赢了,全凭自己的力气,征服了那个畜生。她的手还在颤抖。她挽起衫袖:胳膊上留下了很大一片红斑。
“我的肋部准都紫了,浑身都会发紫的。”她思忖道,“要是亲爱的卡西米尔能够看见刚才这场,该有多好。”她对卡西米尔所感到的愤怒和憎恶早已消失殆尽。可怜的乖乖没有钱,这能怪他吗?她也同样有责任。而且他跟她一样,不为世所容,只得与之斗争,正如她方才所做的那样。
要是三点钟到了该有多好。
她幻想自己朝他奔去,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亲爱的!咱们当然必定要胜利。你还爱我吗?哦,我近来对你太不好啦。”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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